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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声禁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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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往前你想要怎么办,死在这里么?身后退一步就是深海兽群的巨口。”
星象师名为颂音,这似乎只有船上这位同样与处境格格不入的“客人”知道。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一个弗兰格剧作家的身份,用幽默亲切的谈吐和一个个有趣的故事,深受大家的欢迎。
“即使死在这里,也不能往前,”客人轻描淡写地说道,生死在他口中仿佛念剧目的开篇一般随意,“海图之外的地方,才应该永远是黑色的深渊。海兽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活人不会越界。”
“简直荒谬,”颂音蹙起了眉,音调骤然冷了几分,“深渊?我知道海图之外会有什么。”
“嗯……你确实很聪明,聪明得令我惊讶,”客人微微抿起嘴唇,了然的点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不认为,你会早就将今日的时局甚至方位都算得一清二楚,毕竟命运像星星,却还不是。但你确实是有备而来,或者说,蓄谋已久。”
最后几个字被咬得异常重,似乎想揭开对方藏匿已久的所在。
他的右手不知从哪拿出一卷卷轴来,掂在手上随意地摆弄着,卷轴露出的边缘刻着华丽又诡异的花纹。他不用抬头看,便知道有一抹惊讶,从颂音极力想要隐藏表情的面孔中一闪而逝。
对方终于嗓音沙哑地开了口:“是,但我并不想牺牲别人。”
他确实做了充分的准备,卷轴上所隐藏的秘密,远非上面的字符和花纹可以叙述得了。但若不是因之前主船船长一意孤行带来的困境,他是不会冒着跨越边界的风险,带船队前往那个地方。
“我也不想,可没有办法。”客人似乎很赞同,“人要在没有其他两全其美办法的时候,学会选择牺牲品。”
“如果你现在不阻拦‘领航者’,阻碍我,没必要出现无谓的牺牲。”
颂音不仅不赞同,还有点沉不住气。
“我挺想知道,这些有关海族,甚至人鱼远古时期的秘辛,你是从哪里得到……愿意告诉我吗?”客人没有再正面回答,而是将卷轴在他面前扬了扬。
“如果说是我自己编的呢?”颂音苦笑一声。
“那说明你很有创意,不去参加我的剧作可惜了。”明显的敷衍却被对方毫不介意地接过。
两个人僵持在船舱,这个并不宽阔的空间里气氛登时凝固。客人轻轻摩挲着卷轴,像是在擦拭什么精美的宝石,没有丝毫想还给对方的意思。
甲板上传来一阵阵谈话声,谈话又很快衍变为争吵。
“现在继续顺着这个方向走?”
“阿诺,你带两个人去看看右舷,卡尔夫,你去……”
“我们不剩什么像样的工具了,怎么处理?”
“别指望我用羽序列了哈,最初遇到怪物我是第一个动手的,再用把命交待在这,我还不如当时抢一个救生艇走。”
“那给我现在下去啊!当初也没人求你待在主船上。”粗粗的声音一听就是卡尔夫,平日里他多喝了些水酒脾气就容易变得火爆,此次狼狈脱险后,他心里一直有一股火没咽得下去。
“还有力气吵,你们真应该都给我下船……唉,星象师呢?我去问问他……”幸存的4号船负责者的话还是有人听的,两个人犹是愤懑不平,含含糊糊地嘟囔了几句,各自被拽到一边。
发泄和争吵是一回事,他们仍然是彼此的同伴和支撑,这从他们站在同一艘船上起就是不会改变的。
负责者朝右下舱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时,一旁靠在船舷的阿诺突然一个健步扯住他,摇晃他的胳膊向远处指去,再顾不得许多。
“天啊,你们快瞧,我不是花眼了吧!前面,前面好像有个岛!”
“在哪?在哪?让我看看……”
“……是、是真的,我们有救了!”
