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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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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雨来的急促又猛烈。
秦樾一身黑衣出现在南山公墓,再过两天就是易尧的忌日。以往他都是当天或者在易尧生日那天才会来看看。
但这两天秦樾梦里,易尧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他想易尧大概是想他了。
与别人送花不同,秦樾买了烟酒放在墓前。
他要把所有易尧没尝试过的东西都带来给他看看,并说说自己的感受。
好想这样就能让易尧感受他的感受,经历他的经历。
大雨滂沱,秦樾将一瓶酒倒在墓前。
“易尧,这个酒有点辣,你要是喝不惯,下次我再给你换。”秦樾看着照片上永远停留在十二岁的易尧声音嘶哑的说。
他往回走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一个比他更傻的人。
那人呆愣愣的站在一座墓前,任大雨浇头,伞却撑在一座墓碑上。
那应该是一座新立的墓碑。
因为前几天他过来时那里还是空的。
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雨下的太大了,秦樾转身改变了原本出去的方向。
他绕了一圈,走到了男人身边,将手里的伞微微递了过去。
他敛眉看着墓碑上的人。
那是一张模糊的老照片,上面是一个一眼看起来就单薄瘦弱女人,她扎着微卷的长发,眼睛惶恐不安的看着镜头。
秦樾接着看下去。
女人的名字叫池玉。
生于四十年前,死于二十年前。
她的墓前没有鲜花,只有一把孤零零的伞,寄托着活人想庇护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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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人是谁?”
秦樾突然出声。
因为这是个双人墓。又是二十年前故去的人,应该是因为另一个人也要住进来,才迁的新墓。
“在路上。”
周余喑哑难听的声音被大雨滂沱声掩盖,秦樾没注意到。
只是因为这个答复让他不由得好奇身旁的人。
那人半张脸都遮眼在高高立起来的外套领子里。
男人身材纤细,几乎只到他耳边的样子,在大雨里摇摇欲坠。
秦樾看着撑在墓碑上的那把伞,突然就福灵心至的意识到,男人在路上的另一个人是他自己。
他转身遥看易尧,不由得在想,如果是易尧的话,肯定不会置之不理。他总是有用不完的善良与勇气。
但秦樾之所以是秦樾,他不是易尧。
他能做的也只是把伞放到那人手里,转身离开。
周余几乎在秦樾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转身,低喊了一声:“秦樾。”
那声音低微的几乎消失在雨声里。
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秦樾皱眉转身。
那把伞已经被夹杂着雨的风刮倒在六七步之外。
刚刚还和小白杨一样挺立站着的男人已经晕倒在地,额头撞击在青石板上,浓郁的鲜血眨眼间就被雨水稀释成水粉色。
像四月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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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凡在医院门口撞见秦樾时,内心握了个大草。
单手将一个男人扛在肩上的秦樾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
秦樾不算温柔的将扛在肩上的人扔在了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然后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此刻他的表情明显的烦躁不耐,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烂好人。
他还要去找那个小哑巴,可没时间为了不相关的人浪费。
“秦樾”
杨逸凡一把抓住浑身湿透的人。
秦樾一把大力甩开。抬眼去看拦住自己的人。
哦,是那个和那家伙差不多烂好人的杨逸凡。对了,杨逸凡比那家伙更有正当理由做烂好人,因为他是个警察。
杨逸凡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秦樾,果然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干什么?”
秦樾看他不说话,也不让路,声音不耐烦的问。
“你也淋雨了,在医院留一下看看。而且你送来的那个人是谁,你总要等他醒了才行。”
“这种送佛送到西的行为不是你们警察的事吗,他我也不认识,交给你了。”
秦樾说完侧身往外走。
“需要让我给你妈打个电话,告诉她你生病了嘛。”
秦樾生生停下迈出去的脚步,不悦的转身。
“杨逸凡,你真的很烦人,你知道吗?”
