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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 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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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班后,金银花呼吸越来越沉重,头脑昏花。
她还以为是失血和工作劳累导致,于是去了一趟超市。
卫威廉一路跟着她,看她又挑乌鸡又选红枣,还买了一大块猪肝和其他乱七八糟、貌似能补血的东西,心想这女人真不靠谱。等回去煲好汤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他偷偷在手机上下了个单,点了一份她购物篮里材料的成品。
卫威廉:“你还有精力煲汤,吃鸡有什么用,我看你现在最需要去医院补几针。”
“像我们这种穷鬼是消费不起医院的。”金银花说。
“怎么会?以前你是为了你妈省吃俭用,现在你妈都……”他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金银花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又怎样,赚钱这件事,早就超越了生存的意义,成了一种执念。”
经过零食区的时候,她停住了。
有一对夫妻带着他们的女儿,推着购物车在挑零食。
每每看到这些一家三口、一家四口,总会让她特别想念金妈妈,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零食也能勾起她很多回忆。
她说:“以前有段时间,我发神经给我母亲寄了很多零食,各种奇奇怪怪、幼稚的零食。因为我们以前生活并不富裕,所以很少买。
二十多年来,我们没有真真正正说过告白的话,像是 ‘我爱你,妈妈’、‘我很想你,妈妈’……也没有正式相互送过礼物……
她大概会误会我长大了,懂得孝敬她了。
误会就误会吧,可我又担心,如果这变成误会,她会觉得那些都是垃圾食品,不是补品、保健品。
觉得我还是长不大,不够成熟,担心我没办法在社会立足,不懂人情世故,甚至没有钱好好生活。
以前住校的时候也是,想她了,想给她打电话,又怕她在开车,怕她接电话不小心出意外。
我曾经梦过她死了,很多次,不是被我爸打死,就是病死,所以我懂事以后什么事情都不敢跟她说。
说好的,我怕乐极生悲。说不好的,我怕她愁坏身体。发牢骚吧,我又怕她觉得我心思狭隘。就算是平常的唠嗑,我也怕她担心我难成大器。
如果能重来一次,与其想些乱七八糟的,买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直接开口跟她说我想她了……
尤其现在她在我身边,我看得到,摸不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她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总感觉她所有的不幸都是我带去的,以前因为我年幼,所以限制她留在那样的家庭,现在连她死了都不能安宁,待在我身边就只有无尽的伤害。”
她回过头看着卫威廉:“其实在这之前,我不是很想看到你,完全、一点都不希望你待在我身边,哪怕一秒。
因为你是心理医生,你会看穿我的伪装,可以仅从一个眼神,看穿我的心思,仅从一个呼吸,判断我的情绪。
我母亲死了,是我父亲杀的,这种事……你以为我不厌恶吗?我愤怒,我憎恨,可愤怒有用吗?憎恨有用吗?
经过这么多年,我早就失去了表达愤怒和憎恨的能力,我不会说,我也说不了!
你的存在只会动摇我的决心,让我伪装得更疲惫,所以,请你以后离我的生活远一点……我拜托你……”
卫威廉听到这些话,心里很难受。
但他看金银花的情绪很不对劲,还是开导她:
“金小姐,生病的时候,不要去思考人生,不要做无谓的自我否定,也不要做任何决定,因为生病会严重影响你的判断能力和思考能力!”
金银花站在那里不动,捂着额头,双眼紧闭,似乎在缓解什么。
“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放下手,睁开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
才转身,没走两步,她就忽然完全失去意识,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吓了周围顾客一跳。
卫威廉将她身体翻过来,发现她脸色白得不正常,赶紧拨打120叫救护车。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给她测脉搏,检查瞳孔和伤口情况。
其中一个医护说:“不行了,她的脉搏越来越弱,快休克了,赶紧打电话让他们空出一间ICU病房!”
卫威廉焦急地说:“离医院还有多久!”
“还有两分钟!”
