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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群山之间的土路不太宽敞,左右只容得下两架车并排行驶,一辆驴车不紧不慢地在雪地里走着,阳光投在雪地上,反着炫目的光,让小毛驴都不敢直视地面,硬生生昂着头走出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时与买的这辆驴车宽度尚可,加之小路上半天见不着其他车影和人影,一路走得倒也畅快。

      离开雨叶村已经过去五天,自那晚下过雪后,两人再没有遇到雪天,白日里都是艳阳高照,两人躲在板车上的草垛里,盖着厚厚的两层棉被,算不上暖和,但勉强过得去,时与除了脸和手冻成一片龟裂的红色,身上其他各处并未受冷。

      夜里,两人基本都是在破庙,山洞和树脚处过夜,时与有先见之明,在象马镇买驴车时,还买了干草,碎煤和棉被,现在车上除了两人一驴的伙食之外全是能御寒的冬物。但最让时与欣慰的,是雪狼根本不怕冷,不但不怕冷,晚上两人挨得近,蹭着他毛茸茸的身体睡觉,甚至连她也丝毫不觉寒冷,这种情况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两人都常沉浸在南柯梦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又是一天晴空万里,女孩和灰狼仰躺在车板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就枝突然开口:

      之前你说买牛车,怎么买了辆驴车?

      “牛车比驴车要贵二十两,我们以后也不耕田,一辆驴车绰绰有余。”几日赶路,时与好像已经忘掉在雨叶村发生的一切,脸上的表情是见所未见的轻松和坦荡,嘴角甚至不自觉挂着笑意。

      察觉她身上的细微变化,就枝用语言描述不出来,只能眼巴巴瞅着她继续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和过去的你不一样了。

      时与起身,将身下的草垛用小臂推拢,想让自己躺得更舒服,随意笑道:“是么?有变化吗?可能是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吧。”

      看着她的动作,就枝发愣,听见她在耳边说了声:“好了,继续躺着吧。”

      就枝的眼神一松,和时与一样,索性瘫到车板上,车板又长又宽,他感觉身上的每一块都肌肉松弛下来。

      直觉告诉他,时与的变化是好事,好到值得他去羡慕。

      在路上走了十二天,驴兄载着两人到达奉州的地界,时与没有着急去那处小屋,而是先进了奉州城,因为还有三天就过年了,时与打算直接买了年货再过去。

      奉州城不愧是奉州首府,两人进城门时看到几十个官兵把守在城门口,检查仔细,守卫森严。城门外面排着两条长长的队伍,一条是行人的,一条是车马的,行人的队伍不停往前行进着,而车马的队伍则移动缓慢。

      时与觉着自己的驴车半天还是在原地踏步,驴兄屡次摇晃脑袋,好像嫌脑袋多余一般地往前冲,幸亏时与眼明手快,看见前面连着的几个都是装饰华丽的高档马车,明白那些马不是驴兄拼命就能惹得起的,赶紧拉住它的缰让它把不耐憋在肚子里。

      太阳升到半空,终于轮到时与他们这辆车,盘查她的守城官兵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许是马上过年的原因,问起问题来也相当亲和:“姑娘贵姓,打哪儿而来?”

      “小女时与,自靖州而来。”时与留给别人的第一印象惯是好的,因为她语声温婉,神态动作也总是矜持有礼。

      “来奉州城做什么?”

      “来奉州巩村投奔亲戚,想先到城里买点年货带过去。”这套说辞是时与提前想好的,巩村是离奉州城最近的一个村庄,来城里买年货也说得过去。

      官兵放下手中记录的册子,抽出原本别在腰间的长刀,走向时与的驴车开始检查草垛,嘴里仍旧盘问:“就你一个人?”

