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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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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皑皑,附近枯树被压弯枝干,人烟稀少。
一片纯白中,只有布衣青年突兀。他的面上因奔波劳累长了胡渣,两颊瘦削凹陷,双眼无神,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往前艰难地迈步。
阵阵风声吹过,青年蓦然抬首,在视线模糊前看见了不远处的几道倩影,但他的喉咙因缺水而无法出声,只能使出全力想举手示意,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石头绊倒在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躺在正烧着暖炉的房里,房间空无一人。青年缓慢扶着支柱起身,推开门环顾着四周,隐约听见交谈声,于是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小姐,夫人老爷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这事我自有考量,不必多说了。”
又绕过一堵墙,青年看见两个人站在走廊处,一人年幼些,着装看上去应是侍女,另一人披着青白色披风,整齐梳着飞仙髻发身形纤瘦,似有感应般转头过来看见他,眼中闪过几丝讶异,轻轻言:“公子醒了。”
他这才看清少女的模样,此间顾盼生姿,眼波流转,楚楚动人,是个十顶十的美人,好久才缓过来红着脸低头躲开视线行礼,紧张地说话都有些结巴。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舒丰愿倾尽全力报答姑娘。”
见他如此憨厚,少女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眼睛都笑弯成月牙儿,摇摇头答:“不必了,公子只消好好养病,小女名唤卫婉,有何需要找下人便可。”
之后二人做任何事都大多不免有所交织,她看雪,他便看她,她下棋,他便陪她。卫婉本就是小姑娘心性,被他日复一日的真诚与陪伴打动,心有所动摇。渐渐的,她开始和他同桌用膳,写诗相赠,二人缠缠绵绵,私定终身,直到卫婉父母的到来。
说到底不算曲折,北里城主夫妇宠爱女儿,不需她找王权富贵之人,只想她觅得良人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生活下去,但他们向来谨敏,打算在这住上几月观察舒丰的品行。
舒丰谈笑举止有度,眼里含情脉脉也是真的有卫婉,尊重长辈行孝道,只是身份来历不清,城主夫妇不放心,单独叫去了舒丰,也不知屋内发生了何事,再度开门他们便立马同意了这门婚事。
大婚办的风风火火,全城百姓几乎都来祝贺道喜,卫婉难得一袭红装,明艳动人,她精心打扮许久,只是为了给她心爱之人看见自己最美的样子。洞房花烛夜,舒丰呢喃着甜言蜜语,衣服层层叠叠落在床下,烛火燃了一夜。
然而不到一个月,城主夫妇染病先后去世,舒丰便换了另一副样子,每天对她冷言冷语,拿着哄她骗来的银两在外花天酒地。卫婉痛苦不堪,郁郁寡欢,在这时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心中还对舒丰有丝许期望,至少他们相爱的那几个月不假,于是在晚上期期艾艾地告诉了他。
“有孕了?”
舒丰怀疑的眼神刺得她心痛,卫婉用力点点头,却见他叹了口气,语气玩味道:“那这孩子,应该也是个魅吧?”
“你,你说什么…”
卫婉颤抖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你觉得我爱你,心里有你吗?卫婉,你太天真了,我那些样子都是因为你是魅,我被你迷惑了。”
“你撒谎!我根本没有用魅的能力!”
她终于都想明白了,舒丰接近她就是目的不纯,也许她的身份早就被他发现了,说不定父母的去世也是他的手脚。
卫婉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离开他,一定要离开他,可还没行动就被她抓住手腕,舒丰笑了几声,淡淡言:“你觉得你离得开我吗?”
说罢,他慢慢靠近,直到在她耳边停下,继续说:“你以为你的父母怎么死的?只要我想,你就不能离开我。”
舒丰的手沿着她的手臂至手腕处,那里多出了一块乌黑的印记。
“你是魅,我也能用蛊。”他的话语不停,卫婉已经泪流满面,舒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抹开冰凉的泪水,“乖,把孩子生下来,别再想着无谓的逃跑了。”
画面一黑,再次能看见东西时,只有一个小男孩坐在院中,他头发乖顺耷落,正在用草戳着蚂蚱,生的跟个瓷娃娃似的,听到声音后呆呆抬头看向走过来的人,小声喊着父亲,却被他突然抱了起来往房里走去。
“你……好香啊。”
男人眼神痴迷,露出令人恶心的表情,将他扔到床上就开始扯他的衣服,男孩慌张地尖叫乱蹬,可如何都抵抗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如雪的肌肤露出来,纯洁不留任何痕迹。
他止不住的掉眼泪,看见了给他留下一辈子阴影的器物,在最后一刻门终于推开。
“卫邵姨姨找哥哥。”
女孩看起来比男孩还要小些,扶着门的手还在颤抖,但她仍然大声阻止了男人的动作。男人被她惊得回过神来,啐了一口口水,只能穿好衣服抓着男孩的胳膊丢下床,咬牙走出去。
“煜年哥哥……你没事吧?”
