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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腿伤 ...

  •   周琢从山下回到寨子,先去了柴房。

      沈林一身白西服沾了灰,纽扣松开漏出里头同样白的耀眼的衬衫,他头发微乱,整个人无知无觉地蜷在柴火堆旁,两只手被反绑在身后。

      老三跟在周琢后头,一缕穿过门缝的光照在沈林苍白的脸上。

      周琢踹一脚木门,让更多的光打进来,走到沈林跟前蹲下,皱着眉:“怎么还没醒?”

      老三凑到旁边,将沈林头拨得弯下去,看着那细白的后颈道:“也没下重手,文化人么,就是不皮实。”

      周琢伸手拍拍沈林脸颊,这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一张脸,细腻的像养在阁楼里的小姐,“是真没醒呢……”周琢拖长了音,仔细打量沈林面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静,“还是装的?”

      沈林睫毛忽然颤抖一下,周琢跟着就笑出声,起身随意弹去狼皮上的灰:“老三啊,有的人当咱们寨子是收容所,这是来游山了啊。”

      “大当家意思是?”

      周琢眼神朝沈林一使,左手在眼前摇了摇,依着先前轻飘飘的语气继续道:“叫两人从后崖丢下去,能不能活……看沈医生的命。”

      沈林被这话狠狠刺到,这人毕竟是土匪!

      他眼皮剧烈一跳,立即睁开,迎上自刚才起就灼热的目光,面上满是愤恨:“我与你山寨一无仇二无恨,东西你也抢了,绑我来做什么!”

      这人终于急起来,周琢笑着俯视挣扎不动的沈林:“沈医生醒了?不再休息会儿了?”

      沈林被他堵得没话说,只拿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

      “醒了就好说嘛,”周琢玩味地捡起一根柴火棍,“我们壳田寨最缺的不是金不是银,这世道乱,紧俏的还是医生。”

      沈林心下明了,这匪头子是有求于自己。

      面上的急躁撤去,他从柴堆旁坐起,背挺得溜直:“带我见人。”

      “哟,”周琢丢了手里的木柴,俯身不疾不徐地整整沈林的西服领,“上道。”

      他靠得太近,鼻尖都要凑上他的鼻尖,沈林立即向后扬,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像是怕被周琢锋利的眉眼刺伤。

      “我可没有光凭一张嘴给人看病的本事,”起身后他开始讨价还价。

      “好说,好说。”周琢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刀来,薄刃处的冷光晃到了沈林的眼- -正是他的那柄手术刀,“我给沈医生松绑。”

      麻绳随声脱落,周琢“啧”一声,用刀身拍了拍沈林的脸,“你这刀和你一样,绣花功夫。”

      沈林盯着射进门内的光,活动活动手腕:“可以走了吗?”

      “老三!”周琢把住沈林的肩,将人往柴房外带,“给沈医生开道!”

      沈林被带得一踉跄,右肩上沉稳有力的手又把他托起来,一瞬间的力道让他以为自己再也逃不出这个人的掌心。

      柴房外,一溜匪娃子背着枪沿着山势站,沈林不懂布兵,只试想了一下就觉得避不开这么些眼睛。

      走过半个山头,老三领着进到一处院子里,七拐八拐之后停到一房门口。周琢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示意老三敲门。

      老三不轻不重地扣三下门,扯着嗓子喊道:“二当家,大当家寻了个大夫,留过洋的,来瞧瞧您!”

      里头像是飘出一声哼唧,要不是周琢随后推开了门,沈林都要怀疑自己幻听。

      房门打开,一股沉闷腐臭的腥味袭来,沈林眉头皱起,他已经有五分把握周琢让他看的是个什么病。

      果然,老三掀起垂在床上的布帘,更加浓郁的腥臭弥散开来,他将床上的被子从下卷起,一条从中间腐烂开的腿出现在沈林眼前。

      周琢将他摁在床边的椅子上,探身将被角掖了掖,看着漏出半张透红脸的二当家,声音柔和得不像个匪头子:“容哥儿,这大夫有本事,不是土医,过了洋的。咱们撑过这两天,好了还给你备喜酒着。”

      二当家已经烧得说不出话来,哼着气应了几声。

      周琢从老三手里拿过透湿的帕子,替他将脸擦过:“我晓得的,就一个枪子,都取出来了还怕什么,咱们寨子里好药都给你用上,改明,哥还要给你取媳妇呢。”

      沈林看着基本废掉的腿,这要是在哪姓军里,只能是被放弃的下场。

      抗感染的药物可不是随手就能拿出来的,他头一次不带着偏见看向照顾二当家的周琢,有些讶异匪窝子里竟能看到一片真情。

      “沈医生,怎么治?”周琢将人带到院里。

      沈林注意到他说的是怎么治而不是还能不能治,撇了两眼他腰间的枪,实话实说:“已经感染,人烧起来几天了?”

