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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往事可成烟 ...

  •   “茂儿,你可是跟奶奶保证过的,绝对不会有不三不四的女子闹上门来讨情债的,”人都散了,老太太也不端架子了,抓着果盘里的杏子就往訾茂身上丢,“平日在京城闹也就罢了,出门在外还这般不知分寸……”

      “奶奶,”訾茂伸手抓住撞向面门的杏子,可怜兮兮道:“孙儿昨夜一个人打地铺睡的,那勉强能遮雨的破房子四处漏风,阿嚏,都吹着凉了,”訾茂耸耸鼻尖,又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接过丫鬟逸儿递过来的锦帕象征性的抹了两下又还了回去,“奶奶尝尝这黄杏,可好吃了。”

      “不吃,”老夫人嫌弃,自己到果盘里又挑了一只,严肃着脸问:“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碰过人家姑娘?”

      訾茂信誓旦旦道:“真没有,茂儿往日是顽劣不靠谱,但是对奶奶说过的话,确是算数。”

      “那人家姑娘的守宫砂怎么会没了。”訾茂骄纵玩闹惯了的出门必定惹事,老夫人也不确定事情有无,但訾家家训放在那里,不能不忠不义有辱门风,也只能答应了成亲的事儿,心里却仍旧在意放不下。

      “我怎么知道?不如去问问她本人。”

      “姑娘脸皮薄,这种事怎么会告诉外人。”

      “若真是脸皮薄,就不会没了守宫砂。”訾茂冷哼。他可不是那种平白受人冤枉还不吭声的主,况且又是玷污人清白这么大罪名。

      “这杏儿真不错,等奶奶吃完了再过去也不迟,茂儿不是受了凉,颂娘,你先吩咐厨房弄完姜汤送过来,然后再去街上抓副药,明天还的赶路,变严重了就不好了,抓药煎药这事你亲自看着点,客栈那些粗手粗脚的下人我不放心,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再开个药方比较稳妥……”

      平日老夫人就如珠似宝的捧着,亲孙子身上生出芝麻大点小事都能让府里众人跑的人仰马翻,这会又忙叨起来了。訾茂忽觉搬石头砸了自己脚,忙出言阻拦,“奶奶,您多虑了,茂儿就是小感冒,喝碗姜茶就好。”

      “我这就出门去买药。”

      “既然要上街,聘礼也顺便一块办了吧。”

      “奶奶,您怎么还要孙儿娶她呀?不是才跟您解释了,我什么都没做过。”

      “奶奶都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许下了亲事,自然不能食言而肥。”

      “您还是不相信茂儿。”

      “你是我亲孙子,若是不相信你,早请出家法伺候了。”

      “……”

      老夫人本打算将人叫回屋里盘问一番的,打听的下人回报因为贵客到访聆珑搬去了旁边的杂物房便改了主意。看訾茂喝下姜茶,老太太才搀着人去了偏院角落的杂物房。

      杂物房名副其实,推开木屋门,旧桌椅、大茶壶、木柜子,干柴、破窗扇……入眼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都有,经过了聆珑收拾,屋里还算齐整干净,却空无一人。

      夏风吹过,桌上纸条飘飘的就落在了老夫人脚下,訾茂弯腰捡起,“晚上吃饭,别乱说话。”丫头逸儿瞟一眼,上面是普普通通几个字,歪头不解道:“写这么几个字做什么,奇怪。”

      “听不见就用纸条传话,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想到方才老板娘的一哭二闹,訾茂有些无语,“走到哪里都有人想要攀亲,本少今年命犯桃花啊,怎么就不能来几朵好的。”

      从一行人进了客栈那刻起,老板娘的火眼金睛就一直紧盯着不放,嘘寒问暖吹嘘讨好的围在身边,老太太早就心烦,赏了些银子将人打发了,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还胆大的设圈套陷害自己孙子,“聘礼是奶奶让人准备的,亲事还是茂儿自己说的算,”初时只是猜测,现在连物证都有了,老夫人手里雕刻了抱桃寿星的拐杖敲在地上,就是一个坑,“有担当不错,但由着小人构陷,倒显得我们好欺负了。”

      “奶奶是要茂儿自己去推了亲事吗?”老太太骂完了就走,訾茂无奈了,看着决然背影好心提醒,“这可是您自己答应的事儿~”老太太却是头也不回。

      “天天唠叨着给我收拾烂摊子,这烂摊子真是给我收拾的,哎哎哎,谁让本少是做孙子的。”世家大族一家之主,永远都是那么威严说一不二。

      訾茂自言自乐捏着纸条进了杂物房,将纸条放在桌上。木桌掉漆缺角,上面摆了套文房四宝,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一幅画,题字写一半中途搁笔,’流萤舞空,翠光点点,终非星子……’,细细软软似发丝的清秀字迹,訾茂抓了毛笔摆弄两下,想象不出主人是怎样写出这般无力的小字,“还真会写字。”想想指尖划在掌心的感觉,訾茂不可思议,丢了笔又去翻看画卷。