女孩腿都软了,但还是跑进来扶起男孩,但被男孩一手拍开。他眼圈还是红的,衣物凌乱不堪,垂落的头发随进门的风微微摇动,忽然拉紧衣服冲了出去。
那一天,他将自己的身体浑身上下擦洗了无数遍,直到全身泛红刺痛才停下来,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房屋。
从那之后,男人对他厌恶更加,不让他进屋,霜雪天让他在地上跪够了才让他吃饭。甚至有天清晨,男人只给他递了一把骨刀,指着阴森的树林说:“去打猎。”
男孩受蛊惑一样接了过来,一步一步往里走去,直到傍晚才拉着鹿角拖回来一只小鹿的尸体,脸上身上全是狼狈的血渍,他却依旧神色淡然,仿佛将活物杀害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女孩在这一切发生不到几天就被接走,接她的人是卫婉母族的人,她们要接每一代的魅去修炼,以免能力失控殃及周围无辜人,甚至让自己暴毙。
可男孩只是半魅,他自始至终都是被抛弃被利用被看轻的那一个半废品。
这些年来,舒丰如愿以偿当上北里城主,卫婉如同傀儡被操控着,她恨自己无能,眼睁睁看他给北里的百姓下蛊,恨自己无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终于在某一天受不了拼尽全力也要把男孩送走。
她的花期很短,短到碰到舒丰就结束了,她遇人不良,无力抵抗,可她希望她的孩子可以好好的,就算舒丰杀了她她也要送走他。
视线模糊一阵后,画面转到冰湖谷底,舒丰将繁杂机关锁加持在木匣上,又以血喂蛊放进匣夹层中,他抚了抚冰棺,心情愉悦问着棺中人。
“让你的孩子重蹈覆辙你父母的下场,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好?”
常乐记下步骤的瞬间被一股冲力弹了出去,喉口一阵甜腥上涌抓着床沿便往外吐了一口血,血色暗红粘稠,味道在口腔中久久散不去,五脏六腑皆像捣碎似的剧痛,痛的她全身都是汗,缩在床上蜷成一团。
“公主,公主!”
清悠慌张地拿着沾湿的白帕去擦,床上人整张脸只剩下嘴角的血是红的,身子也薄的跟张纸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厥过去。
“现在……现在是何时了?”
常乐颤着手拿过帕子堵在嘴边,声音嘶哑得很。
“公主昏了五日,如今已是酉时了……公主别乱动啊——”
清悠见常乐挣扎着要下床连忙劝阻,常乐急促呼吸了好几下才开口说话:“我知道方法了,我可以救阿年了。”
“可是公主现在这样清悠根本不放心,公主就不可以告诉别人吗?对…殿下,殿下就在外面。”
“什么——”
殿下二字还未说出口,门就被推开,常乐抬头看去,对萧易卿的到来很是惊讶,可也只是一会她便摇了摇头,“不行,必须让我去,他们没有亲眼见到,如果错了会被蛊毒害死的。”
“可是明天去也可以啊,公主休息一个晚上就好。”
“我怕我记不住了,我怕他因为我死掉,舒丰说他要让阿年和前城主夫妇一样,因为蛊毒而死。”
“已经过去十多天了,阿年说不定哪天就会蛊毒发作,我必须现在就去。”
常乐蹙着眉头,眼里润着秋水令人心疼,见她如此,萧易卿遮住攥紧衣角的手开口问:“这般逆天而行,你还要救他?”
逆天而行……
常乐笑了。
“我都从没为他做过什么,这一次,我一定要救他。”
左右不过是一条多出来的命,她已经死过一次,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清悠以为萧易卿至少会阻止常乐一会,可当常乐回答完之后,他却直接行至床前抱起常乐,吓呆了她。
“清悠,拿公主的外袍为她披上,还有我的暖炉也拿来,别让公主冻着。”
“是……”
清悠拗不过两个一根筋,只好快速把东西都凑齐,又去找亓路他们带路。
“王妃这样……你怎么就让她出来了?”