“到了!到了!赶紧准备!下车!下车!”
……
卫威廉被隔离在ICU病房外,第一次感觉别人的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三十分钟后,医生从病房出来。
卫威廉赶紧上前:“医生,她怎样了!救活了吗!”
医生:“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同事!”他掏出自己的工牌,又从金银花手提包掏出她的工牌,证明两人是在同一个地方上班,生怕医生不信。
“她到底怎么样了?”
医生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样,严重贫血,发炎,发烧。小年轻,好搞不搞,搞什么自残!
先观察个几小时吧,不出意外今晚就转普通病房,先去把住院手续办了!”说着塞给卫威廉几张收费单据。
卫威廉:“之前不是还差点休克?真的没事?”
“休克也分情况,你同事的情况还算好。等醒过来,按时吃药,多注意休息,吃好点就行了。”说着,医生就被广播叫走了。
这时,卫威廉手机响了。
“喂,你好,你的外卖到了,请问你在家吗?我按了门铃,一直没人开门……”
“不用了,你吃了吧……”
挂了电话,卫威廉看着病房里还在昏睡的金银花,小声说:“你看,本来给你叫的鸡汤,你都没有口福,只能给别人喝了。”
看着里面规律跳动的心电图,他背靠墙,缓缓蹲下,搓了把脸。有种后怕的发软。
晚上十点,ICU病房不够用。金银花被提前转到普通病房,卫威廉给她办了间VIP病房。
转移的时候,金银花迷迷糊糊地睁了一下眼睛。
医院过道天花板上,漂浮着些半透明的鬼魂。他们分列走廊两边,齐刷刷地看着她被推进VIP病房。
因为药物的关系,她又睡过去了。
之后,她隐约听到关门的声音。卫威廉好像出去了一趟。
这时,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哎呀,有钱人家的小姐,生病了,住院了,可怜哟……”
“刚才那个是她男朋友吗?好登对的样子!”
“登对又怎样,爱情在生老病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要是再病重个几年试试,保证教你爱情是朵怎样的浮云!”
“小姐姐好好看啊,她要是死在这里,是不是就可以像我们一样留在这里了?”
……
门开了,又关了。
难道是卫威廉回来了?金银花动动手指,口中发出一些不成语句的声音。
那人快步走到床边,俯身,耳朵贴到她嘴边:“醒了?想要什么?水吗?”
金银花闭着眼睛,哑声说:“吵、死了……”
卫威廉侧头一看,才发现门后的角落、窗边、窗帘后,竟然藏着十几个鬼魂。
卫威廉再低头一看,金银花又睡着了。他笑了笑,心生一计。
2019年1月24日 星期四
不知过去多久,金银花又被吵醒了,是被兴奋的呼吸声吵醒的。
她侧头,看到卫威廉背对她。阳台的护栏上叠着十几打散发着青光、半透明的冥钱,和一堆半透明、金光灿灿的金元宝。
阳台外,半空中,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尽是些半透不明的鬼魂。
他们明明兴奋得手舞足蹈,却偏偏克制着,不发出半点声音。
金银花怀疑自己就是被这些看不见、听不到的兴奋情绪无形影响到,才醒的。
窗户上贴了张劣质白纸。
金银花借助金元宝的光芒,勉强看清上面用黑笔写着几行字:1.排队2.人人有份3.保持安静。
又轮到一个新的鬼魂。那鬼魂脸上充满了谄媚和讨好。卫威廉在嘴唇竖起食指,那个鬼魂连忙点头。
卫威廉笑了,那个鬼也笑了,两人心照不宣。
“嗒,嗒,嗒……”金元宝的光芒照亮墙上的时钟:3:15。
金银花心里第一次有了这样强烈的、想诉说的念头——
老妈,她身边出现了一个好任性的家伙……
金银花悄悄将被子盖过头。
唉,多了一个人,好不习惯……
大概因为生病了,所以脆弱了。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