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米伽时间河》夜游星

45、西风吹老洞庭波

　　云玖在“毕宿五”投入一个蓝色信封，写道：你不必愧疚，月辰会过得很好。
　　湘君的算法做出一个模糊的预测，进而推动他邀请云玖看一场电影。
　　夏日夜晚，依然在彩虹城的一处幽僻水阁，数千盏孔明灯冉冉升上夜空，再倒映入暗夜的水波中。
　　仿佛是一场纪念，很多与两年前相同，又有很多不同。这些云玖并不知道。
　　他们看了一部讲述飞向星海的人类在遥远的太空中建立家园的故事，看完电影后，他们在彩虹城散步，走到了预言芒果树下。
　　这棵不再做出预言的芒果树此时成为了一棵许愿树，树上挂满了比累累果实还多的由红布条拴着的许愿牌。
　　湘君给云玖讲了关于这棵芒果树的故事，但没有告诉她更多的推测。来往的玩家或一人或两人上去挂上自己的愿望，如果实现了愿望，就会把许愿牌摘下来。
　　云玖环视一周，看到一个卖许愿物品的小摊，她走过去，拿了一张纸，对湘君笑道：
　　“你不要看。”
　　湘君点头，走到旁边去买糖葫芦。
　　云玖写好，没有将它挂在树上，而是叠在手心。
　　湘君没有问她，他们一直走，从彩虹城出去沿着拓扑大道路过螺线温泉和矢量餐厅，走到西格玛庭院在绿篱旁吃了甜点，然后走到星光沙滩，他们又去了失重领域。
　　在过去的时光里，他们曾数次到过这些地方。
　　然后，湘君说已经走了太久，会不会累了。
　　云玖没有坚持，他们回到醪村，在洞庭湖畔乘白鹤飞上濛山，布布出门迎接他们。
　　彼时月华如水，芳草凄迷，时间仿佛从来不曾流逝。

　　六月末，云玖忽然对楚泓提起想去流星花园。
　　楚泓感到很惊讶，但他们还是换上礼服，在日落前抵达流星花园。
　　楚泓不再是这里的常客，这一次他出现，迎来诸多侧目与问候，更多有探寻的目光。
　　云玖没有刻意在人群中寻找曾经一起玩“草原狩猎”或“坠落异星”的贵族青年，她看到了布兰妮，仍旧高雅的白色身姿。
　　瑞波莉可能没有来，她没有出现在楚泓面前。
　　云玖挽着楚泓走到边缘处，开始说出她准备在心里很久的话。
　　“我知道你一直不开心，你还这样年轻，不该困在过去——”
　　楚泓觉得奇怪，不禁皱眉：“你想说什么？”
　　云玖露出苦笑：“已经很久一段时间了，我只是担心你，希望你能好好生活，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
　　“你不能离开！”楚泓再次打断她的话，语气霸道的像个小国王。
　　云玖不恼，继续平静地说：“我见过的人里，我觉得只有饮冰最好，她应该也是喜欢你的，也许你可以试着和她……组成家庭。”
　　楚泓气得双唇抿成薄薄一条直线，以眼神制止她。
　　云玖仿佛不知不觉般，释然地笑，尝了一口她比较喜欢的抹茶蛋糕，转头看了看依然高悬天际的夏日夕阳。
　　在云层之上，光辉灿烂，又是一次普通的日落，数亿年来无数个一日之一。
　　云玖叹出一口气，在楚泓疑惑不安的目光中为他讲述了她所知的关于月辰的一切。包括她被选中离开地球背后的原因。
　　楚泓听后久久失神，仿佛灵魂已去往另一个时空。
　　在楚泓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看见身穿天蓝色礼服的云玖起身走到天空边缘，对他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张开双臂。
　　楚泓早已站了起来，在发觉情况的周围宾客的注目下，快步追了上去。
　　——这是梦境吗？还是我也像小玖一样因过量致幻剂产生了幻觉？
　　他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直到云玖跌落的刹那，他才如梦初醒，他像去抓住唯一的希望与珍贵之物那样伸出手，绝望地喊：
　　“小玖……月辰！”
　　那黑发的身影那么轻，轻的仿佛薄薄一片，又那么重，风托不起她，云气瞬间掩埋了她。
　　月辰，月辰。再一次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了。
　　背后人群的惊呼，他再也听不见。
　　“跳下去了，有人从那里跳下去了！”
　　“还能救吗？”
　　“早就晚了！”
　　在云玖下落的过程中，有一段短暂的飞行时光，风吹起她的衣裙和头发，她仿佛是一只背迎疾风的鸥鸟。
　　不要害怕。云玖微笑起来，这是一年的奇妙旅途。
　　就在这时，云玖看到斜上方有一个影子——一对洁白的翅膀，在尖端处有紫色水晶的微微闪光，暗紫近黑的修长身形，还有那一头浓密的长发。
　　这是最后的幻觉吗？但很快云玖就知道了，不是幻觉，是他，采薇、湘君，西茉那。
　　西茉那——
　　再见了。
　　他的翅膀急速扇动着，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云玖空中缓缓对他伸出手。
　　流星花园下，水下餐厅巨大的穹顶扑迎而来。
　　在最后一刻，采薇够到了云玖，他将她拉入自己怀间揽住，收拢羽翼护在她背后，并将自己翻转过来。
　　云玖感到了他胸膛的心跳，她明白了。
　　他们仿佛子弹一般一齐砸入水下餐厅的水箱，飞溅而起的水花有十米之高。
　　采薇的怀中已空无一物，他收敛起羽翼，放松自己，缓缓沉入水底，一颗心在窒息的寒冷中渐渐停止跳动。
　　作为采薇，第一次在这里与她相见，离别也在这里。

