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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自在存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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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没有出路的。
哪怕是单单地去“理解我们这一物种的上限”这一思考的过程,便足以令人堕入无休无止的深渊之中。
究其根本,百年而已。
无论上下与否,是非与否,唯有归化虚无才是亘古不变的常理。
换言之,便无一幸免的死。
我,会死吗?
纵是答案了然于心,却是做出何等的努力也无法将之释怀的永恒定式。
没有任何逃避的空间,没有任何周回的余地,不偏不正的,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那个众生注定的结局,去履行那末路无法改变的可笑过场..这该是何等的..令人绝望...?
所以此生定将生存在那浩然而无止的恐惧之中吧。
一步也不能停止。不能让那名为消逝的恐惧去肆意地侵蚀生命所带来的那一份份恩泽。但是,纵使是举止之间的空断顿息,也会让那份恐惧如同向瓶中涌入的泉流般,填充着这空洞躯壳的每一个角落。
直至满溢,直至窒息,也绝不会因此而陡然停歇。
就像是,被抛入没有浮力的深海中那般,不断下沉,下沉...无论是手脚间愈发疲惫的盲目挥舞,还是咽喉中漫灌海水的呛痛求助,都是有意识前提下的孤悯徒劳。
下沉,下沉...
被越来越深的黑哑海水所吞没,却还在毫无止息的..
下沉,下沉......
...
我好害怕..
我真的好害怕..
我不想去面对自己的死亡,我不想去面对意识消失的那一刻;我不想被衰老带来的疾病痛楚无休止地折磨,我不想在内脏历竭极限的末路下拼尽全力地喘出那一口又一口气;我不想去做那一个又一个躺在恐怖的白色房间内,将我的身体打开,修弄,又缝补的手术...我不想痛,我不想去医院,我不想知道自己又患上了怎样的疾病,我不想看到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将我的身体侵蚀消耗,我不想明白现在究竟是又过了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我不想..我不想!!..
我真的..
我不想死...!
但是...
这又有什么用呢?..
明知结果的挣扎,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的事。
那么我还将这样的痛苦中,挣扎多久呢?...
所以啊...
我才近乎固执的认为:人类是没有出路的。
正如我之前那份厌恶世人的不合理固执那般。
在这等挣扎之中的人类,是永远也不会有出路的。
在浮华躁动的世界中被自身所困,被远方的末路所困的人类(我),是永远不会有出路的...
...
为什么我的思考,总是一步也不愿意停下...?
或许那才是归于肉身,最适用于人的解决方案吧...可悲,却又可行啊...
... ...
午后的阳光透过浅蓝色窗帘半掩下的空隙,度落在白色的瓷板地面上,留下一道浅白色的斜纹。
这种无论是亮度还是温度都未免欠缺火候的浅白色阳光,是冬季晴天的太阳所持有的特权。
只是单纯的在那里,存在着,照耀着,没有任何声明自身的努力与张扬。
没有明确的始动与休止,只是这样一味地存在着,就好像,驻留在这片刻之间的永恒那般。
季已经睁开了双眼,但她却不知道望向何方。
她摁亮枕边手机的屏幕,脑海中迅速浮过的,是那两节在自己毫无意识之间...也就是在睡梦中早已错过的课。
来不及...了
上午的课程早已结束,而午后两点的课程也已经开始了超过半个小时。
不去了吧...或者说,没必要再去了?
浅浅的释然拂过思绪。
因为这并不是课程开始前的半个小时,而是开始后的半个小时,所以无需为洗漱,梳装,整理而苦恼,甚至不用纠结到底要不要去那个没有任何期望的教室空坐上两个小时。
室友们在自己睡去的时间里忙碌着生息,料理着作业,洽谈着共同的经历与往日的趣事,嘲戏着最新的要闻与人际。她们一同出行,一同归来,然后再一同离去这个名为大学寝室的,共同生存的空间。唯有季还至始至终地停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迈出过。
睡不着了。
但她依旧没有从棉被中移动出来的想法亦或是欲望。只是单纯地躺在那里,望着略显锈迹的金属床沿,望着空无一物的灰白墙缝,望着天花板在这此落下的小小寸方。
昨天的书还没有看完...手游的体力应该也溢出了不知多少,之前画到一半的线稿也还没...还有...还有....
