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平》无归宴

3、不速之客

　　已近凌晨，东部萨卡王国，通往迪安达学院的银蔷薇大道上，一架马车正平稳且迅速地驶在大路中央。车夫举着鞭子，压低嗓门吆喝着马匹快行，车内两个人面孔相背各朝车窗，许久不闻发出一言，似是各怀心事。

　　昏暗而安静的气氛很快被打破，只听一声马儿的嘶鸣，连带着“噗通”一声，疾速行驶的马车打了个滑后骤然停止，震得车厢里的两人一并结结实实撞了一下厢壁。

　　“怎么回事，撞到什么东西了？”少女揉了揉磕在厢壁上的额头，用略微倦怠的嗓音轻声问道。

　　车夫没有回应，一旁坐着的洛弋格随即抬手伸向车帘。在他即将拉开红绒丝带卷束着的布帘，探看到外面的情况时，本来一片沉寂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冰冷器物比他更快一步贴在脖子上，带来一阵凉意。

　　“别动。”

　　紧接着，四周才传来三三两两急切的脚步声，听起来有更多人跟着围住了马车。

　　借着器物幽冷的反光，洛弋格逐渐看清面前人的轮廓：他一脚踩在马车外围底部的金属杆上，另一脚随身子探入车身，脸蒙在一片更深的阴影里——草率系了张遮挡面容的粗布。

　　至于他手里握着的，与其说是宝剑不如说猎刀更合适些，不对称的折线形刀身，狭长丑陋的裂纹直深入柄，偏偏衔接处还镶嵌了几块宝石模样的棱片，佩剑的精美装饰性和攻防实用性各立山头，显得不伦不类。

　　当然，这一切丝毫不能影响它刀刃处的锋利，和紧紧横在脖颈处所昭示的威胁。

　　“啊！你们要做什么——”

　　少女的眼睛很快也适应了光线，面对突如其来的蒙面拦截者，忍不住失声尖叫，手紧抓着手袋不停向靠背缩去，随即她的嘴就被从另一面探进来的另一个人一把捂住。

　　“请听话，我漂亮尊贵的小姐，我不想伤人。”

　　那个人一边捂着她的嘴，一边用指肚抚摸揉蹭着她的脸颊，动作贪婪而享受。夜里那人手指极冷，又非常光滑，和她作为贵族小姐用花露精心保养过的细嫩脸蛋竟不相上下。

　　“钱都给你，放我们走。”洛弋格看着那笼罩在阴影下的面孔，伸出手安慰性地拍了拍旁边的少女，语气冷静地开口。

　　“这可不行，你们身上也没多少值钱的东西，不过，你们本身就很值钱。”

　　说话的过程中，对方已经很不绅士地扯过少女的手袋，另一个人接过后，手伸进去随意地在里面翻了翻，接着将它口朝下向下倒去。

　　夜色下，带着莲瓣流苏珠缀的银色发簪、湛蓝猫眼石手链等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饰物一一掉落出来，还有好几枚镌刻皇冠图案分量十足的金币，它们掉在马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接着又从车门骨碌碌滚落到草丛里。

　　这些金光灿灿的东西丝毫不能引起眼前人的兴趣，倒是拿着手袋的人将它举起来，借着微弱的光亮将外皮打量了好几眼。

　　“你们是哪个家族的？”

　　“哈里森家。”洛弋格回答。

　　如果他们派人到哈里森家索要赎金，利斯卿得到消息后会做出相应的举措，无论是先准备好足够的赎金，还是在对方使诈不愿交人的情况下保证他们两个的安全，乃至最后设伏将这些盗贼抓获。毕竟理论上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他正想用眼神示意少女别再说话，吓得浑身微微颤抖的女孩已经抢先开了口，柔弱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米卡斯家……请，请不要伤害我们，我父亲是侯爵，我家里可以给你们很多金币和珠宝……”

　　洛弋格不着痕迹地蹙起眉毛，他实在不想让米卡斯家卷进来，无论他们是救女心切还是另有所图，都可能影响到利斯卿原有的布署。

　　“都这个时间了，少爷小姐还在外面玩呢。难道是什么不被家族允许的恋情，出来找地方幽会么？”蒙面人满意地点点头，即而笑着打趣道，压低的平和声音里听不出什么讽刺或恶意，倒像是老朋友在开玩笑，“马车赶得这么快，我们一路追得可是很辛苦。”

