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茎（快穿）》和穆萧尹

2、女与母2

　　田慧半昏半醒间，感觉九合香那清幽的香味袭来，仿佛自肌肤渗入，令人心旷神怡。田慧模模糊糊的觉得有些不对，勉力睁开眼来，入眼处是雨过天青色的雾绡，坐起来后影影绰绰可以见到房内紫檀木家具的框架。田慧觉得此地此景极为眼熟，却不敢确认。

　　一道纤浓合度的身影逐渐接近，轻声问道：“小姐，您身体好些了么？是否要用些糕点？夫人让您好好休息，过几日再重新给您找个女夫子过来。”

　　田慧心底的猜想几乎要跳出来，却仍不敢确信，只低低的应了声。

　　雾绡被掀开，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云霓，她出嫁前的贴身丫鬟之一，如今看上去不过豆蔻年华，那自己也不过七八岁罢了。当年她在八岁的时候换了一个女夫子，起因好像是之前的夫子体罚太过，被母亲辞退了。是了，当时自己病了一场，才被母亲发现。田慧露出疲乏的神态，垂首瞥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看来自己是得到了奇遇，竟能重回八岁。过去种种，真恍若南柯一梦。不过现在这个年纪实在太尴尬了。不够成熟，很多事情不能与人言，而又不够幼小，很多话可以用童言无忌来掩盖。田慧用过水，便以休息为借口让云霓退了下去。

　　仔细想来，母亲与田泽的关系并不亲近，看家中每年几乎都有庶子庶女出生便知晓了，母亲对那些姨娘庶子态度公正，一举一动都有据可循。之前自己以为这对龙凤胎是偷梁换柱而来，但印象中母亲从未让自己亲近过那对龙凤胎，想必母亲并不是不知道这件事。这么一来，母亲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病重，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若是母亲出嫁前，国公府中已有庶子，祖父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所以必然是老国公夫妇两人隐瞒了下来，真是恶心之至。老夫人也姓乔，说不得与乔香荷有所关联，不然为了国公府的颜面，也不敢让庶长子出生。等婚姻已成，再将孩子抱给母亲，只推说已经去母留子，母亲再恶心也只能认了。

　　虽然田慧心绪难平，但身体年幼，还是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便听到母亲那熟悉的声音压低着在与云霓说话：“明日你再去请魏大夫过来看看，你家幺妹我记得好像已六岁了，先接她过来给慧儿作伴。”

　　田慧听到衣物摩挲声，貌似母亲将要离开，不由喊了声：“娘。”

　　苏薇闻言一怔，忙转身回到床边，云霓忙匆匆替她撩起床帘。

　　田慧一时激动，喊了出来，短短两字中包含的委屈让她自己的惊住了。又见母亲满眼担忧的看向她，轻声询问有什么委屈，瞬间所有的委屈都齐齐涌了出来，抱着母亲低声哭了起来。苏薇被一向安静的女儿弄得慌了神，蹙眉用眼神询问一旁的云霓，却只得到个茫然不解的表情。

　　待力气不足，哭声逐渐小了下来，田慧此时才发现迟来的尴尬，想着寻摸个什么样的借口圆过去。在苏薇的不间断的柔声劝慰中，田慧终于想好了理由，断断续续地抱怨：“娘，怎么让云霓也在一旁看我的笑话……”

　　苏薇见女儿如此生动的神情，心中又喜又怕，一时都不知如何言语。云霓虽然也惊讶于小姐的转变，但仍顺从地退了下去。田慧握紧母亲的手，清澈的杏眼中盛满委屈，苏薇终于收敛好情绪，缓声问道：“慧儿是受了什么委屈，慢慢告诉娘。”

　　田慧点点头，一副依赖的小儿女姿态：“娘，你知道我今天去学堂晚了么？”

　　“娘知道，那位夫子性格有瑕疵，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要记得告诉云霓，她会让人通知娘，娘会给你做主。”苏薇松了口气，女儿自幼性子安静，丝毫不像一般的孩童那般亲近父母。田泽也就罢了，就连她都是淡淡的，她以前也寻过不少大夫，只说身体无恙。

　　田慧哭过一场，已经冷静了下来，想好了说辞：“但是乳母说我不是个好孩子，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挤掉了弟弟，不像大姐姐那样把大哥哥照顾得很好。所以爹娘都总是不来看我，都去看大姐姐和大哥哥了。”这些说辞倒不是假的，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当时的自己对外界少有感触，只是过耳。后面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喜怒哀乐，乳母就懒得挑拨，不过没人处懈怠几分罢了。