“我们先登岛……”
客人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流动着晶莹的光泽,他只消坐在木板搭起的床榻上,便能感受到整艘船处在的方位,如同看着掉进水盆中的小球,在浪花的包裹下起起伏伏,甲板上人们的呼声也分毫不差落在他耳中。
“真是精确。”末了,他叹了口气。
“你是要获得力量,还是要找寻方向?为什么选择看星星?”这一刻,他深蓝的瞳孔里倒映着颂音孤傲的身影,语气中是真挚的惋惜。话锋一转,却又带着十足的讽刺,宛如在声情并茂地讲着剧本里的对白,如此完美又自然的切换,“向你们的神要啊,你这么优秀又虔诚,他会赐予你羽。”
“我和我自己一起站立,而非神。你也没有立场这么说。”
“那我呢?”
颂音不再说话,船离岛屿很近了,只差一点。
虽然这些船员刚刚还吵了几句嘴,关键时刻心仍格外一致的,快速驶近、登岛、修补船只和修整生息,类似的困境他们从前也经历过,有了经验后这种所谓的困境倒成了难得的生机。
他们无暇顾及船舱,当然也从未想过下面会发生什么变故。
“到此为止了。希望有一天,你会像喜欢夜空中星星的光一样,喜欢上火焰的颜色。”
客人微微摇了摇头,举起的手指微微一弯,火焰便“腾”地一声在他指尖凭空燃起,卷轴不知是什么做成的,竟然没有迅速化为灰烬,但仍在火中缓缓地漆黑。
颂音忍不住伸手去夺,手指伸进火里的一瞬,皮肉立时燃烧起来,尖锐的痛感和香气恍惚间不知谁先谁后抵达神经。
那份被视若珍宝的卷轴,此刻却被客人像垃圾一样丢在地上,在惯性下连滚几圈撞到舱壁上,一侧焦黑,上面的火焰逐渐熄灭。
还剩一半。
恰在这时,客人抬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火焰被操控得恰到好处,沿着他的手臂开始缓缓地燃烧。
仿佛有一根根细长的针从头皮插入神经中枢,颂音的额头上流下一层层汗水,他努力地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痛呼,牙根几乎要被咬断,唇齿的缝隙间丝丝冷气倒吸。
他却仍未过分地挣扎,脸上剩下悲哀又无奈的神情,如同某一个月色朦胧的晚上,他独自站在船头,送走一颗天际边陨落的星星。
只是此刻,无尽的湛蓝被腥红替代,他看见客人另一只手随意地一挥,隔着木板,上面顿时响起无数船员慌乱的奔跑和踢踏声,接着是凄厉的惨叫和哀嚎。木质的甲板很快破碎,一团团黑影从上面掉下来落在身边,那是一个个火舌包卷着的船员的尸体。
最小的一具蜷曲成一团,已经完全发黑,大概只有主船的小个子身体会是那个大小,“砰”地一声,就落在颂音脚边。旁边不远处的一具,头颅还没有被烧到发黑,嘴角微微上扬,能清晰地辨认出他的面孔——那是艾勒。
他之前死的时候,竟然还是笑着的?……
颂音不想再看了,这幕惨剧不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带给人强烈的不适。同时,巨大的痛苦也使他失去了重心,踉跄跌倒在客人身上。
“你的发现会震惊整个世界,包括你们的神。但是你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一切会带来什么后果,”客人的目光扫过角落的卷轴,又看了看手中所握,几乎要灼成白骨的肢体,他金色的发丝沐浴在火里噼啪作响,面孔模糊不清,“没关系,你会知道。当你获悉一切,会后悔放纵自己曾经对未知的欲望吗?”
会吗?
听不到自己的回答,声音消失了,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大概很快意识也要消失。
四周视野能及的地方都一点点黑了下去,船沉了么……还是自己坠入了海里……等等,那是我么?
不过为什么在不见光的无边深海之中,身上仍然会这么烫,这么难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