暂且不问此人身份真假,亓路都十分看不惯萧易卿抱着常乐,更何况常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路都在难受地直皱眉头。
“我劝过好多次了,公主不愿意听,她救人心切。”
“可要是真出什么事了,就算王爷醒来了,你我这些下面办事的也免不了处罚。”
清悠不说话了,心里觉得亓路真不会说话,有点想跟着一起来北里的顾夜了。
“到了。”
常乐听到声音,努力打起精神看向前方,木匣仍然放在原地,旁人都自觉离得远远的,她轻轻推了推萧易卿。
“放我下来吧,你也走开。”
萧易卿没说话,径直向前俯身让常乐拿起木匣,他将她圈在怀中暖暖和和,只能动弹双手。常乐盯了他一会儿才低下头,抿了抿唇开始解锁。
她将特意去宫殿采来舒丰的指尖血滴到木匣锁芯中央,很快爬出密密麻麻的雪白蛊虫涌成一团,常乐忍住恶心和头晕在它们身上变化着形状,一刻钟才勉勉强强将脑海中的图案复原。
这时,一只只蛊虫都化成灰烬纷纷洒落在地,常乐的指尖成了灰黑色。
“你……”萧易卿皱了皱眉,明显看到了。
“没事,只是轻微的毒素,最多痛几天而已。”常乐甩了甩手指打开木匣,很快看到了母蛊,长得奇丑无比,“杀了它,所有人的蛊毒都能解开了。”
不管是曲煜年小时候中的毒还是现在的毒,都能解开了。
可常乐再也没有力气重复第一遍引血的动作,她的手颤抖的厉害,萧易卿带着她席地而坐,无论是她身上还是他身上的外袍都裹在她身上,根本感受不到冷意,却也没有暖意。
他空出两只手,轻轻抽出她手中的木匣和血引,语气有几分温柔,“我帮你,你亲眼看着就好。”
常乐点了点头,一直强撑到母蛊化灰才昏了过去。
她也许一直在做梦。
一会掉进冰河,一会又摔入焰火,又冰又热。梦里有人不断追着她跑,重复刺穿她的胸膛一遍又一遍,又累又痛。
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这种重复的梦,常乐终于脱离了梦境醒过来。阳光照的她眼睛不适,抬手想遮住光线,才有动作就被紧紧牵住,力气大的她手都快断了。
“阿姐……”
牵着常乐手的正是曲煜年。
少年刚醒没多久就问她在何处,拖着还很虚弱的身体亲自照顾昏睡的她,沉默地听亓路他们讲述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一切。
他白天故作若无其事,认真地为她发热的全身擦拭,冷了便上床小心翼翼搂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染热身旁人,就像很早之前和她同床共枕那般。
只有到了晚上,他才会露出疲色,自责自己过于冲动。如果不是他中了蛊毒,常乐根本就不会坠梦,不会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如果她再醒不过来,曲煜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从前觉得卫婉被虚无缥缈的爱欺骗赔上一生可悲,可如今自己却也和她一样,愿意为爱这种东西赴死。
“怎么…哭了?”
常乐侧身看向他,抬手抹开挂在他眼角的泪,曲煜年偏头将唇贴了上去,温热的触感在掌心一点一点移动,给她莫大的安心感。
“阿姐,煜年好想你。”
“我……我真的好害怕你离开我。”
少年哑声低喃,无助地想从仅仅一片手心汲取温暖,常乐看的心里发酸,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形成应和,撒娇般柔声道:“阿年,抱。”
下一秒,她就被曲煜年紧紧拥入怀中,檀香又充满了活力,和他一样将她包裹起来。曲煜年总是对常乐有求必应,她亦是如此,相爱又何必扭捏,他们只想把彼此最好的东西都给对方。
“阿姐,晓晓……是你的小名么?”
常乐狐疑地看着他,她记得自己好像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这个和她在现实生活挂钩的小名。
“你好像梦到你的娘亲了。”
曲煜年垂目提醒她,终于让她想起自己原先是在云以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
他接着又说,“煜年……可否唤你晓晓?”
常乐笑着点点头,摸摸他的背道:“只要你想,唤我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