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2、崩塌(2)  ...
            
                
                
                    - 
                          曲树盘绕,古松摆香,一座青瓦白楼藏匿在街路深处,酒家三两层,河塘十几亩,木桌竹椅,座无虚席,食味浓重,香气醉人,飘散在楼前楼后,一幅“季典家”的招牌便足矣让八方食客不远万里为其而来。
  一间一间包厢,一桌一桌宴席,皆需提前预定,没什么多余,也不会短缺,一餐一食都是精细准备,门店前的服务员满是歉意:
  “实在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酒楼实行会员制,座位需要预约,餐食也同样需要预定,食材保鲜,定量定份,当天绝不剩余,绝不浪费,您可以现在预约下周的位置,让您白跑一趟,再次表达我们的歉意……”
  “他和我们一起。”
  未完的话语被身后一人骤然打断,满心的错愕霎时泛滥,那听了十几年的声音,几乎将要刻进耳中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只听一字,只闻一声,便立马就能辨认出来的声音。无需回头去看,也没时间回头去看,犹如离弦的飞箭,云航几乎抬腿便要逃离,却又松了弦线,在一瞬间被彻底拉了回来。
  身后又站近一人,一个圆冷的枪口直接抵上了腰背,隐秘得只有各自知晓,冷得仿佛能穿过衣物,直逼体肤。
  “走吧!进去叙叙旧,坐一坐啊!”
  李祈一边走向大门,一边回头笑望,对视的目光只在眼中流落一瞬,却已足够让人畏惧,让人生怕,被身后的人推抵着,云航也跟着迈上了台阶。
  明窗轻开,曲枝摇曳,几抹香瓣悄然爬入,远风一过,吹落桌台,落在碗边,落进茶杯,也添几丝花香,一间包厢,两人静坐,佳肴丰盛,四下无声。
  盯着那一头利落的短发,饶有兴致,脸上的深疤跟着弯曲,李祈不禁笑到:“理发了?我那还有一把你的长发呢!”
  不知来意,也不愿深究,唯恐避之不及,只想全然抽身,却还是任人摆布,默望放空,云航忽而开口:“坐过了,可以走了吗?”
  “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随手夹起一块鱼冻放入了口中,李祈继续自顾自地说起:“以前两国来回跑,一有机会我就必定来这家吃饭,吃着吃着,突然有一天,一个前台的服务员告诉我,需要提前预约才行,我就说那我打包带走行吗?不占用你们的地方,她还是说不行,酒楼的新规定,不能违反。我活着得吃饭啊,不吃饭,不就饿死了?”
  眉间轻皱几分,仿佛将那过往的愁痕全都挤出,李祈凑近几分悄声说到:“所以啊,我就在酒楼前,当着众人,把那个前台服务员狠揍了一顿,哎呦,那成片成片血肉模糊啊!容也毁了,一个小姑娘啊,身体也弱,最后残废了,可惜……哈哈哈可惜没人能管得了我!”
  “哈哈哈哈哈哈酒楼老板吓得跪在我面前,眼泪水尿流了一身,说是以后取消这项规定,再也不需要预约了!”
  “我说别!你可别!千万别!规则制定了,咱们就得遵守嘛!不然那些刁民还不都无法无天了?预约咱得照样预约,必须严格,日后也一样,但是,我例外,我就是随时随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吃一粒米也不能少,想吃一桌宴也不能多!”
  “最后你猜怎么着?”
  “哈哈哈哈哈……我就成了这家酒楼唯一一个不用预约就能吃饭的人喽!哈哈哈……”
  一句一句笑声入耳,一声一声故事讲出,说者兴奋,听者无感,也只能无感,只作无声,依旧麻木,旧日所为,从前所做,事事不都比这惨烈千万倍,能够落得一份残废的下场,是多么幸福……
  李祈夹起一大块鱼头放进了云航的盘中,油汤稀稀落落地淌流在桌布,淤积在盘中,分明是卖相极好的佳肴,分明是醋香四溢的味道,不知为何落入盘中竟是这般黏腻刺眼。
  李祈一边敞开了吃着,一边笑道:“你说你是不是还得感谢我?我当年要是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也遇到了这么一位愿意带我进来的贵人,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呢?何必呢?你说是不是!”
