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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第六十六章

      元琅收到元杰的第一封信,是在他离开五天以后。用剪子剪开信封,抽出一张素色笺纸,铺展开来,上头只写了两个字。
      小四。
      端详着这两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字,元琅情不自禁笑弯了嘴角,取过一张纸,取笔蘸墨,想了半刻,努力一笔一划工整地写道:我也想二哥。
      写完了放下笔仔细看看,自己的脸都红,本来字就丑,伤了右胳臂以后握笔都握不稳,写得就更不成个鬼样。捂着脸臊一会儿,元琅把这张纸撇开,重打锣鼓另开张,再写一张。
      元杰的信是肖景芳带给元琅的,节度使大人见过安亲王妃之后就在外头等王妃的回信,可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急着回大营的节度使大人无奈只得回返书房内,来催上一催。进来一看,安亲王妃还扒着书桌在那儿埋头写字,桌子上地下到处都是纸。肖景芳捡起来一张看看,不由得笑了。元琅脸上发烧,笔杆尖儿咬在嘴唇里,不好意思地低头嗫嚅:“我……没挑出一张象样儿的……”
      肖景芳走到桌边,拿起元琅刚写的那一张,仔细地对折再对折,收进一只新信封里:“这张就很象样,王爷见着会欢喜的。”
      王妃的信当天就随着军情急件离开了灵州城,北上送到了安亲王手中。
      军帐中,夜半时分处理完手头的所有军务,元杰解下战甲,简单洗漱一番,终于可以靠坐在行军榻上稍事歇息。灵州城寄来的家书摆在床头,捏着手上这足有三寸来厚的一大封信,元杰不由得扬起眉,小四这是都写了些什么?
      撕开纸封,里头有一只薄薄的信封,剩下全是几乎都还空白着的素笺。信封里头装着的素笺上是小四的字:我也想二哥。剩下的三寸来厚的那一摞上,有的写着‘我’,有的写着‘我也’,还有‘我也想’,‘我也想二’,和‘我也想二哥’。
      烛光灼烁,目光也灼烁,安亲王爷静静地倚坐着,看着这些幼稚如孩童般的字迹,眉心皱出来的深纹渐渐舒展,唇角的法令纹也似乎淡了些。手上每一张纸都翻阅过一遍,想象着有个人一边写一边嫌弃的模样,有个人就一边看一边笑。
      可是要怎么回复这三寸厚的思念呢?安亲王爷犯了难,枯坐半宿,没想出好办法。把小四的信仔细收回信包里,元杰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干脆缓步出帐,在外头随意地踱步。
      天平地阔,站在地下望星空,往往会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是在向上看,还是在头朝下地坠落。元杰闭起眼睛,迎向风吹来的方向,让这种晕眩感稍稍减轻一点。
      同一片星空下,俱轮王也缓缓闭起了眼睛。
      西北地即使到了春天,夜晚还很寒冷,军营外有一小片今春新发的紫苜蓿,夜半时分骑着马走到这里,他突然意动,下马和衣躺在了并不算十分松软的草丛里。
      天空离得太远,犹如他曾经拥有过的所有东西,都渐渐地消失消散。从腰间革囊里取出鹰哨含在唇边,俱轮王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除了他,没人能听见这错乱的声音。他突然很想小四,想有个人能在这个时候搂住他,让他不至于太冷,之前记忆里最后带着暖意的怀抱还是在十五年前,母妃离开时留给他的那一个。
      这鹰哨也曾经被小四吹过,也曾经被含在她的唇齿间。然后她对元挚说,我那么喜欢你。
      俱轮王闭起眼睛,不愿意再回想让他难受的人和事。可这世间仿佛在跟他做对,每个人每件事都让他难受。用足力气往鹰哨里吹气,吹出一道刺耳嘹亮的长音,夜空中,有‘扑喇喇’的翅膀拍打声响起,白鹰张开双翅从天顶上盘旋下降,落在了主人肩头,翅翎蹭过来蹭过去,俱轮王轻轻地笑:“别急,很快我就可以带着你回呼伦湖了,你也想家了吧。”
      白鹰象是听懂了他的话,低低啼了两声,鹰爪在他肩头上踩了起来,锋利的爪尖刮过肩甲,发出‘夸次夸次’的声音。踩了一会儿,白鹰终于找着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静静地伏了下来,离得近,俱轮王能听见白鹰胸腔中急如战鼓的心跳声。星光下,一匹战马征鞍未解,正低头闲适地吃草,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个男人躺在草丛里,肩头伏着一只白鹰。
      白鹰的家在呼伦湖畔,他的家呢?卫国和北胡,哪里是家?俱轮王不愿意想,可还是有一阵恼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我喜欢你那么久了啊,小向……
      把眼睛闭得更紧一些,今夜的风怎么这么小,风声盖不过太多烦恼。
      躺在地下,地下稍有震动就能听到,马蹄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多时就跑到了离俱轮王很近的地方。小四的声音一下子被马蹄声敲碎,白鹰也被惊醒,唳叫着振翅飞起,俱轮王猛一睁眼,对上了一名骑士的视线。骑士被王爷眼中恼怒的目光镇住,过了半刻才单膝跪地拱手禀报:“公主命在下前来寻找王爷,王庭有圣旨刚刚送进大营,天使正在等候王爷回营后宣旨。”
      没有出乎邠阳公主的预料,圣旨上四平八稳的旨意没有太多实际意义,可从北胡王庭赶来的天使带来了皇帝对俱轮王营救赵王不力、致使赵王及所辖五部将士全军覆没的申斥。天使复述圣上口谕的时候,邠阳公主一直在旁边紧张地听着,听到除了申斥并没有其他圣意之后,公主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她呼得太明显,想必天使回王庭后向皇上提起时,会把公主与俱轮王心有隐忧的神色描绘得很精彩。
      “博日格德,皇上没有阻止,是不是就默认了咱们的举动?”安置好天使之后,邠阳公主再也没有了困意,拉住想要回帐休息的俱轮王,“上回在腾格里,你说有件事我不知道但你知道,到了现在能告诉我了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笃定,一旦元杰功高,卫帝就会对他下手?”