　　“先下车吧。”

　　他的打趣被自己同伴的声音截断，洛弋格这才注意到，从另一面进入车内的是一个女子，而且话音听上去格外熟悉，似乎……

　　在刀刃的胁迫下，洛弋格和蕾安妮对视一眼后顾虑重重地下了车，两个人被带到大路一边隐蔽的树林中。蕾安妮始终躲在他身后，一直被娇生惯养的米卡斯家小姐显然从没遇见这种情况，她不方便直接去揽男士的胳膊，只能用手指攥紧洛弋格的衣袖，小心地跟在后面。

　　洛弋格认出了这两位领头的不速之客，即使对方遮着面容乃至身材，女子的身影和说话语气还是让他瞬间想了起来，那是曾经教廷下达高级逮捕令的目标。他和她曾在废弃教堂前门大街交过手，给彼此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现在看来，对方并不打算保持原本正面切磋，棋逢对手带来的那么点良好形象。

　　几个时辰前，他本来在参加由皇家庄园举办的秋日丰收祭和歌舞宴会，米卡斯家家主格外殷勤地推出自己的长女蕾安妮，言谈中旁敲侧击意欲让其在身边侍奉，酒过几巡两人勉为其难跳了支交际舞，洛弋格对她显然只是略尽礼数毫无兴致。

　　犹是如此，米卡斯家族还是固执己意，晚上侯爵和其余人众宴会结束后乘马车离开，不声不响地将她一人留在了庄园。

　　如果洛弋格能趁晚宴的酒劲和兴致与蕾安妮产生感情最好，或者生出些暧昧关系以供流言。那么，不论是依众人传扬的洛弋格为人正派负责到底的性格，还是避免皇室传出什么不雅见闻，他都可能迎娶蕾安妮或是纳她为妃。

　　米卡斯家的算盘打的不错，可惜洛弋格接下来有格外重要的事务辄须处理，而蕾安妮似乎更不愿为了政治牺牲婚姻，又不敢轻易违逆家里的意思。得知对方无意，她连忙请求，希望洛弋格能趁早亲自将她送回家族，也好向家里交代。

　　他们一路乘着马车向米卡斯家族在帝都的宅邸驶去，将蕾安妮安全送回后，他要继续行驶，顺着银蔷薇大道在深夜进入迪安达学院，谁料会在这已剩不远的距离间出了纰漏。

　　倒在地上的车夫被人拖走，几个手下的黑衣人正在对着马车指指点点，商量着把车先藏起来，还是直接烧掉更合适。

　　——躲避帝都守卫的严密排查，恰巧在如此隐蔽的地方拦下疾速行驶的马车，如此巧合，只是一场简单的为了金钱的劫持？

　　“殿下，怎么办……”蕾安妮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尽量平复着声音问道。

　　“你先站在这儿别动，也不要乱说话。”

　　蕾安妮点了点头，她双手紧攥在一起，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着，纵然害怕还是乖乖依照洛弋格的意思做了。

　　几个把守的在不远处朝她吹着口哨，嘴里时不时飞出几句粗俗不堪的话来，他们通常是流窜在城市阴暗角落里的“灰老鼠”，提把刀聚集起来上偏远小镇抢劫勒索也做得出。

　　“说说下一步的打算吧，你们只是为了要赎金？”洛弋格敛眸无视了周围几个灰老鼠的警告，径直向蒙面男子走了过去。

　　“不然呢，还有什么比钱更重要的事……哦，对，对于你权力和地位更重要，毕竟哈里森家贵公子前途无量，将来会生出数不尽的钱。”

　　“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还有她。”洛弋格用眼睛瞥了一下另一边正环抱双臂的女子，轻轻说道。

　　“嗯，大概两年前吧，还是一年半来着？”

　　“一年半，你被诬陷为人鱼，险些被执行火刑。我出面救了你，”对方顿了顿，话音淡淡地提醒，不显咄咄逼人只是流露出几丝无可奈何，“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