季一时想不到其他的事,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列举出除此之外的,能够让自己保持行动下去的动机与理由,甚至就连这些为数不多的事物,都存在必要性的考究空间...
那自己究竟..该做什么才好呢...
如果单单是为了毕业后的将来生存下去的话..或许应该再练习一下专业课程上的写作功底,或是绘图...
想来想去还是回到了原点,她觉得有些发闷。
终究是不会长久的...无论是自己也好,自己所做的事也好,想要在这浑厚的历史中留下那么一丝丝痕迹,究竟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走到多少人的头顶才行。这些概念模糊的问题小季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大家都觉得,这样是无所谓的吗...在理解了自己终其一生所能企及的高度后,在充分认识到自我的软弱无力的之后,还能那样无所谓的,为了那日复一日的生计而奔波操劳吗?...尽管那在我看来是多么的令人疲惫不堪...
明知结果的挣扎,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的事。
...又或许是..
连这样的问题都还没能克服的我..还不够格吧..
不够格,去作为一个哪怕再渺小,却也努力生存着的人吧...
...
又想了这么多。
所以才会荒废掉的啊...
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小季起身抓起挂在床头储物篮里的耳机,打算听一会儿歌之后起来看书。
但是实际发生的事总是会偏向不尽人意的方向,尽管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个人需。
在插上耳机重新躺下的下一刻她确实听见的了“咚咚”的闷响。
这显然不是来自耳机内的声音,因为播放键明明下一秒自己才要按下去。
小季取下耳机,那声音分明又响了一次。
那样的奋力,而又清脆;热烈,而又怯涩。
她坐起身来看向右后方的寝室门。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
会是谁呢?...
堆积着小小的怨气,季却也没有迟疑,只是单纯地有些笨拙而缓慢的起身爬下扶梯,踩上拖鞋,抚起头发,去将那个拒绝着外来者的门栓打开。
唔..
门外是一张颇具震撼性的脸,或者说,困惑到令人震撼的脸。
但显然对方表现了更具表现力的反应。
“唔..额!..”
他想别开眼神,但是发现门框此时实在显得有些发窄,于是乎便任由其散漫着开始了对话,
“早上..那个,中午好..小季...”
然后又自顾自地补充了起来,
“我没想到你还在睡觉啊...不好意思..是吵醒你了吗?”
不经意间还是会瞥到那个睡裙修饰下的单薄身段,说来这还是第一次啊..这二十几年来...
她表现出明显的困惑转为理解过后,却依旧皱着眉,绕开自己,拉上了寝室的门。
“我可以坐这里吗?...”
本能性地与对方保持距离,我走到了她对面床位的书桌下抽出椅子,却又请示性的问道。
女生宿舍啊...
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满是淡淡的香气和可爱的装饰贴纸呢...倒是也挺干净..
诶这个相框...
对方疯狂地打量着自己刚坐下的这个桌位的各个陈设,那是一种保有敬畏感的同时而又充溢的好奇心。
“呼...”
小季终是呼出了这样一口气,她决定直接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对方转过头来。
“简叶。”
她再一次强调着被提问的对象。
然后他才开口道:
“我去问了学院办公室的辅导员,我说你的名字的时候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了你们班级的课程表...”
“所以你去我们上课的教室了?..”
“对...”
“你找老师问了??”
“嗯。”
“你...”
小季知道自己又被记了一次旷课。
在没有点名的情况下旷课,而其原因正集中体现在眼前。
“老师朝班上喊了,没人答应,然后才说的你不在啊..”
简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然后他又问有没有室友知道你在哪儿..”
“嗯,然后你就找到宿舍来了?”
“对。”
“不让进的吧..没有门卡没有学生证的成年男性,凭什么把你放进...等等..”
季发觉到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给宿管阿姨看了你的..警徽?”
简叶终究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缓缓点着头,发出一声:
“嗯...”
“你...”
小季相当难得的觉得有些许的生气,但她更多的是觉得好笑。
或许警徽这种东西,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吧..?
这可够那些中年的阿姨谈论好久..
“是不是她一路把你领到了这一楼层,然后一直注视着直到你走进房间??”
