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第 67 章 ...
-
第六十七章
节度使大人拦着的时候,潘褒每隔数日都要上节度使官邸一趟,想要见伤势未愈的女儿。可节度使大人发话允许了,他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次也不提要看女儿的事,人影子也不见一只。
半个月后,等肖景芳发觉不对,派人强行闯入潘褒住处的时候,才发现潘大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了灵州城,去向不明,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肖景芳第一时间并没有派人去搜找潘褒,而是从上了密锁的机要匣中取出潘褒从京城带来的、他看了不知道多少回的皇帝密旨,再一次打开来,皇帝的笔迹力透纸背,一笔一划都似刀锋剑刃。
肖景芳有种把这张密旨团巴团巴扔出去烧了的冲动,但是大帐之外有很多双眼睛正盯着他,说不定千里万里以外,京城龙椅上的那双厉目,偶尔也会向灵州扫上一眼。
天心难测,天威难抗,天命难违。潘褒说过一句话,往后若是皇上命他做更多的事情,他该如何自处?肖景芳摇摇头,连声苦笑,他甚至不敢派人去寻找失踪的潘褒,万一这也是皇上的旨意呢?
肖景芳走到地图边,向着包头看去,此时此刻元杰应该已经到了驻地在包头的固阳军。当年洛川王元钊兵变,与元钊勾结最深的就是固阳军,此后遭到清洗最严酷的也是这支军队中胡人比例最高的边军。
原本以为元杰接管榆林军不会那么轻易,谁成想榆林节度使贾毅二话不说就交出了指挥权,还积极配合元杰用最快的速度打掉了北胡鲁王。现在元杰到了固阳军,若是同样轻易地能接手指挥权,那么那些一向骄横跋扈的节度使们,是在听谁的话?
皇帝到底想对他的亲弟弟做些什么?
这些个问题让肖景芳愁白了头,他独自一人在帅帐中坐了很久,一直看着手中如火炭一般烫手的密旨,思来想去,缓缓站起身来,把密旨收回机要匣,依然锁好,放回原处。
派出去查访白神医的心腹悄然回营,源源本本将白神医出现在灵州的经过说了一遍:“上章营左积射将军海昌的祖母在大同府老家不慎跌坐在门槛上伤了尾椎骨,她年老骨脆,伤的位置又不合适,众医束手无策,恰好白神医在大同府一带游历,治好了老太太的伤。家里人写信告诉了海将军。那时王妃还没有在灵州露面,之后王妃受伤,海将军知道白神医就在左近,便提议去请她来为王妃治伤。前后经过就是这样。”
肖景芳点点头,带着元杰从包头寄来的给安亲王妃的信,骑上马返回灵州城,再当一回鸿雁,传一回书。
从第一封信起,元杰每天都有信送回灵州,送到元琅手里。安亲王爷有时候落笔千言洋洋洒洒,有时候只有几个字报一下平安,有时候是夹在信封里的一朵小野花,有时候可能就只是道边捡的几小块石头。元琅特意问节度使官邸里的下人要了个漂亮的小木箱,把二哥的信都收在一处,将来不管走到哪儿,这只小木箱一定都要带在身边。
肖景芳是元琅一天中最愿意见到的人,肖将军到了,二哥的信也就到了。元琅喜气盈盈地在白繁英的陪同下快步向外走,老远见着肖景芳,一溜小跑过去:“肖将军好。”
肖景芳笑呵呵地双手递上一只信封:“潘小姐面色红润步伐稳健,想必伤势已经大好,这都是白神医的功劳啊。”
白神医上前微笑行礼,三人寒暄着前后走入小院,坐在厢房中,下人们奉上茶后便侍立一旁。肖景芳每回来,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伤势怎么样,饮食怎么样,下人侍候得尽不尽心,几句话对答完他便拿着元琅写好的回信,起身告辞。
今天还是老一套,说完了所有的话,到了该告辞的时候,元琅与白繁英把肖景芳送到节度使官邸大门处。肖景芳拱手告辞,打着马离开,战马跑出去很远,到了长街尽头处时,肖景芳拉住马缰,回首久久地凝望,双眼中有一刻露出狠厉的神色。如果那一天节度使官邸的大火再烧得厉害一些,未及扑救,某些人葬身火海的话,安亲王受到的威胁是不是能少一些。
但是思及安亲王离开灵州北上的那一天,骑在战马上举目望向灵州城头时的模样,与安亲王相识相交近二十年的节度使大人暗叹着垂下眼帘,别过马头扬鞭而走,把心里闪动着的不堪念头压了下去。还不到生死关头,还不用着急决定谁的生死。肖景芳眉头深锁,一马当先冲出灵州城门,冲进了城外广阔荒凉的西北旷野。
