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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贰. ...

  •   登基大殿草草完成,崔荥觉得身心疲惫,像是被人抽去骨头一般,却依然保持着那副作为帝王的严肃神情。

      “都散了吧。”回到寝宫,崔荥将人全都遣散,就在他以为寝宫再无其他人之时,却听见穆妄言唤道:“陛下。”

      崔荥摆出那副公子如玉的模样,对着穆妄言说:“太师为何还在朕的寝宫?”

      “陛下息怒,臣只不过想知道,殿下杀了人,是否能安心入睡。”

      手挡住了穆妄言的脸,崔荥看不清其表情,心里暗自冷笑着,道,“太师,若论杀人,我可不敢与您比。”

      “臣杀的皆是有罪之人,不像陛下,不管其有罪无罪,想杀便杀。”

      他欲说些什么,却听穆妄言再开口说道,“殿下莫不是觉得那人当真不知殿下的计谋,早在多年前,那人便抱着必死的觉悟在您身边侍奉多年,伴君如伴虎,他却未有一日懈怠。”

      “知道了,劳烦太师转告,下去吧。”崔荥以为自己亲耳听到这事实时,会有些什么的,可方才似是没有太大感触,只是心脏如被用力撕扯,其他并无所谓感受可言。

      “你果然如他一般,没有心。”目送穆妄言走出内殿。

      崔荥在心里暗自默念道:“表里俱澄澈。”

      他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笑声,那笑声虚无缥缈,回响在大殿之中,一股子铁锈味儿在他的口腔中蔓延着,他重咳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他这声咳嗽一同被葬送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玄色衣袍,犹如被水浸湿一般,原来是被自家口水呛到了,人老了,便惜命了,连咳个嗽都紧张得很。

      崔荥摇摇头,瞟见那轮月亮依然倔强地挂在窗外,明媚皎洁却不再完整,崔荥抬起头去看,不知是不是月光太刺眼的原因,崔荥觉着自己原本干涩的眼睛,突地一下湿润了,就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把这二十多年来存下来的眼泪,全数赠予了那人。

      ……………………………………

      天界。

      “天帝老儿,我来看你来了。”连荀大大咧咧地从天帝房内镜中走出来,看见一个银发苍苍的男子,正襟危坐在案前,提笔正写着什么。

      “连清浔,莫要叫本座老儿,本座一点也不老,本座年轻着呢。”

      “你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说罢,为何要找我麻烦?”连清浔随意地倚在桌子旁,席地而坐,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喝了起来。

      “不怕我下毒?”

      连荀抬了抬眼皮瞟了他一眼,见那人正看着自己,随即他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我倒是怕,不过,再多毒我都会解,上凡间去玩时,那人类皇帝教了我,说罢,为何为难我?”

      “不为何,愁没人解闷罢了,听说你被那人类皇帝上了。”

      “天界人全知道了?”连荀对这天帝老儿嘴上说着死不正经的话,面上却还能摆出一副正经样子的能耐着实佩服。

      不过对于天帝知他被上这点他一点也不奇怪,他知这凡界一举一动都在天界监视之中,也许他和那人类皇帝欢好之时,这天帝看着一不一定。

      “全不全就凭你自己造化了。”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这天界不就爱把我们魔界之人当成笑柄吗?我被上了那也不亏,那人长得俊,我也不吃亏,再说比起我,那人可是折了十年阳寿,人生在世不就几十载嘛,随随便便就折了十年,不知有多亏了。”

      “你们魔界之人对待感情竟如此儿戏!”

      连荀听到那人微怒的声音,顿时觉得好笑,“那倒不尽然,我是其中例外罢了,若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连清浔你给我站住,莫要再与那人界皇帝有来往。”

      连荀止步,回首见那张天帝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充斥着怒意,他连荀何德何能,一听便猜出此人动怒的缘由,转身看着天帝说道:“天帝老儿,莫要对我动情,我是魔尊,你是天帝,我不喜欢你们神仙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自也不会喜欢你,你究竟为何喜欢我,不过也只是那大爱无疆罢了,你们神仙连自己都不爱,还能爱上别人吗?”

