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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久别重逢 ...

  •   空气中传来木兰的阵阵幽香,荀苒起身来到院子里。
      外面已是春意盎然,花草姿态舒展,林木新叶翠绿,仰望天空,有朵朵白云在那里飘荡,它们聚散分合,虽然身不由己,可也有一分洒脱超然,与其说云因风卷舒,不如说风因云而成其为风。
      这天上地下,如此生机勃勃,为什么只有她这个人类在这里黯然神伤?人的一生究竟应该怎样活?她这种得了第二次生命的人又该怎样自处?是延续?还是新生?
      她在木兰树下沉思良久,直到日垂西山,金星闪现。
      之后几日,云澈并没有过来找过她,就像她说的“给她时间”,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只有那一晚,她夜晚伫立庭院太久,以致月上中天都未回房,他踏着清冷的月色走来,牵起她的手亲自送她回房,然后又离去,自始至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那个决定真的太难,短短几天,荀苒的心仿佛在漫天烈火中滚过,然后又被浸入千年寒潭,每每午夜梦回,时常痛到她难以呼吸。
      可是再艰难,也要做。
      她终于下定决心,让人请云澈来花厅。
      云澈到的时候,她的碧螺春也刚刚泡好。
      云澈捏起闻香杯轻嗅,感慨一句:“阿苒泡茶的功夫精进了不少呢!”
      荀苒没有说话,这边手起,那边杯落,云澈面前的案几上已经空空荡荡了。
      云澈眼中涌上笑意,望向那绷起的小脸,轻笑一声,忍不住又伸手过来捏捏那粉嫩的脸颊,在被它的主人拍爪之前赶紧撤了回来,但这已经足够让那颜色由粉变红,他不禁心中大畅,觉得这几日的烦闷终于一扫而光。
      荀苒无语揉揉脸,狠狠瞪了一眼罪魁祸首,不甘愿地看他大大咧咧地喝光了所有杯子里的茶。
      她今生的各种技能多数是荀机翁教的,唯有这茶道是当年云澈手把手教她的,其实她的茶道早已青出于蓝,只是撩拨她的耐性一向是云澈的小癖好,这一次就当是她最后的配合吧!
      她悄悄深呼吸两下,在心底慢慢鼓起勇气。
      云澈心情很好地喝光了荀苒亲手泡的茶,然后自己动手泡了一壶,待端给荀苒时,却只见她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中有些挣扎的情绪。
      他收了玩笑的心情,温柔地唤一声“阿苒”。
      荀苒本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被他这样轻唤,一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垂眸望向袅袅的茶晕,收敛心神,轻声道:“阿澈,我不能随你走。”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可是好像世界也随她一起消声了一样,周遭出奇地安静,时间似有一瞬的静止,又似没有,直到风吹来摇曳了檐下的惊鸟铃。
      “呵,阿苒,你刚刚……说什么?”
      云澈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不想听到的事,他想那肯定不是真的。
      荀苒抬头,直望着云澈的双眼,很慢却也极清晰地说:“阿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云澈此刻完完全全地看到了她眼中的决绝,蓦然间如坠冰窟,他只是那么定定地地望着荀苒,很久也没有一丝反应。
      “阿澈。”
      荀苒见他如此,担心地唤他回神。
      “咳咳咳咳……”
      云澈猛然间剧烈地咳嗽,然后狠狠地喘息不停,原来刚才他,竟一时忘了呼吸。
      荀苒重重压下心底的难过,将脸转向厅外,不忍再看他有些狼狈的样子。
      云澈竭力定了定心神,又急急问道:“为什么……是因为月宴吗?其实我并未与月宴成婚。”
      荀苒转回头,望见他眼中的悲伤与寂寥,缓缓摇了摇头。
      “与别人无关。”
      短短五个字,浇灭了云澈心底零星的希冀,他觉得此时自己从内而外变得彻底冰凉。
      不是因为别人吗?
      那阿苒,他的阿苒,真的要……离开他了?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明白,尤其是看过阿苒的痛楚和憔悴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很肯定她的心意了,她一定是喜欢他的,她,甚至为他因爱成疾。对于这一点,他一边心疼至极,另一边,又极度狂喜。但是,仅仅几天之后,他的阿苒竟要弃他而去,他们,竟不能在一起!
      彻骨的悲怨涌上云澈心头,他想要喝茶压压情绪,手却禁不住颤抖,弄洒了杯中的茶。
      荀苒轻叹一声,拿掉他手中的茶杯,握起他的手指轻轻擦干。
      指尖的温度让云澈猛然惊醒一般,一把握起她的双手,痛声道:“阿苒,这不是真的,你在和我说笑对不对?不是真的吧?不是真的!”
