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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女与母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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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怀里的人却并未如他所想的熟睡,准确来说,在他未熟睡之前,乔香荷是睡不着的。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便死了,被姨妈接回公府抚养,从小和表哥一起长大,自幼亲密非常,姨妈也常说想她留在公府陪她一辈子。每当姨妈这么说的时候,她面上娇羞,心底却难掩喜悦。姨妈与庶子不亲密,只有表哥一个嫡亲儿子,这句话不就是看中她做儿媳妇么?姨妈对她很和善,伺候这样的婆婆必是轻松的。只是表哥突然定亲了,文成侯之女,门当户对。据说那个女子德言工容处处妥帖,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弟弟是太子的伴读。她这样一个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孤女如何与人家比?她死心了,只希望进门后嫂子能对她宽容些,给她找个好婆家。
  但万万没料到,她一觉醒来,竟赤裸裸地躺在表哥的床上,这样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她哪里还能有活路?她只觉得浑身都浸入了冰湖之中,冷彻心扉。表哥醒来后说的话,更是让她心寒:“表妹,你怎么这么傻?我已经定亲了,母亲不会同意退亲的,我怎么忍心让你给我做妾?”
  她昨夜明明是在自己房间里睡着的,也绝做不出来半夜跑到男子房间的事情。她僵硬的转动头颅,试图从她表哥脸上发现一些端倪,但看不出来做戏的成分。这府上有能力且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人,只能是她的姨妈。她是个孤女,平日靠看人眼色过活,自然看得出来姨妈不真是个活菩萨,她也有狠毒的时候,但她一直以为姨妈是真心疼她,把她当女儿看待的。谁知道姨妈会十几年如一日的对她这个毫无用处的孤女做戏呢?如今看来,她不还有用处么?婆婆的亲外甥女,和丈夫有十几年相处的情谊,这样的妾也能和新进门的妻子一争了。而她无父无母,连族人都不亲近,在府中虽是住了十几年,却只是客居,毫无根基,只能依赖姨妈。不得不叹一句,好一手平衡之术。
  只是她以后要怎么办?哪家贵女愿意忍下这样的事情,就是她也不愿有这样一个贵妾在跟前。她恨姨妈的狠毒、表哥的无能、姨丈的漠视,但她太弱小了,毫无反抗之力。在表哥准备喊人进来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动了。她知道她表哥这个人,懦弱自大,曾经她觉得这样很好,容易掌控,对她这样的孤女而言很安全。如今,她心底嘲讽的笑了,面上却是一片真诚崇敬的模样:“不要,表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对方果然满脸不赞同,却又体贴地劝她:“虽然我昨日酒醉了,但必是要负责的。我们这就去见母亲,母亲会处理好的。”
  这种时候还依赖母亲,这样的人却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乔香荷抓住被子,委屈地啜泣起来,等对方着急起来,才低声解释:“表哥你怎能如此误会我?我父母临终前告诉我乔家女绝不为妾,但我实在舍不得表哥,哪怕只是春风一度,此后我愿意常伴青灯为姨妈和表哥祈福。”
  对面的男人果然一脸感动,只说不舍得与她两地相思。最后终于在她的提示下,想到将她安置在外。她当时真是松了口气,想着先摆脱姨妈,以后再慢慢图谋不迟。为此特意说她做下这样的事,没脸再见姨妈,请他帮忙隐瞒。但后来发生的事,让她恨不得回到那一日,按照姨妈的安排,安安分分做个贵妾。
  那个男人,竟然将她安排在一个太监的宅子里,连人手都是太监的,那个太监是个恶鬼。
  她在宅子中歇了几日,便有几位少妇过来拜访,仔细检查了宅邸各处,还问她是否满意。她当时惊讶于这些女子做了阉人的妾怎么还能如此开怀?哪里能料到她竟成了她们中的一员呢?不对,至少那几人还有名分,能荫庇家人,而她却只是对方偶尔偷情的对象罢了。那一夜,她被抬入装扮一新的新房中,浑身无力,意识却极为清醒,至今耳旁都时常响起那人尖细的笑声,令她心肝胆寒。
  次日,那几个女子过来给她收拾,看到喜帕后齐声笑了出来,亲热地叫起妹妹来。她恨不得能回到昨日,早早自裁,今日便不必拖着这样肮脏的身子苟活了。几人看够了笑话,才劝道:“妹妹,何必如此?若是伺候好了贵人,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听说送你来的是你表哥?以后见面说不得还得向你行礼,想想那样的日子,是不是很有意思?”在几人的看管下,她连自杀都做不到。随着身体上伤痕消散,她的死志也逐渐消磨,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恨意。她已身处地狱,凭什么那些推她入火坑的人还能在一旁笑得那么愉悦?