      “连清浔,你……莫要胡说,我何时喜欢过你!”连荀见那天帝脸涨的和个灯笼似的,有些好笑,本想调戏几句,却被温澈制止,开始一本正经地说教。

      “我从不胡说,我是妖,是狐妖,是这天下最懂情的狐妖,感情之事,你如何能瞒得过我,你不承认那便算了,我只需你记得,我永远不会喜欢你,我喜欢美人儿,你不是,你若是不服气,想战便战吧。”

      连荀进了那位面隧道,回了魔界,没有向温澈兑现那有时间便去看看那人类皇帝的诺言,倒不是顺应那天帝的话,只因他不想让这温澈再左右他的想法和行动。

      在他看来,温澈喜欢崔九如,不过就如刚出生的雏鸟一般,第一个见到的谁便认谁为母罢了。

      …………………………

      不知不觉,人间已过去三百年,那崔荥早已连尸身都腐烂不见,连荀终究还是兑现了他的诺言,用法术窥探了他的命数,看着其娶妻纳妾,洞房花烛,男女欢爱,子嗣满堂,看着其御驾亲征,平定战乱,治理国家。

      朝堂之上,寝宫之中,他都不失为一位好皇帝,好丈夫,好父亲,后世传的皆是他的美名,他的功绩,可再不见得他露有一丝笑容,他终究是为了温澈葬送了他余生的快乐。

      他留下的太平盛世,他巩固的江山,终是毁在了他那些个不争气的子孙手里。

      而他也不似温澈那般有空去伤春悲秋,等着他的是忘川河畔,天魔大战。

      那天帝老儿终究还是发动了天魔大战,那是连荀在位6000年里,第一次神魔交战。

      连荀未召集人马,仅带着魔界20余位护法连同自己还有萧子如参战,他可不愿意为了一小小的战争劳民伤财。

      20余人对上20余万人的战役,连荀却觉得自己未必会输。

      他带上一众人,穿过位面隧道,来到忘川河畔,见对面已整齐地站满身着白色盔甲的天界士兵,正欲动手之时,却察觉到身后的位面隧道被打开,他以为那天帝老儿要两面夹击,暗道头疼。

      转头去看,见几千人马凭空出现,领头的人是一只九尾妖狐,那人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一手持摇扇,一手负在身后,面上严肃认真,倒是添了几分威严之色。

      “敢问阁下是哪一方的?”连荀走过去,微微一笑,自认为表情算是谦和有礼,却见其脸色越来越怪,最后竟是爆了粗口。

      “臭小子,没看出来嘛?我是你舅舅!亏你长得这么俊,白瞎了这么一张脸。”

      原来那是他未曾见过面的他的舅舅,狐妖一族的首领,这倒是让他惊讶了一番,这狐妖当真如传闻中有情有谊,他双手抱拳,却也只说了声:“多谢舅舅,今日之恩,晚辈必将百倍奉还。”

      便转身飞上天空,他自小修习她母亲的寒冰之术,这寒冰之术平时看着平淡无奇,可一上战场足矣抵挡上千余人。

      冰刃拔地而起,开膛破肚,却在触碰的那一瞬间,将对方的血液降至冰点,杀敌无数,却滴血不漏。

      一时战场不再是烽火连篇,硝烟四起,倒像是处在极寒窟谷,寒冰之上,唯有一人身着红衣,立于不败之地。

      “连清浔,你注意着点,冻死老娘了!”连荀听见自家姑母抱怨的喊声,无奈笑笑。

      “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姑母海涵,莫要生小辈的气,小辈还指望姑母帮小辈上场杀敌呢。”

      “你知道便好。”说完,就见萧子如化作两道黑烟,在敌方军队中穿梭,所到之处,无一生还。

      而他舅舅那边的狐妖之术,大多魅惑,一人足以迷惑数十人,更甚者更有上百余人,一经迷惑,敌友不分,自相残杀。

      沈十六倒是一手暗器,使得人眼花缭乱。

      他最关注的还是第一护法,沈伯生,此前他见过其杀人,其貌虽不扬,却杀人于无形,甚至不知其怎样出手,便有一片人倒下,连荀只觉得诡异。

      现如今人间走一遭,功力见长,这才知其使的是瞳术,攻击对方的精神层面,也直至今日,他才知瞳术尽可如此厉害,连神的精神之域皆可粉碎,虽说这所谓的神,不过就是些无欲无求的孤魂野鬼。