　　苏薇气得手都颤了，这位乳母是她从自己庄上选出来的家生子，没想到竟然也敢做出背叛的事情。苏薇拿帕子给她轻轻擦了擦脸：“娘要去伺候老夫人，不过每日来去的时候都会来看你，你可以问问云霓，只是你睡着了娘不舍得叫醒你罢了。这世上哪有不疼孩子的父母？”

　　田慧好转的脸色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又僵住了，转开脸忐忑地问了一句：“那我果然不是父亲的孩子么？”

　　苏薇面色僵硬：“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不是。”田慧经历了一世，自然知道母亲在自己面前为父亲描补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母亲担心她感情淡漠，不敢让她幼年缺失父亲这个角色。外祖母早就去世了，外祖父次年便再娶了，虽然重视舅舅，但对母亲很冷淡，母亲不希望自己与她幼年时一样痛苦。田慧如今自然不愿意母亲继续背负这样的枷锁，续道，“我今天在去学堂的路上，看到许久未见的父亲送姐姐回来，想给父亲问安。但父亲见到我后，脸上笑意就没了，斥责我顽劣不堪。我想父亲都能带着姐姐外出玩耍，为什么却要责备按时进学的我？他连一个月也未必见我一面，怎么就知道我顽劣不堪了？我一时愤怒，就借机甩开了丫鬟们，偷偷跟了上去。”抬头瞥了母亲一眼，见她满是不赞同，忙保证，“以后再也不甩开丫鬟了。我听到父亲和姐姐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他们去给祖母问安，姐姐好像还说虽然母亲你对她不好，但很知道孝顺祖母，平日的锦缎首饰，寿辰更是有奇珍异宝。父亲说，这些都是府中银钱置办的，不算孝顺，还说娘你补贴舅舅，我们俩都是苏家人，不是田家人。还说等以后要接回谁？”

　　田慧皱眉作出努力回想的模样，最终道：“后面就到了祖母的院子，我也不敢偷偷跟上去。娘，父亲真不是我的父亲么？现在想想，其实以前我要是仔细点，说不定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毕竟他待我和其他姐妹差别很大呢！既然他不是我父亲，那我也不该怨他，毕竟人都疼爱亲生子女嘛！就像我，以前就更喜欢娘，这就是血缘联系吧。”抬头觑见母亲一直不说话，田慧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最终呐呐不敢言。

　　苏薇这才注意到女儿的异常，听了她的话也不知是感慨她的心宽还是担忧她的轻信，握着她的手半晌无言。

　　“娘，父亲的事情你不想说就不说了，我有娘和舅舅也就够了，舅舅可疼我了。上次送我的那盆雪域飞仙和墨韵生辉真是漂亮极了。娘你别伤心，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见女儿反过来安慰自己，苏薇终于做了决定，八岁，也是懂事的年纪了，一些人家的女儿早就开始学习管家理事了：“慧儿，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当年我怀孕过了三个月，老夫人就将那对双胞胎抱了回来，说是你父亲婚前将通房丫头打发了出去，结果有一个居然偷偷生下了这两个孩子，临死前才告知家人是你父亲的血脉，她家人不敢擅自处理，将孩子抱了过来。一个卖女儿的家庭能将两个不知来历的孩子养的白白胖胖，还放弃了巴结国公府的大好机会？老夫人面上说让我教养，我答应了，她却不敢信我，只说我怀孕辛苦，先把两个孩子带走抚养。但在族谱上，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既然他们告诉我孩子的母亲姓汪，那族谱上也就记做贱妾汪氏之子女了。我提前告知了族长夫人，并直言拒绝将这两个孩子记到名下。郡主最恨此类事情，自是令族长按实记录，老夫人和宋国公恐怕就此误会了。你舅舅建议我为了国公府的面子，将汪氏的卖身契买了回来，尸骨都迁到该到的地方去了。以后想要更改，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田慧听到最后，已是目瞪口呆。贱妾之子，必不能请封世子，但田泽不知道，以后若是避开母亲上本，御史参他一本，爵位恐怕都要降几等。母亲和舅舅面对这样的境况，还能不动声色地为恶人埋下自毁的种子。

　　苏薇见她露出呆愣的模样，不由轻笑起来：“怎么了？我当时虽听了你舅舅的话，但心底还是不舒畅的。现在想来，你舅舅到底比我见识广博、做事周全。只是我真没想到宋国公府如此胆大，还想着接回外室。这样的府邸，哪里值得传承下去，不如就此断了给陛下省点钱粮。”

　　田慧听到最后，想到上辈子府里一堆庶出子女，母亲却再未怀孕，不由惊道：“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这样年轻，我以后一定还会有弟弟的。”