      俱轮王似笑非笑:“皇上没让我告诉您之前,我不敢说。”
      “世上没你不敢干的事!” 邠阳公主愤愤地撩起战袍袍角,席地坐在厚厚地毡垫上,“你告诉我,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先是赵王,再是色布王,现在鲁王也兵败。春天是放牧的时节,草原上的人却都在打仗,牛羊在春天不吃草,秋天怎么长膘,牧民们又要怎么过冬?我总觉得这样做是错的,你今天得对我说个明白,不然我就去问皇上,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俱轮王略有些不耐地轻声叹息:“您去问吧,皇上也许会告诉您。”
      邠阳公主又气又恼:“博日格德,你莫不是在诓骗我!”
      俱轮王顿也不顿,转身扬长而去:“我若骗你,死的就不会是色布王,而是你。”
      邠阳公主飞快爬起来追上俱轮王,伸臂拦住他,脸上的表情很无奈:“博日格德,我心里没底,你就不能让小姨安安心吗?”
      俱轮王轻轻把邠阳公主拦在他面前的手臂格开:“所以说女人还是乖乖地放羊牧马擀毡做饭生孩子比较好,打仗不是女人该做的事,不是您该做的事。”
      “博日格德……”
      俱轮王看着她:“小姨,我骗过您吗?”
      邠阳公主摇头:“没有……”
      “那您在担心什么呢?担心赵王的死会让皇上迁怒我?皇上或许会怒,但死了一个赵王,往后他再让那些明里暗里反对他的人去上战场,别人还有什么话说?用一个儿子换来消除北胡所有隐患,这笔帐,皇上算得过来。还是说,您以为我不是元杰的对手?”
      “你们……毕竟是兄弟。”
      俱轮王笑了:“手足相残的事,您见得还少吗?您放心,元杰会死在我手里的,等他死了,我还要把小四接回来,和她一起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过一辈子。”
      在河源节度使肖景芳接到的所有战报中记载着,离开灵州后,元杰仅带着十数名随身侍卫轻装出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乌海附近的榆林军大营,从榆林节度使贾毅手中接管军权后火速出兵,没费多大功夫就击溃了北胡鲁王,而俱轮王与邠阳公主的大军近在咫尺,却没有出一兵一卒相救,而是在战斗结束后姗姗来迟,轻松地接管了原鲁王辖下的吉兰泰与昭荣两部。
      这仗打得很奇怪,明明从兰州时起,两国间已经发生过数次大规模会战,死伤人数可观,可不管是卫国朝廷还是北胡王廷,都没有明确地对对方宣战,往年每打必颁的檄文之类也不见踪影,似乎卫国并不太愿意宣扬安亲王元杰的胜利,北胡也不愿意提及边境线上的连番失败。
      肖景芳打仗靠勇,事君靠忠,太深层的东西他从来不愿意多想,若不是有皇帝的密旨,他或许根本不会发现现在卫国边境上这种诡异的气氛。
      又一天在探望过安亲王妃后,肖景芳缓步离开节度使府,上马准备出城回军营。手握缰绳静坐了一小会儿,肖景芳偏脸朝手下看去:“潘褒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消息?”
      “潘大人足不出户,也没有人去探访,没有什么异常。”
      肖景芳想了想:“下回若是潘褒再去救见安亲王妃,不要拦着,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身边要有人一步不离地守着,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点不许遗漏地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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