      那二十万余人很快落了下风,这时位面隧道再次被打开了,出来的不是友军,而是银发苍苍的天帝,见其面容似是又老了几分。

      连荀调侃道:“天帝老儿,你天界是无人了吗,竟要你自己出战。”

      连荀自是知其中缘由的,那些个神仙自打2000年前去了魔界,便再受不了那天界烦琐的生活,真性情地便主动入魔,成了魔界居民,十二,十三,十八,十九护法以前便都是神仙。

      再虚一些的,不愿与魔界为伍的,便主动除去仙籍,主动入了轮回,入凡还俗。

      那些既不愿与魔道为伍,却又端着神仙的架子的,便自立太虚之境,入住其中,不再插手神界事务,现在仅剩下的神仙,便只有月老,孟婆此等还不还俗都无甚差别的神仙,还在这天界当职 。

      “连清浔,你莫要太过分,你自己不也参战了?”

      “我可不过分,我是参了战,可我身边有一众愿意协助我的人,比你一个将人间孤魂野鬼抓来参战的孤家寡人要好太多。”

      此言一出,众妖魔开始大笑起来,可连荀只觉得悲哀,有了温澈那一半魂魄,他无论对待什么事都少了那一份该有的身临其境的感觉,几乎都可以看见自己连同温澈的魂魄飞出来,看见自己得体的笑容和恰到好处的挑衅和攻击。

      “你!”

      见天帝气得直拿手指着自己,连荀觉得无趣,边打哈欠便说道:“我什么我,我知道我好看,你不用特地指出来。”

      天帝终是放下了手中指的手,这天界再无几百年前他父亲在位时那繁荣昌盛的景象,他也没有资格再对这些凡夫俗子指指点点,不过这次他便要一雪前耻。

      连荀不知其心中所想,只是觉得烦躁,这仗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啊,却见其伸手从琉璃瓶中,放出一个魂魄,那个魂魄呈现虚无缥缈之像,似是下一秒就将散开,别人或许不知那是谁的,可他或者说是温澈却是知的,不管再过多年他都认得出来,那是崔荥,崔九如。

      心似是被开了血淋淋的一道口子,连荀轻叹,面上却只能装得波澜不惊,大大咧咧地说:“天帝老儿,你捉只魂魄过来是想干嘛?莫以为一只魂魄能威胁到我性命?”

      天帝挂着一抹浅笑,连荀只觉得那抹笑里,暗藏着他从出生到现在所见过的所有恶毒,“你当真不知这魂魄是谁的?”

      “我说天帝老儿,莫要随随便便拿个魂魄就说是我父我母的。”

      “既然你也不认得,那我便让其散了吧。”说着便动用法术,欲处死那只魂魄。

      连荀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两面墙中间,一面是家国大义,一面是儿女情长,脚下是烈火炙烤,两面墙不停歇地朝他袭来,似是下一刻就可以将他夹成肉泥。

      在那一刻,连荀顾不得什么天下大义,他只知自己有一个一生一世都不能背叛之人,他徒手变出一把冰剑,朝自己琵琶骨插去,顿时血溅三尺,“够了,天帝老儿,够了……莫要再为难他们任何一人了。”

      “清浔!”

      “魔尊!”

      他听见了很多人的呼喊,有姑母的,有舅舅的,还有那古板的沈石榴的,临死之前,他不是孤身一人。

      “你死不死与我何干,我要你们人妖魔三界全都臣服于天界。”

      天帝的面孔有些扭曲,这一刻,他忆起很多往事,他自懂事起就听众仙听说魔界有个孩子有多大能耐,纵是他努力千倍万倍,也未曾有人关注过他,似乎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理所应当的,他承认,他为了一只魔,起了心魔。

      那年在一妖一魔的天刑审判上,他匆匆一瞥,看到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仙,去打听才知他是妖魔,是他打小最讨厌的那只魔,他似乎十全十美,毫无破绽,武功高强,又被称为六界第一美男子,无所思,无所念,无甚喜欢,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却当真愿意为了一个人界的孤魂,而甘愿自封法力。

      连荀眼前一片漆黑,他轻笑,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听到天帝的怒吼,“你笑什么?”