　　苏薇摇了摇头，面上的神情田慧也猜不透：“光是照看你一个就够我操心的了，哪里还有精力照看另外一个，罢了。”苏薇想到自从女儿出生后，田泽几乎都不回主院，想来是担心自己有了嫡子，会影响他的心肝继承爵位。老夫人虽挑剔，却从不拿子嗣说事，原因想必也在此。留着自己娘家血脉的孙子继承爵位，总比其他孙子更好一些。不过这也正中她下怀，左不过相互欺骗，就看谁更棋高一着了。

　　虽说没有儿子，但自己这辈子想个法子拒绝嫁人，在母亲跟前尽孝，等母亲走后便去庵堂清修以报答重生之德，那有没有弟弟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要。自己此生只为了报答母亲，万事自然以母亲的意志为要，但她仍不想母亲陷在国公府被迫做出这个选择：“娘，要不你和离吧，重新找一个好夫婿，早些给我生个弟弟。”

　　苏薇听到女儿的话，扑哧一笑，伸出手指隔着手帕弹了弹她的额头：“你听谁说的？和离哪里那么简单，你外祖父和国公府都不会同意的。而且娘可舍不得你这个小棉袄，快些睡吧，你身体还不好呢。”

　　“娘！”田慧似真似假地抱怨了声，就将人整个埋进被窝里，出声赶人，“娘也快去睡吧，还要攒足精神给我找夫子呐。”

　　“好了好了，这就去。”苏薇翘着嘴角离开了。女儿对父亲的孺慕崇敬之情往往极深，自己当初便如此，因此一直担心女儿受不住，不敢告诉女儿实情。如今这块压在心头的重石可总算被挪开了，还是只有人心才能换得人心。既然田泽认为自己中饱私囊、贴补娘家，田妙认为自己对她不公正，那自己也不好令他们失望呀。这么多事情要做，真是要劳累一番了。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老夫人早早睡下了，主院发生的事情，她也没有眼睛耳朵知道。宋国公歇在了城西一处精致的院舍内，他将他心爱的表妹安置在这里，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特意将房子放在了交好的郝公公名下，每月额外孝敬不少，请他对表妹多加照顾。不过，到底是他委屈了表妹！当初父亲让他娶妻文成侯之女，他不得不从，辜负了表妹一腔爱意。表妹家训不能为妾，却甘愿无名无分的跟着自己，每每想来都令自己动容，表妹一向是这样的善良、体贴。真希望松儿快些长大，这样自己就可以将表妹接回府中，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了。思及此，田泽轻叹一声，将怀里那娇小的身躯拥的更紧。

　　表妹自幼体弱，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才将表妹接过来，自己指着那小小的人儿，诧异不已：“娘，表妹怎么这般瘦小？看上去风一吹就倒了。”

　　母亲将表妹交到自己手中，细细嘱咐道：“你表妹父母走了，没有办法再照顾她，我不忍看她孤身一人，便将她接来府中。你要好好照顾她，不然我要将她送回去的。”

　　他当时并没有多想，只觉得到了自己手中的东西想再要走是不成的，所以紧紧握住了那单薄的小手，大声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把表妹养的白白胖胖的。你看喜来跟着我后，都从原来的豆芽菜变成胖冬瓜了。”

　　不过表妹和喜来不一样，喜来是个野小子，抗摔打，有点馒头青菜就乐呵了。表妹精致极了，步子小小的，说话细细的，吃得少少的，自己当时真是苦恼了好久，不知如何待她才好。

　　不过，这样的苦恼现在想来也是极甜蜜的。自己亲眼看着表妹从小孩长成了少女，身体逐渐有了窈窕的曲线，感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等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并不如何苦恼，反而感到庆幸。母亲很喜欢表妹，多次说过希望表妹永远陪着她，应该是中意表妹做她儿媳妇的。父亲见过表妹几次，并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这世界上有几个男子能如自己这般，看着妻子一点点长大，母亲与妻子一直相处融洽？表妹贤惠，对自己房里的通房丫鬟也很大方，自己将来必定妻贤妾美、一家和乐。

　　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自己及冠前，母亲将自己唤了过去，告诉自己父亲已经给自己订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她已经同意了。他一向敬重母亲，不敢反驳，连疑问都不敢发出。还是母亲看出了他的踟蹰，主动解释：“儿啊，母亲也喜欢香荷那个孩子，也跟你父亲提了亲上加亲的好处。但你父亲说，咱们家子嗣不丰，等你再袭爵就是侯爵，必须联姻才能巩固国公府的地位。文成侯的儿子是太子的伴读，以后前途一片坦荡。你父亲好容易得到侯府的应允，若反悔咱们府……”自己那时才注意到母亲憔悴的面色，必是一夜未眠，伤心而致。

　　好在那些不好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只等松儿学业有成，就圆满了。想到这，他带着笑意慢慢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