“这..确实她一直领着我上了楼..确实本来没必要..”
有没有被一直注视着简叶没去在意但是确实有过这样的印象。
“诶...”
小季又叹出了一口气,
“现在整个学校都知道有个警察来点名找我了...”
“对不起!...那..这个..很严重吗?”
“不严重吗!”
小季一想到自己的热度将会在短时间内急剧上升就觉得心里发毛。
“对不起...”
...
或许这个时候指责他..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行吧...有什么事,说吧。”
这才回到主线上。
“嗯!”
回答突然变得铿锵有力起来,对方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起身贴近过来。
“这个案子..”
他顺手打开了灯,
“这个案子希望你能来协助解决!”
... ...
几乎是一瞬间。
简叶甚至感觉到了季眼中泛出的亮光。
这绝不是什么寻常的事件。
无论是谁,都会在一瞬间被这样的事件所吸引,并毫不留情的在此基础上津津乐道,以绯传绯。
新界传媒公司的老总,文新,在自己公司的直播室,被杀了。
被完全密封的透明玻璃箱套住头部,玻璃箱上伸出软管,连接着数十个倒置的矿泉水瓶。他就这样倒在自己公司的直播室中,活活淹死了。
尸体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血迹染得通红,每个关节处都是恐怖的淤青。
全过程全网直播。
现在视频已经全网封禁下架,只留下移动硬盘保存的数份。
而其中一份就在简叶刚才递给小季的平板电脑中。
那是一个人为了求生而挣扎的最后时刻。
仿佛一件艺术品一般地,
向世人展览。
..
绝望...
无论是谁,或许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吧...
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公开行刑,利用软管将水导入被害人头部密封的玻璃箱中,并将作为水源的矿泉水瓶保护在防弹玻璃窗后,并且密封整个房间。尽管被害人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被这小小的立方体淹死的命运中逃脱出来,从被那一点一点汇入的水流逼至死亡的命运中解脱出来。只是单纯的,敲打着,呼喊着,咒骂着,咆哮着,用拳头,脚,拼尽全力捶打着装着水瓶的玻璃,捶打着将头紧锁的玻璃箱,疯狂地对准墙,冲撞,跌倒,再冲撞...
直至耗尽所有的体力,瘫倒在地上。
被涓流汇聚成的水墙,隔绝那赖以生命的最后一丝吐息。
完美...
季的脑海中蹦出了这样一个词。
如果作为一出舞台戏的话,它的表现力绝对远超当今社会的任何一个艺术家,戏剧家;如果作为一场犯罪的话,它的杰出性绝对在整个刑事界数一数二。
如此大胆,声张,而又如此精密,苛刻地将人类那脆弱的生命作为展品,被暴露在高光,白幕,简练纯粹的舞台之下,只为那每一个对此耳闻目染的芸芸众人,献上一段堪称绝妙的佳话。
...“小季?”
发觉到对方将这个其他同事都会忍不住快进的视频完完整整的看完,还迟迟地愣住不做声之后,简叶担忧之余带着一丝疑惑。
“这是多久的事?”
“就在今天清晨,观看直播的观众报的警,过了半个小时警方才查出其具体的地址并赶到...”
“离这里有多远?”
“一个小时。”
“车程?”
“..地铁..”
“你又没开车?”
“我没有驾照啊!准确的说才考到科目二...”
“..你究竟怎么当上警察的...”
“这!.那...我们,现在就走?”
“走吧,这个案子的现场才是凶手真正所要表达的东西,而非直播中那些固定的画面。”
季站起身。
“不用跟老师请假吗?”
简叶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不用。”
她回答地还挺干脆的。
“哦哦...”
说着突然又被她推出了房门。
“你?...”
“换衣服。”
季觉得跟这个人对话多了会莫名地产生一种盲目的自信,就好像每一句话都要自己为他解释似的。
咚!的一声盖上房门后,季望着瞬间又变得空荡荡的寝室发呆。
还是要洗漱...
梳理...
更衣...
人类真的太麻烦了...
当然,有这么多要考虑的事,自然也就也顾忌不上那个还在女生宿舍走廊上干站着不知所措的人了。
...
还要多久啊....
他不安地左顾右盼着。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