      他在笑那人的愚蠢,那人的无知,何为神?爱自己,爱世人,爱天下,他却只做到了最后一点,只做到最后一点,那便只能被称作是贪欲。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把冰剑抽出,顿时法力上涌,他抄起冰剑,朝那人面门丢去,天帝闪身躲开,连荀一把夺过崔荥的魂魄,收入一香囊中,动作一气呵成。

      他把香囊丢给了离他最近的萧子如,转头说道:“姑母,替我保护好,莫要伤到一分一毫,那可是……我的心上人呐。”

      说完便朝天帝飞去,天帝似是早料到他的动作,早已不见踪迹,他瘫倒在彼岸花从中,血浸湿了他的衣袍,他本来鲜红的衣服又染上比起原本更甚的,肮脏的,鲜活的,血的颜色。

      天魔大战,谁输谁赢都取决于天帝之存亡,现如今,天帝活着。

      于天界,他们未曾死伤一兵一卒,而于魔界,他们的魔尊受了重伤。

      这场战役,在世人眼中,魔界便是输了,在世人眼中,他们魔界输得一败涂地,他连清浔,也不再是魔尊,而将是三界流传千百年的最好笑的笑话。

      他耳畔传来几位护法的打斗声,他再不发话,这魔界怕是又要死伤无数了。

      他强忍疼痛,站起身来,强撑着,用最温柔的笑意说着最威严的话,这也是他第一次使用魅惑之术,“莫要再打,先回魔界,再过几月,魔尊大选。”

      场面渐渐平静下来,一众人接二连三地进了位面隧道,他走向一旁站着的妖狐一族,作揖道:“抱歉,此事连累了你们,过几年晚辈自当登门拜访,还今日帮衬之恩。”

      “连清浔,虽说此战是你们魔界输了,但是你的确如传闻中一般,处事不惊,独当一面,若是魔界无你容身之所,那便来要妖界吧,我必当善待你。”

      听着自家舅舅的夸奖,连荀有些无奈,只得笑笑,“既然如此,那晚辈便感激不尽了。”

      送走了一众狐妖,连荀看着一旁依旧站着的萧子如,看着她手中那个香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神情,“姑母,将香囊交于我吧。”

      “清浔,你莫不是忘了你父亲与你母亲是怎样死去?”

      萧子如的声音悲凉着,似是一壶冰水,要浇醒他,可惜他清醒得很,他自知那心疼是真的,不再是温澈自欺欺人想像出来的,救下崔荥之后的如释重负也是真的,这样的感觉是这9000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清浔没忘,永远也不会忘。”

      “那你还……”

      “姑母,于我而言,死也足惜。”连荀知她欲言之事为何,打断了她,“姑母请回吧,魔界秩序还得请你维持一番,我已非魔尊,烦请姑母继续辅佐下一代魔尊。”

      “我知道了,早些回来。”萧子如长叹一口气说道,将手中的香囊交给连荀,面纱被忘川河畔大风被吹起,露出瘦削的下巴尖儿,那里横着一条丑陋如虫子一般的伤疤。

      “知道了,姑母,多谢教诲。”

      忘川河畔,一魔持一魂,慢慢地走着,水里不时有鱼游过,搅起水花和一路涟漪,细看方知那不是鱼,那是一个个急着投胎的魂魄。

      奈何桥边,他将那人的魂魄放出,本来沉睡的魂魄慢慢转醒,路上行色匆匆,衣袍上沾的血染红了一路的彼岸花,他摘起一朵,将其在手中碾碎,洒在那人眉心,眉心顿然多了一粒漂亮的朱砂痣。

      孟婆见其走过来,就笑着说:“哟,是您啊,魔尊。”

      “我已不再是魔尊,来碗孟婆汤吧,给他。”连荀自觉声音是颤抖的,却也不知为何。

      “这魂魄不完整呐,少了一魄,下辈子可是个瞎子啊。”

      听见孟婆大大咧咧地说,连荀轻笑,将崔荥少了的那一魄,连同他的双眼一并赠予了他。

      “好了,再见,崔九如。”

      他似真的成了一抹孤魂,声音落寞又缥缈。

      连荀只觉得好笑,他本不喜欢崔荥,现在却是受温澈影响,将那哭情戏中女主演了个彻底,当真搞笑,不过他们无缘无分,他自是再不会去打扰他的,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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