      “两天,”周琢粗旷的眉皱起来,“容哥儿是条汉子,中弹之后自己挑出来了,没想到夜里会发热。”

      “有药吗?”

      周琢吸了口气,明知故问:“什么药?沈医生要能救他,一条金鱼我双手奉上。”

      沈林嗤笑一声:“要是救不回来,周大当家是要我给他做伴吗?”

      他这态度是破罐破摔了,反正自己花拳绣腿,打也打不过,不如将话挑明了说。

      “我不能折了兄弟又赔了药。”周琢微低头,平视着沈林,“药,寨子里是真货,真货上去了,我就要人活下来。”

      沈林知道自己没资格再和他谈,自己的命和屋里躺着的二当家绑在了一起,清亮的眼回视着周琢:“好,药备上,保活命,我保不住腿。”

      周琢笑了,不是前几次又痞又匪的笑,正经得像沈林在尚利医院遇到的病人家属:“好!明天开始,我等沈医生的好消息。”

      当晚沈林被安排在周琢院内的一间房里,因着他在马车里的前科,房门口还专门立了个看守。

      沈林交代老三注意事项后,先是要回了自己的皮箱,房契地契都在,医疗包和一沓钞票想见的没了。他心态平和地合上了箱子,内心深处竟然趋于平静,要说真有什么波动的话,那就是后悔自己马车上的一时冲动。

      当晚,沈林将西装外套铺在硬土炕上,一脸嫌弃地拉开团在炕角的棉被。

      “沈医生这就睡了?”周琢招呼也不打一个,直接推门而去,“一直没吃,我来给沈医生送碗面。”

      冷风灌入,沈林听到门响下意识手一紧,随即强迫让自己放松,自如地铺床。

      房里点的煤油灯,周琢端了个面碗,在沈林背后就着跳动的灯火看剪裁良好的衬衫贴着他的腰线隐入白色西裤,下意识喃喃一句:“比女人旗袍还惹眼。”

      “你说什么?”沈林铺好被褥,转过身看向周琢。

      “没什么,”周琢将面碗放下,“吃饭,你说明天给容哥儿手术要几个时辰。就这身板,吃饱了手才不抖。”

      沈林将目光移到土瓷碗上,强压着反感端过碗,手指抹到壁沿上厚厚一层粘腻,像油不是油。

      “我不饿,”沈林抽回手,几个指头还分立着。

      “我说沈医生,”周琢坐在炕沿翘起一条腿,“兄弟们三天才闻一点肉腥,这面里给你片了两片后腿肉还卧了个蛋,你昨个早起到现在滴食未进,这给我摆架子是不是!”

      周琢声音严厉起来,凶悍气炸开,端起面碗硬塞到沈林手里,一双红木筷子从桌上捞起直插到面中央:“赶紧吃!吃完了睡!”

      毕竟沈林是个文化人,一时被他镇住,逼得没法儿,一咬牙,挑起一筷子面直接往嘴里塞,囫囵咬两下梗着脖子咽下去。

      “这不饿狠了么,”周琢大马横刀地坐炕上盯着沈林吃,“什么毛病!”

      沈林硬吞了半碗,实在吃不动了,将碗撂到桌上,自己拿皮箱里的杯子出来倒杯水猛灌下去。

      “娘们唧唧,指甲盖大碗面都吃不完。”

      沈林跟匪头子没话说,好险将胃里恶心压下去才缓缓道:“周大当家,我能休息了吗?”

      周琢将面碗端起,大方点头:“睡,明个早起了来叫你。”

      脚步声离去,沈林深吸了口气,从兜里掏出巾帕开始擦自己手指,仔细擦过一根后突然将帕子往地上一摔,踢掉皮鞋上炕,认命般将灰黜黜的被子拉过,大有将自己捂死的势头。

      ·

      “沈医生!”

      天才刚亮,周琢推门进来叫道:“东西备好了,沈医生……哟,醒了?”

      沈林披着外套靠坐在炕头,眼底可见青了一圈,见周琢进来,下炕将皮鞋穿上:“走。”

      二当家院子里人比昨个多了一倍,沈林其实没有完全的把握,这里离医院条件差得远,但他没资格说。

      进了门,他走到水盆处先细细地洗手:“让人都出去。”

      周琢狐疑地看他一眼:“我们都撤了,你搞出点动作容哥儿命可就没了。”

      沈林看傻子一样看他:“我的命都交到周大当家手里,你说,我怎么动作?”

      周琢也见识过洋大夫在洋医院搞的那一套,不过沈林毕竟是他劫上来的,“认识”不过两天,他不大放心:“我留着,医院不是都有助手,你要什么,我给你递。”

      沈林的手术刀拢共那么几片,在周琢手里还折了一个,他明白周琢要看着他的意思,淡声:“呆墙角,别出声。”

      周琢听这语气不舒服:“嘿、你怎么……”

      沈林不理他,脱了外套径直往里走。眼看着手术开始,周琢将半句话咽下去,转过头:“老三!将人都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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