  等一个月后,再次躺在那她令她恶心恐惧的床上时,她已经能朝那张想撕烂的脸露出笑容来,对方显然很满意,手段都柔和了几分。她慢慢摸清了郝公公的喜好,对方显然也越来越喜爱她,赏赐给她的首饰也越发精致。
  三年后,田泽过来,不好意思地跟她解释:“前些日子苏薇生了一个女儿,母亲暗地里对我说想要一个孙子。我忍不住把你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很开心,希望能将孩子接到国公府教养。”见乔香荷一双美眸盛满泪水,他垂头支支吾吾地解释,“我会经常带孩子来看你的,母亲说会将孩子记在嫡母名下,以后可以让松儿继承爵位,这也是对你的补偿。你若是实在不愿,我再去和母亲商议?”
  “不,表哥。我对不起姨妈,不能在她身边侍奉已是不孝,如今能让两个孩子替我承欢膝下,我心里欢喜。”乔香荷满是不舍,说出的话却是极其恭顺。
  田泽见她这幅模样,早就心软了:“若当初我娶的是你,咱们一家人如今该多么和乐?表妹,你再忍忍,等到松儿大了,咱们一家人就能在一起了。”
  乔香荷驾轻就熟地吹捧了他一番,两人才去歇息。乔香荷自然不是为了孝顺姨妈才将孩子送出去,她可不像姨妈那么自大,认为苏薇能够大度地接受这对孩子。最好闹起来,闹得整个国公府鸡犬不宁才好。至于两个孩子,他们的父亲都管不了,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可是苏薇竟然什么都没有做,便将两个孩子养在了名下,让她愤恨许久。但随着年岁增长,她开始感激苏薇的愚蠢,让她的孩子健康长大,自己却无亲子。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能高昂着头颅回到那个带给她深刻耻辱的地方。郝公公这些年又纳了几房娇嫩的小妾,她遭受的磋磨少了许多,以后会越来越好。抱着这样的期盼,她也慢慢陷入梦乡。
  未过几日,文成侯府着人来请,老夫人不大乐意地放行了。田慧随同母亲到了文成侯府,见舅舅眉眼间带了些阴郁,想必是查到结果了,按下心底的好奇,跟丫鬟们去花园看花了。
  到了用饭的点,舅舅才陪同母亲走了进来,田慧忙起身唤了声舅舅。舅舅摸了摸她的发顶,没有说话。田慧蹭了蹭他的手心,见舅舅诧异的看向她,才羞涩的道:“前些时候我才知道,那盆雪域飞仙是舅舅你花了许多工夫才得的,我还未给舅舅道谢……”
  “你喜欢就好。”苏正则眉眼柔和了几分。
  傍晚回程时,后面的青顶小车上多了几位风姿各异的少女,田慧远远看过去,竟有一人与乔香荷身形有几分相似。苏薇上车后握着田慧的手小憩,眉眼间满是倦色。田慧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紧紧反握着她的手。
  回到宋国公府,苏薇已经收拾好了心绪,先令杜衡将小姐送回去,又让冬蕊领着四人去管事处安排差事,这才扶着芳芷去慈恩堂见老夫人。老夫人留了齐、方、余三位姨娘及孙子说话,见苏薇进来,只掀了掀眼皮,就继续跟抱着田枢的方姨娘柔声说话:“若遇到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虽不济,还是能保得住我的金孙的。若想吃什么玩什么,也来告诉祖母,别委屈了自己。”
  苏薇走到右上首,余姨娘忙拉着田机站了起来,道:“夫人”。田机呐呐喊了声:“母亲。”
  苏薇点了点头,坐了下来,轻声问道:“田机已过了七岁,应该去过族学了,最近学业上有没有困难?”
  田机正想站出来,余姨娘却悄悄在背后拉了拉他,田机看了姨娘一眼,终究只能低头轻声回了个都好。
  苏薇不太满意地看向余姨娘:“读书是大事,田机平日由你照料,你来说说。若族学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便该来禀我,给田机单独请一个夫子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余姨娘一边喏喏点头一边准备好请罪的说词,但听到最后一句,喜得什么都忘了,颤着嗓子,好几次才将完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谢谢夫人,只是他的身份哪值得如此?”
