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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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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吗?”半响过去,连荀轻声问道,却没得到孟婆肯定的回答,只听其略带讽刺地说,“何苦呢?将其拘在身边,永世不得超生,日夜陪伴着不好吗?你们魔界之人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连荀没有回答,终是离开了,曼珠沙华混着哀鸣的乐章,轻抚过他琵琶骨的伤口,步履蹒跚着,不知不觉已走过十年人间。
“太短暂了……”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嘲讽还是叹息。
回道魔界,连荀发现自己那丢失的半数法力,竟是又回来了,甚至更甚之前,妖力如清泉一般温润着他的四肢百骸,但他终究没了那时的喜悦,这样得来的妖力,不要也罢。
爱别离什么的,太过痛苦。
他的伤口也似慢慢愈合,连荀伸手去摸,那伤口早已麻木,只剩隔着衣物都能摸到的粗劣的皮肉。
他一路走过魔界的大街小巷,他曾与沈石榴开玩笑,说就算闭着眼睛,他都能走完这魔界的大街小巷,现如今竟是成真了。
可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想像得出那些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密不透风的鄙夷目光,成王败寇,谁人不知,他求的不过是一人安好。
到了九如殿入口,他扯下发冠上的白绫,为自己已瞎的双眼蒙上一层遮羞布,他听见身侧抽泣的声音,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姑母,莫要哭了,新任魔尊可有选好?”
抽泣声戛然而止,他听见萧子如用哽咽的声音说着威严之词,“新一任魔君已定好,十六护法在此次选拔中出类拔萃,被定为新任魔尊,现如今只需殿下授予魔界圣物便好。”
“魔界圣物?倒是可笑,记得提醒魔尊,莫要沉迷其中。”
他摘下手中魔戒,这魔戒他早已参透,里面的空间属六界之外,类似于太虚境界,是修炼到我绝佳地段,可世代魔尊大多都因修炼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这一切与其中位面主人脱不了干系。
他修狐妖之术,并不需要太多灵力,只需吃喝玩乐便好,也就没进次中修炼过,就更不用谈走火入魔一说。
连荀将那魔戒交于萧子如手中,温和地说道:“走了。”
“去找那人类?”
他听出萧子如语气中的怒火,自嘲笑笑,说道:“去找个世外桃源,养老养生,等死快活。”
“你倒是舒服,这样也好,清浔,再会。”
“再见。”
轻轻的叹息声在风中散去,空留一句道别经久不衰,倒让人分不清是再见,还是再也不见,连荀有时很疑惑,为何位面能相通,而悲喜却不能?
他没有去如自己所承诺的那样去找那世外桃源,而是往妖界与魔界位面分界走去。
他此次前往的,自是狐妖的领地,狐妖乃是妖族之中的贵胄,女孩无一例外倾国倾城,男孩也个个玉树临风。
而他的相貌也多是遗传母亲,她的母亲当年是狐妖一族的首领,也是六界第一美人儿,却为了一魔,放弃身份地位,甘愿遭受天劫,这放在魔界天界,都是可怜又可笑的故事,可在这狐妖一族可不算怪事儿,狐妖非人,却始终离不开和人类的情感纠葛,忠情重情,甚至比人类更甚,这倒成了为何有关狐妖的故事大多都是悲剧的原因。
他已非魔尊,位面隧道是不能走了,只有走到到了魔界与妖界位面交界之地,再翻过一片属于狼妖的雪山,方才到狐妖的领地。
他心中暗道:“温澈,你来吧,我累了,想睡了。”
“好。”听到温澈低沉的回答,连荀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他看到一双稚嫩素白的脚丫子,明明是好看的,上面却横着一条狰狞的伤疤,颜色略深于肤色,自脚裸开始,到行间穴方才结束,如同蛇芯子一般,透着细细冷冽与狰狞。
他不自觉地抬头望去,望见远处山峦叠嶂,那山不知立在那几万年了,似是从未老去,可连荀曾听族中年岁大些的长者说过,那魔界的山,之前并非是山,而是浩瀚无垠的大海的。
连荀想过那片场景,一片汪洋荡漾在月光下,承载着古老,沉淀了传奇。
他竟是又不自觉地抬头去看,那天绝非魔界的昏暗阴沉,也非妖界的迟暮之景,他只在温澈的记忆中见过的,湛蓝蓝的天空夹杂着几朵棉絮一般雪白的云朵,而阳光却似是海啸一般席卷着山林草木,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欲拿手去挡,画面突然中断,只留一片漆黑和寂静。
他才方知那场景非虚非实,而是崔荥替他看到的世界,在那个位面的……人间艳阳。
他反复回忆着,生怕下一秒钟那场景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他甚至想将那景色撕碎了,一把火烧个干净,再将那残渣吞咽下肚,永与那场景共存着。
可他自知不必如此的,过目不忘之技,他打小便有的,他不过是头一次,如此渴望一件东西罢了,这东西为何物,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到了。”他听见了温澈的低语,他决定自私些,不将这份美景与温澈分享,熟不知,那人早已见过上千次这般景象。
“知道了。”连荀开始重新控制自己身体,他听见耳畔传来轻缓的脚步身,那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便在他身旁断开,他朝那脚步声方向,微微作揖,问道:“敢问阁下为何人?”