      “还有家中一只小犬。”

      时与的话音刚落,官兵便挑起车上的被子,看见了就枝,就枝垂着头,眯缝着眼睛,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忍心将他扔下,才一并带了过来,我一个姑娘家,这一路也算有个照应。”时与看见就枝的样子,立马心领神会。

      小伙子也是第一次见姑娘家和一条病狗相互照应,不好意思继续为难他们,挥挥手,放他们进城了。

      和城外萧条的景色反差巨大,奉州城内热闹非凡,热火朝天,道路两边的小商贩叫嚷着,很有韵律感地推销着自己手里的货物。人们摩肩擦踵,熙熙攘攘。时与将车速放慢,和就枝左顾右盼,感受着城中的繁华。

      来的一路上,时与早已想好到了新住处要买些什么,米面油是少不了的,两个人过年,鸡鸭鱼肉也可以各样少来一点,不过最重要的是,有一样东西不可或缺——木炭。听就枝说木屋里有旧桌椅,也有炕,还有一个用黏土垒的泥炉子,所以只需要买些生活杂物回去就行,而杂物里,木炭是必不可少的。

      正想着,对面来了辆骡车,听着车主人叫卖的声音,时与暗暗在心中对车估了个价:她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种“少生优生”的品种,不然还能省下十两银子。

      伸出手臂,拦住骡车,时与当然不是对车主的骡子想入非非,而是因为他的车上驮的刚好是木炭。两人寻了个偏点儿的地方停车,时与从自己车上跳下询问:“老板,炭怎么卖?”

      卖木炭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圆脸,个子不高,看起来忠厚老实,听见时与问话,他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左边嘴角还有个不太明显的梨涡:“姑娘是想论斤买还是论袋买?”

      “这两种还有不同?”时与掀开他车上盖着的麻毛毯,看到车上有五六袋木炭,靠近车沿的那袋敞开着,估计是用来零卖的。

      车主又憨笑两声:“自然不同,马上要过年了,剩下的这些我总不能搁手里,姑娘若是愿意多买点,价格上可以便宜。”

      “那一斤怎么卖?”

      “一斤半两银子,一袋是十斤,只需四两银子。”

      “你拿一袋打开我看看。”

      “好嘞。”答应一声,老板又笑道:“你可放心吧,我的木炭绝对是奉州城顶顶好的,一看姑娘就是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不容易,我怎可诓你?”

      他打开麻袋,时与见里面的木炭个个黑得发亮,手摸上去,也是硬邦邦的,果真如老板所说,是最上等的木炭。

      时与心里很满意,但不会讲价的小姑娘不是好的抄书人,她将手中木炭放下,眼角眉梢都写着“挑剔”二字:“嗯,还行。”

      车主见她没有想买的意思,反倒是出现点慌乱,赶忙问道:“怎地?姑娘可是不满意?”

      “炭是不错,不过十斤四两还是贵了点,我再去别家看看吧。”说着,时与竟真的往驴车上坐去。

      “诶,诶……”老板听见这话,更着急了:“你莫急着走,我这炭可是城中最好的,打着灯笼也难找,要是你诚心想买,我再让你半两银子也不是不行,马上过年了,就当图个喜气。”

      “三两。”时与语气坚定,她吃准了老板想快快把木炭卖掉的想法,虽然觉得欺负一个老实人不厚道,但奈何自己也是个拖家带口的穷人。

      车主人招呼时与驻足的手一僵,似是没想到小小女儿家竟如此会讲价,一咬牙:“行,三两就三两,今天我便是一分不赚,只要能早早和家人团聚,也值了。”

      老板重新系好麻袋,将袋子背上放在时与的驴车后面,转回身,好似一瞬间就忘记自己刚被时与杀了价,还是憨憨笑着,嘴角的梨涡深深,双手接过时与递来的钱,道了好几声谢,才架着骡车走远。

      上了驴车,时与心里还是有点愧疚,就枝从被子下面伸出头,安慰地蹭蹭她的手。

      买东西和逛街通常不一样,买东西总是目的明确,买上就走,因此其实耗费不了多长时间。刚过晌午,时与便买好了所有要买的东西,打算直接出城。

      快到城门口时,时与感觉手下有点湿湿润润的,顶得她手心发痒,是就枝的鼻子。手心朝后,她偷偷捏住他长而尖的鼻子和嘴,让他老实一点。不过就枝丝毫没理会这些,而是继续用鼻尖顶她的手心。时与低头,看见就枝正用眼神示意她往路左边看。