      荀苒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垂眸轻语:“阿澈,不要这样。”
      云澈看看空荡荡的手掌,又缓缓望向荀苒。
      那双眼睛的悲伤顷刻间染痛了她所有的岁月。
      荀苒艰难地避开,起身来到栏杆边,片刻后才道:
      “阿澈,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她用尽全力稳住心神,把目光投向槛外,让思绪逐渐飘远。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云澈强打精神收拾一下心绪,微微惊讶,有些不解荀苒的问题。
      他们第一次见面?好像那时他只有七岁吧,而荀苒,只是襁褓中的一个小娃娃。
      荀苒没有回身,也没有等着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接着向下讲。
      “那一天,我躺在一个斗篮中,顺着河水漂了很久了,眼看着天都要黑了,都没有遇到一个人影。我又冷又饿,甚至隐隐约约听到了狼叫的声音,我想这次一定没救了。可是忽然间,篮子好像被什么挂住了,然后下一刻,我就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是比夏夜的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睛。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男孩,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可是那个男孩子有些调皮,他伸出手来捏了捏我的脸颊,手劲儿极大,疼得我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见我哭了,竟哈哈笑起来,回头喊道‘师父,看我发现了什么’。他说完片刻,篮子边又探过来一个老者的面容,他紧皱着眉头,捏着我的脚踝把我倒拎了起来,继而笑了,说‘呀!竟然是个活的’,说罢就随手把我甩到了小男孩的怀里,又说了一句‘臭小子,带回去吧’。那个小男孩笑嘻嘻地答应着,脱了自己的外衣裹住了我。夜幕已经降临,林间露气凝重,那老者带着小男孩又不走正经的山路,男孩全身都被雾气打湿了,而裹着我的外衫却一直是干燥温暖的,他的手指不时又捏捏我的鼻子,揪揪我的耳朵,依然手劲很大,可是我知道那是为了防止我睡着染上风寒。从此之后,我和这个小男孩,还有那位老者在一个叫做翠微山的地方生活了十五年。”
      荀苒回身,望向云澈。
      他的脸上带着讶异,眼神有些不敢相信。
      这些事?阿苒怎么会知道?他从未向她提起过,而师父,更加不会理会这些过去的东西。
      “很奇怪是不是?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事,而且知道得这么详细清楚?明明……明明那时的我,只是个半岁大的孩子。”
      “阿苒……”
      云澈起身,走到她面前,荀苒脸上的神情让他担忧不已。
      荀苒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其实,我不仅知道这些事,我还知道幼时的所有事情,甚至,我知道我的前世。”
      云澈眸中染上震惊,他一直都知道荀苒不同于别人,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的荀苒,都曾经独自经历过什么?他想象不出来,这令他更加替她心痛。
      荀苒轻轻抚上他的眼睛,遮起那朦胧的雾气,极柔极轻地说道:“阿澈,不要这样悲伤地看我,不要这样。”
      我怕自己会因此再也不愿坚强……
      云澈低头握起她的手指,却被荀苒默默抽出,她与他分开一些距离,稳稳心绪接着说下去。
      “我之所以会不远千里万里地追随青姝,是因为,她和我前世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我贪念那时的温情,以为可以重温过去的时光,却不知这种强加的设定多么伤害青姝的感情和真心。我也以为可以潇洒地祝福你和月宴,却低估了自己对你的柔情的沉陷,最后,生出来这样一番波折,终究是伤人伤己。”
      “阿澈,你能明白吗?我以往的生命都在迷失,我总是贪求怀念别人给的温暖,无论是今生的你还是前世的母亲,我沉溺在你们的宠爱里无法自拔,患得患失,若是一朝失去,便是疼痛彻骨的悲伤和万分执着的寻觅,任由那一日又一日的的忧思和哀痛将自己淹没,靠着被救赎的念想维系生命,却从不知自爱自立,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宰自己的感情和生命。”
      云澈有些迷惑不解,难道他对阿苒的爱错了吗?竟然令她痛苦吗?
      “不,错的不是你,是我。”
      荀苒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
      “阿澈,是我不懂得爱,无论是爱自己还是爱别人,我都做错了,错在忽略自我,错在执念太强。”
      “可是,阿苒,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喜欢,我愿意永远对你好,永远不会离开你。我愿意成为你的救赎,因为……对我来说,你也是我的救赎!”
      云澈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不,阿澈,没有人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救赎,你我都一样,不能总是从别人身上汲取温暖。若是如此,生活中的每一个波折都可能化成终生的遗憾和悔恨。”
      “阿澈,”她望着他,眼中终于滑落晶莹的泪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不想你我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变成面目全非的样子,或许,我们以前,并不懂得真正的爱……也并没有,那么爱……”
      “不是这样的!阿苒,不是这样的!”
      云澈大力抱住她,痛到声音嘶哑,“阿苒……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
      滚烫的泪滴隔着春衫烫进了她的心里。
      荀苒用尽力气推开他的怀抱,泪眼朦胧,颤抖着手从云澈手中拽出自己的衣袖。
      “阿澈,让我们都成长一点……”
      “阿澈……对不起……对不起……”
      荀苒此时心力交瘁,已然濒临崩溃,终于狠心决然转身,仓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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