  无人想要吃宴叙旧,无人心意在此,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听这些扭曲的话语,云航直言:“我要打包一份油焖大虾。”
  李祈满脸惊喜:“行啊!当然行啊!赶紧吃,把鱼头吃了,一会儿吃完跟我回去,想把饭店打包走都行啊!”
  百般逃窜,终还是逃不过这一根紧拴的绳索,这根一直缠绕周身的铁链,一直存在,从来存在,只不过从前回避,自欺欺人罢了。
  完整的鱼头依旧丝毫未动,无声无响的回应飘散在餐桌之上,只是偶有碗筷敲击的声响,又随着飞飘而来的花沫散去。吃着吃着忽而也觉得味同嚼蜡,忽而也觉无聊至极,李祈缓缓放下筷子,抬眼望向云航:
  “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
  阴冷粗戾的声音将房间的空气悉数抽离,不知作何退路,不知讲何说辞,只想疯狂逃离,心中只落着一个执念,还要打包回去,还要等人接人,云航只能坦言:
  “今天不行。”
  ……
  “我说就今天!”
  凝结的空气被一声震怒骤然击碎,散得破烂,子弹上膛的声响就在身后预警,扳机扣动只在下一刻,云航猛然侧身滑落,抬手抄起面前的盘子,磕落地板,瞬间裂成几瓣,边缘的碎盘滑出,那一块鱼头也裹着满流的汤水,被扬落在地。扶地的瞬间又猛然发力,整个人疯一般站起,云航一把擒住持枪之人,侧身躲去,一手抬起,将那锋利的瓷片抵向了身前之人的喉咙。心颤只在一瞬,只有自己能感知,也只能被自己感知,憎恶流落,洗刷了满眼,云航也沉着声音:
  “我说,今天不行。”
  熟悉的语气沉在空中,将所有尘埃撕碎,仿佛听到了旧日的锋利,仿佛听到了那本该有的戾气,仿佛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李祈忽而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果然……你找人质,也找个有用的啊……哈哈哈哈……不过……”
  ……
  “你杀了他。
  “我们就改日再叙。”
  笑意就萦绕在双眼,怎得那般狰狞,云航仿佛能在不清不楚的瞳孔之中,看到自己的面目,自己丑恶的面目,比他的阴险自私,不分高下。无人说着假话,无人开着玩笑,语音落下,便是结局注定。
  手持着瓷片,棱角早已将皮肉分割,流落的血水早已分不清源头何在,满浸的油汤混杂,也已分不出那手边的烫热是新流的血汤还是鱼头的汁水,只在一瞬,全身的力量仿佛都涌上手边,推着那一副瓷片猛然侵入,黏血瞬间飞呲,扬落在墙面桌椅,扬落在盘碗饭菜,扬落在那被风卷飘的花瓣之上。
  放开身前的人,瞬间倒落,摊在地上,半眼不睁不闭,不时抽搐,不时颤动,瓷片还横插在脖间,不留余地,却留出了血淌的缝隙。
  “哈哈哈哈哈……好!好……哈哈哈。”
  发自内心的笑声响彻在无声的房间,就跟着满地淌落的血河一同,不停不止,无穷无尽。
  “有时间,别忘了去F调看看我,好好叙叙旧……”
  “哈哈哈哈哈……”
  “你一定会来的!”
  扭曲的笑声不停不歇,踏着无印的脚步,踏着满屋的死寂,云航转身便离去,抬手揣进衣兜,将一切缄默藏匿。
  杀人早已不再犹豫,不再拖沓,内心了无波澜,平静如水,断放了将近三年,却瞬间拾起了从前的影子,只为了自己活命,只为了自己逃脱,还要打包带走,还要接人回家,便不顾一切,不管旁人死活,不论良心痛痒。
  不言不语,踏着来时的旧路,看清了地上的影子,印着一副本来的模样,自私阴狠,就是自己,这般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