      顺着就枝的目光,时与看见路边躺着一个乞丐,浑身上下像被一块破布包裹着,衣服左边吊块碎布,衣服右边划开个口子。

      即使是盛世年代,街上有一两名乞丐也不稀奇,因为任何时候世上总会有乞丐,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稀奇的是那个乞丐正抱着个酒坛子喝酒。

      事实上,乞丐抱着个酒坛子喝酒也不稀奇,因为四肢健全的人,如果不是沉溺在某种让他难以面对现实的事物里,想必也不会成为乞丐,稀奇的是他身边有几个小孩嬉闹着将一个爆竹扔在了他的小腿边上,他却仍然坐在原地喝酒。

      “砰”地一声,爆竹没有像众人猜测的那样是个哑炮,而是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在爆炸声中,乞丐的小腿肚立马像夏季熟过头的西瓜一样,突然裂开爆浆,鲜红的汁水从里面一股脑儿喷出来。

      于是更加稀奇的一幕出现在时与眼前,乞丐没有像常人一样疼痛地大声哀嚎,也没有立即离开那个让他轻易受伤的地方,他只是慢慢地举起酒坛子,继续往嘴里倒酒。

      这一幕不仅惊呆了旁边的过路人,连那几个扔爆竹的小孩也被吓傻了,其中一个五六岁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儿突然大声哭出来,拉扯着身边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

      “哥哥,呜呜呜……我害怕……”

      小男孩本来也被吓得呆若木鸡,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被妹妹扯了两下袖子,才突然反应过来,迅速牵起她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大声嚷嚷着:“他是个疯子,他是个疯子。”

      时与猜测,伤人的人说被伤之人是疯子,如果疯子真这么容易产生,那以后赏金猎人的生意版图不妨再加上一块儿——委托把人逼疯,估计这比猎杀雪狼要容易许多,两者刚好可以互补,一个技术难度大,走价,一个受众门槛低,走量。

      叹口气,时与感觉躺在地上的乞丐实在委屈,让她忍不住再次多管闲事。

      跳下车,板着脸,她用十分恶劣的口气对还站在原地的几个小孩斥道:“看你们干得好事,信不信我明天去告诉你们夫子,让他挨个打你们板子。”

      小孩均露出惊惧的神色,没想过这个陌生的女人怎么会认识夫子,又怎么能挨个认出他们,只来得及纷纷四散跑走,像几只抱着头的小老鼠。

      时与向乞丐走去,轻声细语:“大爷,可需要我送你去医馆?”

      “不必啦,谢谢好心的姑娘,我没事。”乞丐再次向嘴里倒了一口酒,不多不少,最后一口。

      “可是,你的腿?”

      “无碍无碍,反正我平时总是躺在这里乞讨,腿不怎么用得着。”乞丐笑笑,刚才他喝酒时往长长的胡须上撒了不少,黏在上面的已结成冰渣,说话间,口中呼出的白气将冰渣融化,但酒珠还没来得及走完一根胡须的全程,就复又凝结起来。

      见他拒绝地坚定,时与也不勉强,回身打算走开。刚刚迈出两步,乞丐大爷叫住了她:“姑娘!”

      时与再次转身,心中一乐:看来,大爷还是心疼自己的腿的。

      “老叫花的腿虽然没事,有一件事儿却需要好心人帮帮忙。”他仍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动一下都能要命。

      “什么忙?”时与当真起了些好奇心:什么事能比腿上的伤还重要?。

      “哈哈,我的腿是不常用,可惜胃却是一天都不能饿着,这不,它又在叫唤了。”

      时与笑了:“大爷原来是肚子饿了,刚才给我直说也无妨的,刚好我午饭还没吃,咱们一起找个食肆。”

      乞丐却眯着眼睛笑笑:“老家伙这胃和其他人的不一样,别人的胃,血肉而做,吃的是五谷杂粮。”

      “哦?难道你的不是?”

      他终于站起来,一瘸一拐走了两步,到时与身前,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老叫花的胃是用酒缸做的,一旦饿了,总是忧愁难耐,若问何以解忧?那便唯有杜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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