可那人并没有立即回答,过去半响方听到那人怒吼道,“我是你舅舅,臭小子,才过去二十年,你便不识我了……”
听其微微停顿,随后继续道:“你这眼睛……”
“丢了一魄,无有大碍,一双眼睛罢了。”
“何苦如此呢?如若你愿意那魂魄早已修复好,我早已听月老说了,你与那人类两情相悦……”
连荀轻笑,为何这些人都觉得那崔荥与她两情相悦呢,崔荥喜欢的,是温澈呐,他之所以做这些,也是因为温澈喜欢崔荥罢了,“晚辈之事,不足挂齿,请舅舅莫要再提。”
“好吧,我这有瓶药水,能帮助修复自身残缺魂魄,拿着罢,莫要自缚枷锁。”
连荀斟酌一番,接下了那瓶药水,“多谢舅舅,言归正传,晚辈此次来,是前来还帮衬之恩,听闻狐妖一族,世代都尝试用自身寒冰之术,来制作一座冰山,栽种天山雪莲与冰山异果,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此事,可否让晚辈一试。”
“冰山,大概只有你母亲能做到了,可惜你母亲还未尝试便已死去,你不行的。”
“晚辈以为,不试便放弃,才叫真正的一败涂地。”
他没有看见他那舅舅眼中浓浓的赞许之意,只听他说:“好吧,既如此,我也不拦你,你且来吧。”
“好。”话音刚落,世心欢便感觉到周身温度骤然下降,那是其他人尝试时不曾有的。
只听身后“嘭”的一声闷响,转过身去,竟不知身后何时多了一座巍峨的冰山,本是从天而降,却也只听见一声闷响,纤尘未起,似是把什么东西轻轻放下似的,足见其手法精妙。
那冰山似是直插云端一般,本来布满火烧云的天空,现如今一朵云都不再有,失去了遮羞布的夕阳露出他本来暮暮垂老的样子,冰山在夕阳的映衬下,呈现出梦幻的紫金色。
引天之水,做地之山,割狼狐之界。
“这……”世心欢愣了半天,方缓过神来,看向连荀,见其脸色惨白,他忙过去搀扶。
连荀感觉到他的靠近,默默躲开,说道:“事情已办妥,狐妖一族暂可避免狼族的骚扰,但舅舅还需好好备战,以免狼族的攻打,但事先声明,此后战役需要晚辈的地方,晚辈便不会再出力了,晚辈的恩已报完,没理由再帮舅舅。”
“你……”造山目的被人拆穿,世心欢觉得感谢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头,吞咽不得,再说也不知何立场,只得默默忍受。
“晚辈失陪了,舅舅请留步。”
见连荀转身离去,世心欢也没再自讨没趣地挽留,不知何时刮起的大风把连荀后脑勺长出的白绫被吹起,似是两条灵蛇一般,要将那人吞噬,明明是形单影只,却又有着一身傲骨,叫人觉得这人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宛若那老天帝一般。
世心欢觉得,那背影是他活这几万年来,见过的唯一可以称作背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