　　在六千米高空的流星花园，有人上前询问楚泓，楚泓却像看不到任何人一般，径直走向飞车直飞而下。
　　他看到了水下餐厅砸出的洞，这时因为采薇的出现已经引来无数媒体与路人，流星花园中的那一幕也上传到数据网，于是当楚泓走下飞车想进入餐厅时，便有记者拦住了他。
　　空中的摄像头与飞行机器人像蜜蜂围着花蜜一样绕着他转圈、拍照和发问，他都不理不睬，在岚的帮助下，终于走进餐厅。
　　一切都已明了，采薇的残骸被餐厅老板的服务机器人抬了出来，人们发现这举世瞩目的机器人明星嘴角竟流出鲜血，于是人们寻找原因，最后大吃一惊。
　　那一晚，无数贵族少女为采薇而悲伤落泪，扼腕叹息。数据网上报道着“一颗拥有心脏的智能人”的死亡之谜，无数猜想被杜撰成奇幻的故事。
　　其中有一则，讲的是从高空坠落又神秘消失的蓝衣少女，而对与这位蓝衣少女唯一有接触的贵族青年楚泓的采访视频中，俊美的贵族少年双目冰冷如漂浮宇宙的星石，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们弄错了，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

　　虚弥，醪村。
　　盛夏夕阳铺满洞庭湖，万顷金色水波温柔荡漾，宛如亲密的细细呢语。
　　湘君独自泛舟湖上，一杯杯饮下他们还未喝完的酒，晚风托起他的水色长发，吹干他唇上的酒。依然是清澈的翡翠双瞳，静静看着升起炊烟的房屋还有那些结伴回家的孩童。
　　他倾听遥远竹林中的飞鸟，倾听风穿过树林的响声，感受芦苇与水草的悠游摇摆，被金辉照亮的华美面容平静如凝滞的潭水。他打开手中折着的一张红纸，是云玖那晚写下的：
　　西茉那
　　你是夏日的天空
　　是北极的冰河
　　是海蓝宝石
　　翠鸟的羽翅
　　珊瑚的碧湾
　　世界上所有美丽温柔的蓝
　　都让我想起你
　　为了理解爱与感情，他制造了一颗心，安装在采薇体内，用以感受来自心的电流的触动——喜悦与疼痛，忧伤与释怀。
　　那颗心已经随采薇一同毁坏，但此时此刻，为什么——
　　湘君另一只手不禁按在胸口，这里，心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随之而来的刺痛，四肢百骸的疲惫与无力，为什么还在？
　　那心脏已经没有了，那种感觉却没有消失。
　　他想起新年那晚落在发丝上的雪，火光温暖了黑发女孩的脸庞，他的心也随那雪花消融了。
　　湘君伏倒在船上，水蓝的发丝披散满肩，闭起了眼睛。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