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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脱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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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张汶祥便跟黄纵进城了。他平时总是劝黄纵要听大哥话,少进城以免生事端,把黄纵听得颇不耐烦,今天他竟主动要陪黄纵进城。两人回山寨的路上,却遇上官府伏击。
“我和二哥都被那些士兵层层捆住,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我心中暗暗叫苦,若山寨两个头领一并被擒,我大哥等于是被削去左膀右臂,以后如何抵挡?他平日千叮万嘱,要我看好二哥不要惹事,我今日岂不是负了他一番信任?你说奇不奇,生死关头,我仍在怕大哥怪我。”张汶祥微微摇头,眼光流转,嘴角却泛出笑意:“却听得马蹄哒哒,一个蓝色人影飞也似地来到我身旁,还未及下马便飞身踢倒捆我的两个兵卒,蓝衣冉冉、矫健如豹,不是我大哥却是谁来?我一瞬间仿佛身在梦中,只觉他好似从天而降,真像个飞将军般。大哥救出我和二哥,他自己左肩却中了一刀,替他拔刀时,我见他咬牙忍痛,冷汗止不住地冒出来,心里真恨不得替他挨这一刀,替他痛。哪知……哪知几年后,我竟亲手把刀刺入他腹中。”
当晚张汶祥执意要守夜伺候大哥,黄纵夫妇拗不过他,只得回房歇息。马新贻极是要强,躺在床上咬着牙不肯呻吟出声,却痛得没法入睡,张汶祥又是惭愧,又是心疼,见他睡不着,便胡扯乱侃,将自己从前道听途说的奇闻异事瞎掰来逗马新贻。他性子活泼可喜,又素爱看个说书唱戏的,此时卖力,愈发讲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逗得马新贻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说了一阵,马新贻突然问:“三弟,怎么从来不曾听你说过家乡事?”
张汶祥歪头想了想说:“你不是都知道吗,我家里人都不在世上了,没人可说了。”
马新贻面色歉然,没再做声,只伸过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他。
张汶祥笑笑:“大哥,你是不是想家了?可从来没听你说过家乡事。他们都怕你,你不说,他们都不敢问你。”
马新贻笑了:“你倒不怕我,怎地也不来问我?”
张汶祥撇嘴道:“我才不多事,大哥要是愿意讲,自然会跟我讲。自己问来的,我可不稀罕。”
马新贻笑道:“你人小,倒是水晶心肝儿。我也不是故意守什么秘密,只是山寨弟兄都是粗豪汉子,我没的说这些婆婆妈妈的做什么。说起来,我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书香门第,世代耕读,我爹爹有三房妻室,我娘是二房,她只生了我一个儿子。”
张汶祥这才明白,大哥多半因自己是个庶出,不愿意提起,便转移话题道:“大哥,你生的这样一副模样,你娘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马新贻点点头,却继续说下去:“我娘美丽,性子却十分刚强,宁折不弯,我从小看着爹爹对娘日渐冷落,大太太娘家财雄势大,三太太是个厉害角色,颇会讨爹爹欢心,她们时时让我娘吃亏不说,连那些下人,见我们这房不得势,也冷言冷语。我爹爹如此负心薄幸,娘的眼泪是为他流了一辈子。”他说到这里哽了哽,“我那时便发誓,将来一定要离了这个家,靠自己飞黄腾达,再不让娘受这起小人的欺负,哪知刚中了举,我娘就去了,儿孙福她竟不曾享得。娘不在了,那个家再也无可留恋,我便出来闯荡了。”马新贻再也忍不住,侧头把脸埋在枕上,良久再转过来,枕上已给泪水濡湿。
张汶祥讲到这叹了口气,对小鬼道:“你没见过我大哥,他平日总是举止端严,喜怒也不形于色,弟兄们对着他简直大气也不敢出,谁见过他这般模样?他本来神采飞扬的一张俊脸又是骄傲、又是神气,这时却脆弱无助,简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这么久以来,我竟忘了他只是比我大四岁,我们所有人都依赖他,他却依赖谁去?我尚有二哥二嫂相依为命,他却小小年纪便要为母亲担忧,我只觉他心中很苦,比我要不幸的多。我心里头千言万语,却只跟他说:’大哥,你睡一会吧。’”
马新贻见他小心翼翼的,不禁起了顽皮的心,他本是个少年,只是平日要树立威信,才总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三弟,你唱支歌来伴我睡吧。都说你唱歌好听,大哥却没听过。”
张汶祥见他好不容易有了笑意,喜道:“这有何难。”想了想,眼睛一转,轻轻唱到:
“ 月光光,照地堂
虾仔你乖乖睡落床
听朝阿妈要赶插秧啰”
马新贻听他卷着舌头学广东话,撑不住笑起来,却不说话,只把半边脸埋在枕上,拿眼觑着三弟,他受伤憔悴,笑起来一双眼仍灿然生辉。
张汶祥正色道:“笑什么,这还是广东仔教我的,说是他家乡的名曲儿,你听着好生睡觉。”说着伸手替马新贻掖好被角,又轻轻在他身上拍着,好似在哄个小娃娃睡觉。马新贻竟真的乖乖闭上眼睛,不多时便入梦乡。张汶祥听他呼吸渐渐平稳,稍稍放心,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敢睡实,夜里一有声音便起身查看,或摸摸额头,或看看伤口,幸喜马新贻体魄强健,并未发热,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