六百里加急的信报,从灵州城送到固阳军中,再送到安亲王元杰手里,需要三天至四天时间。
战争不仅靠兵锋刀利,更多还要倚仗强大的后勤,别的不说,单是卫国四面八方纵横全国的驿递系统,就是取胜不可或缺的助力。卫律中规定在全国各交通要道上每三十里设驿一处,战事一起,西北地区各级驿、站、铺全力调动起来,快马接力递送,一刻也不敢贻误,每一站驿兵都跑到人疲马惫,才能按时将所有公文战报送达目的地。
固阳军大营中,安亲王元杰正与一众部将商讨战情。和榆林军一样,他接管固阳军没费吹灰之力,这和先前的预想绝不一样。元恺登基十五年来,从来没有真正控制除西安、安北与河源以外的任何一支边军,可在这场从兰州开始打起的、两国之间并没有真正宣战的战斗中,元杰所到两处边军,都没有碰到任何阻力。
不仅如此,北胡俱轮王的人影,也从兰州开始一直就在离元杰不远的地方晃荡着。这场战争,与其说是元杰为了抗御外敌而发起的,不如说是被俱轮王一路牵引着,从兰州一直打到了包头。
包头附近当然也有北胡的部落,当然也是对北胡现任皇帝登基的经过颇有微词的势力。北胡一共三十七部,这短短数月时间里,元杰手里打掉的就有十三部,北胡的损失可谓巨大,可尽管这样,离包头不远的北胡数部,依然没有向战局靠拢的迹象,俱轮王还是和以往一样,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跟在元杰身边,即让他停留在视线以内,又让他一伸手还打不着。
元杰心中隐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一直站在地图前仔细观看,部将们禀完军情,互相对视一眼,安静地离开大帐,没有惊动安亲王。
灵州来的公文就在此时送至,打断了元杰的沉思。亲兵核验过兵部火牌,检查信包是否完整无损后,取刀裁开加贴了封条的信包,将里面装的公文取出来。负责文书的部将接过公文,分门别类按紧急与否整理好,码放在王爷的书案上。当然最后还有一只每天都有的信封,被单独放在书案角落边,用王爷每天都摆在那儿的一块开裂的玉牌压好。
元杰绝不会让私务影响军情,不管有多少事情需要处理,在忙完正事之前他不会向小四写来的信上多瞄一眼。
和灵州来的公文同时抵达的,还有来自京城兵部以及兰州、榆林、乌海等诸边军驻地发来的公文与军情信报,部将们将如山的公文甄别挑拣后,归拢在案上需要王爷亲览的仍然有一堆。看完并批阅回复这些公文需要很长时间,元杰每天总是忙到深夜,才能将小四写来的信揣在怀里,走回寝帐慢慢看。
今天的信入手仍有些厚。小四这段时间发奋图强,正儿巴经开始练起字来,不按着字帖练,专按着二哥的字来练,每天把元杰写回去的信抄上一段,让二哥斧正指点。元杰问她为什么,她回信说二哥的字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字,元杰于是在第二天给她的信里写了三个字,马屁精。
今儿是又练了几篇?元杰捏着手里的信封,还没拆开,嘴角已经带了笑,战火硝烟中,这薄薄几张笺纸,是难得的清新滋味。
走入寝帐,挺了一整天的腰身也有些垮,元杰横身躺在榻上,枕着靠枕从榻边小几上取来小银剪。小四写来的信,信封他舍不得撕,撕出来的边儿豁豁牙牙的不好看,需要得整齐地剪开了才好。
放下银剪,安亲王修长的手指从信封里抽出两张纸,一张就是每天都能见到的那种寻常素笺,上头是小四抄的一首五言绝句,每个字都是从二哥这么多封信里挑出来,再照着临摹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写完了下头还有一行小字:‘欲’字,‘层’字,二哥信里没写过,回信别忘了写,我好补上。
元杰快要笑出了声,当即起身,在寝帐中的案上现拿纸现研磨现写。写完了吹吹纸上未干的墨,打开了信封里取出来的第二张纸。
这是一张厚实的笺纸,纸质绵韧光洁,一看就不是寻常货色,在灵州这种边陲之地不常能见到。展开笺纸,上头是元杰看了几乎一辈子的字迹。和他一母所生的嫡亲哥哥,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当今天子,在纸上写了简单的一句话:囚潘琳于灵州以为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