杨逸凡耸肩无奈的笑,“没办法,谁让我舅妈就你一个孩子呢。我答应过她,好好看着你。”
秦樾想起来,当初她妈答应他回来的条件。如果不是杨逸凡在这里,他妈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再回到这个城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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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病人高烧不退,秦樾换洗之后身体并没有不适,但还是被杨逸凡强制留在医院里看顾这个陌生发着高烧不醒的男人。
“秦樾,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更要对自己捡回来的生病的人负责。”
杨逸凡被一个电话喊走之前,语重心长的说。
在护士给周余第二次换吊水时,秦樾皱着一张俊朗的脸问,“他怎么还不醒?”
护士有点怵他的臭脸,小声的说了句:“你可以给他物理降温,这样他醒来的会快一点。”
秦樾看着烧的白里透红的人,直接掀开了被昏迷的人无意识抓住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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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余似乎比自己认知中的更了解秦樾,所以在秦樾走过来的瞬间,尽管他头脑昏沉,还是仅凭恍惚的余光认出了走过来的人。
他低头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看的久了就恍然觉得自己的脸上应该也套着相似的五官。
不看镜子久了,他都想不起来自己的样子了。
头上的雨在伞靠过来的那一刻停了。
周身肆虐的冷风也终于停歇了。
一直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让他觉得好累。
秦樾问他双人墓里的另一个人是谁?
他想会有谁呢?
他活着的时候被父母人遗弃,被孤儿院的朋友出卖,被买他的人折磨。
没有人爱他,没人会记得他。
虽然过了这么久才知道他的样子,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只有他了。
你也不喜欢这个冷冰冰的世界吧。
我正在通往奔向你的路上,希望你还没有喝孟婆汤,能等等我。
秦樾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他挡着的风再次狂卷而来,手里的那把伞他也根本无力握住。
“秦樾”
他恍惚的想,无论是十年前易尧披在他身上的外套,还是十年后秦樾递过来的伞,与他而言,这是他生来就注定无法负担的善意。
随着雨伞坠落,他感觉自己与砸落下的雨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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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秦樾居高临下的看着无意识跟着被子的扯动蜷缩起来的人。
周余目光阴郁的看着秦樾,又瞅了一眼自己躺着的病房,全身神经都被调动起来。
他为什么会在医院。
秦樾为什么会在这里。
整个薄如蝉翼的后背紧弓着,他快速的扯掉手上的吊针。
“大男人为什么要哭哭啼啼?”
周余一顿,抬手抹了一把脸,竟然真的让他触到一片湿凉。
他一时怔在原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这在他记忆里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到仿佛是他上一辈子的事情。
秦樾是在看不下去他那个受惊的小动物模样,大发慈悲的将被子给他盖上。
“你不想说就算了,联系你家里人来照看你吧。”秦樾现在无比讨厌这种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男人。
他控制不住的会想起当年的那个穿裙子的少年。
他生理上厌恶这种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或许是因为受最近事情的影响,他好像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应该多管闲事,秦樾。
他在心里这样警告自己。
秦樾刚迈出门一步,就感觉手腕被抓住了。
骨节分明的五指虚虚的打在他手腕上,冰凉如玉。
秦樾不由得分神想,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明明血管高烧沸腾的要爆炸,手却凉的如钟南山下的冰棺。
“带我离开这里。”
对医院天生的恐惧,在他理智回笼之前,让他伸出了手。
他会死去,但绝不是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所以他看着自己的手,没有收回。
秦樾神色淡漠的转身,顺着抓着自己的手,看到了那张和墓碑上那张照片颇为相似的脸。
此刻周余因为高烧的缘故,面带绯色,眼睛也水意盈盈。
脆弱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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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凡打电话来的时候,秦樾正一脸冷漠的在一年不用一回的厨房里熬粥。
东西餐具都是打电话让人临时送过来的,熬粥也是在网上现学的,电话来的前一刻的手机里还在播放着熬粥教程。
“你带去医院的那人怎么样了?”
秦樾最后还是将周余从医院里带出来了。但是他问周余家在哪?周余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说他没有家。
秦樾无法推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只能迫不得已的将人带回自己的住处。
“还活着。”
杨逸凡听着他的回答,一时沉默。
最后还是秦樾又率先开口,“那个人你查的怎么样?”
杨逸凡几乎没有思考,就知道秦樾说的那个人是周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