  “都是世子的儿子,哪里分贵贱?读书可是大事,不能马虎,你和田机随我来。”语毕便站了起来,对老夫人道,“老夫人,媳妇就不打扰您了。”不待老夫人回话,又转头肃色向方、齐两位姨娘道,“你们两人伺候好老夫人。”说完便扶着芳芷怡怡然走了出去。
  余姨娘看了看夫人又看了看老夫人,最终狠了狠心,拉着田机告退了。苏薇走得不快,很快余姨娘便追了上去,默默跟在后面。苏薇也不和她搭话,直到到了萱草堂落座,用了茶水,才缓声道:“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由管事外聘一位举人回来;其二,由我弟弟举荐,去白鹿书院读书,但若一年后考核不合格,便证明他在读书上没什么前途,到时候便送他回苏州祖籍,给族老们做个帮手。”
  余姨娘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道:“不敢劳烦世子,二少爷资质一般,能聘一位举人回来叫他粗通文墨便可。”
  田机抓着余姨娘衣角的手抖了抖,抬头偷觑夫人,见她眸色深处一抹失望一闪而过,鼓起勇气道:“母亲大人,孩儿愿意去白鹿书院,若一年后无所成,愿意回苏州,永不回京。”
  苏薇微一颔首,芳芷立即会意,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捧到田机手边的茶几上打开。苏薇纤指微点,道:“这是我弟弟写给章夫子的拜帖与书信,你贴身收好。锦盒中收了一套笔墨纸砚,权作你的拜师礼。另有五十两的碎银,供你日常使用。其余的东西你自己查看,可有疑问?”
  田机一一检查完毕,转身给苏薇磕了个头:“多谢母亲大人,孩儿感激不尽,即时便可动身。”
  苏薇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车夫已等在侧门,我等你的好消息。余姨娘你送二少爷一程。”
  余姨娘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被田机拉着告退了。出了院门,余姨娘忍泪道:“傻孩子,你怎么就……”
  田机果断地打断了她:“姨娘,去白鹿书院求学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这是夫人给我的机缘,再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孩儿愿意赌这一把,若是成功,以后说不定能带姨娘离开国公府。就是不能,到时候带着姨娘去苏州,在国公府里我地位卑贱,但回祖籍后,我的身份还能镇得住一些人。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姨娘好生保重,只要孩儿在学院表现优异,夫人会善待你的。”
  余姨娘握着孩子的手,满眼不舍,却欣慰于孩子的孝顺:“在家里请个夫子,不也一样么?”
  田机低声解释:“姨娘,一般的举人岂能和白鹿书院里面的大儒相提并论?而且书院里达官子弟多如牛毛,若能结识一二,以后仕途便能顺利许多。不过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姨娘你回去就开始念佛,少出门,千万别当了老夫人的刀,就当是为了儿子我的前途。”
  余姨娘听出来最后一句话里的慎重,重重点了点头:“姨娘知道了,你一路小心,好好照料自己,不要担心姨娘,姨娘这么大的人哪里不会照顾自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悲叹,“你以后夹在老夫人与夫人之间,要怎么办啊?”
  言谈间已经快到二门,田机握着姨娘的手告别:“姨娘不要担心。夫人与老夫人有矛盾,我才能得到更多机会。不然我一个庶子,夫人为什么扶持我?等我有了成就,我毕竟是国公府后人,老夫人也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只是此前,就请姨娘为了我多多忍耐了。姨娘保重!”
  余姨娘恋恋不舍的看着儿子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走廊上,含在眼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一直落后几步望风的冬雪走上前来:“姨娘,您该回去用晚膳了。”余姨娘这才点点头扶着她往回走。
  而慈恩堂,老夫人在苏薇踏出房间后,便扔了茶盏。方姨娘想开口说话凑个趣,却被老夫人身后的汪嬷嬷狠瞪了一眼,张开的嘴便默默闭上了。
  许久,老夫人才顺了气,语气不好地斥责:“如今我是老了,媳妇不敬我也就罢了,连个姨娘也敢甩我脸子。”
  汪嬷嬷叹了口气,插话:“老夫人,叶姐姐当初一直在您身边伺候,想来是忽略了家里,所以孙女没有教好。您看在叶姐姐的面上,也饶过她一回吧。改日叶姐姐过来的时候,让她去提点提点就好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不耐烦地对底下的人说:“你们回去伺候两位少爷用膳吧,我这儿不用你们伺候。”
  两位姨娘忙应了,带着三个孩子退了出去。出了院门,两人便道了别,各自回院。
  老夫人在里间对汪嬷嬷抱怨:“你看这个媳妇,仗着自己出身好,连我这个婆婆都不看在眼里,当年媒人还敢说她谦恭孝谨!不过一个侯府小姐,便连我这个国公夫人都敢顶嘴,真是!”
  汪嬷嬷一边给她顺气,一点连连点头,见她停下来歇息,才附和道:“老夫人,夫人想必是忧心子嗣,看到小少爷们心情不好,才愤而离去的。”
  老夫人听了这句话,果然喜笑颜开:“父亲兄弟有才华又有什么用?只有个女儿,丈夫不喜,儿子不亲,以后……哼。”
  汪嬷嬷心底也笑开来,觉得主子越老越好哄了。仿佛只要压制住了夫人,就能再多活几十年一般,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看着这样的场景,冬花心里苦涩不已,想着下次叶嬷嬷来还不知道要被斥责成什么模样,也不知能不能想法给她带个信。冬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诸语皆从耳边过,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