      风卷芦叶飞,三两只萤火虫半空挣扎,浓黑云山,水天相接处渺渺茫茫似有若无飘落了细雨……丁老门前栈桥尽头的原景,还是画在画卷背面的,啧啧。

      “浓淡晕染过渡流畅,比秋姑娘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画,訾茂是略知皮毛,当初为了讨美人开心特意学习了一二,“只是意境不好。”訾茂皱眉,把画卷翻到正面,却是幅跟反面迥然不同的夜景。

      鲜亮的彩色,用石青石黄石绿三种颜料调和出的萤光,与如水月色交相辉映,绾双髻的少女在漫天萤火中起舞。月下青丝织萤华,红尘坠落惑为妖。星辰亘古乌云遮,却是命里不饶人?题字下角落款--俞廉轻。

      看完了正面再翻过去看反面,来回翻看两次,蓦然想起早晨看到的那双红肿眼睛,原来有哭过。

      “穷酸书生,嘁!”訾茂扔下画卷不屑,转身出屋。远远看见自己的贴身小厮夏谷进了西偏院,冲人勾勾手指。

      夏谷跑过去,献宝的掏出个小瓷瓶,“少爷,药买回来了。”

      “怎么才回来?”

      “跑了好几家药铺都没有,后来好不容易买到……”夏谷不好意思的挠头解释,“我又迷路了,哎~”

      “笨。”訾茂屈指就是爆栗。

      “少爷打小老爱敲我脑袋,就是这么才傻的,还说我笨……”

      “你跟大夫怎么说的?”訾茂无视夏谷委屈控诉,拿走药瓶,闻一下味道,有点刺鼻,赶紧盖上木塞子,“这个好用吗?!味道这么难闻,会不会再伤上加伤?”那可是美人的脸,留下什么痕迹就不好了。

      “不就是消肿止痛的药膏嘛,嘿嘿,我把少爷的话一字不差重复给药铺老板,老板听罢就给我拿了这种药,可厉害啦,专治跌打损伤,扭伤跌倒崴脚所造成的红肿疼痛,还能……”

      “起死回生,还魂回魄。”訾茂煞有介事接着道。

      夏谷翻眼珠望天想了想,“老板没说过这话,哎,少爷你又敲我脑袋~”

      “有你这么笨的奴才,主子聪明都算不得聪明了,”訾茂轻斥,恍惚有个名字闪过脑际,问:“夏谷,俞廉轻,这个人名你听过吗?”

      “少爷都不知道的人,夏谷怎么可能认识了。”

      “也是。”

      “公子刚刚是问俞夫子家的秀才儿子吗?”在厨房帮工的厨娘端着托盘进院,经过听见便嘴碎的多问了句,“俞秀才从京城回来了?一会儿我的跟简丫头一起过去瞧瞧,从京城过来的,都是贵人呢。”说到后头,厨娘盯着訾茂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一双眼闪亮闪亮,满是羡慕嫉妒。

      京城科考……

      却道是他。

      圣上殿试钦点前三甲訾茂没兴趣,却是对考试记忆犹新,原因无他,不过是自己不愿参加科考,耍了点小手段,苦肉计,最后却是自作自受,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俞秀才跟客栈老板家女儿关系很好吗?”

      听訾茂问罢,厨娘笑了,瞅瞅四下无人,小声道:“他俩就跟戏文里唱的那样,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简丫头看俞秀才那眼神跟我家叶儿看她家那口子一样一样的,我那女婿跟俞秀才可没得比,糙人一个,斗大字不识,啊,看我这给忘了,简丫头还没吃饭呢。”

      老板娘也不知怎么忽然转了性子,竟特意让送了炖鱼小菜过来,还说要出门去给简丫头弄两件像样的新衣,居然让自己亲生女儿住这种地方,那个恶毒妇人……厨娘嘀嘀咕咕埋汰到门口,进杂货房见聆珑不在又转脚出来。訾茂依旧站在院中没挪地方,似在等厨娘。

      “公子可有看到住那房里的姑娘去哪儿了?”

      “没看到,”訾茂顺厨娘手指,看眼杂货房,状似无意的问了句,“俞秀才家在哪里?”

      “走这儿后门出去就能看见,俞夫子是教书的先生,偏角那家学堂就是了,若是姑娘在那,劳烦公子说一声,叶儿娘教她回去吃饭。”

      訾茂道谢,走到后门,一条腿跨出去又收了回来,转身回走。

      “少爷,你不去找那姑娘了?”

      “找哪门子姑娘啊?!”

      “不找姑娘你问俞公子住处干啥?哎~”

      “你又明白了,走,吃饭去。”

      葡萄藤纠缠错扰,爪叶碧绿,半下午的阳光透过叶间缝隙碎落一地,聆珑陪着俞夫人面对而坐,在葡萄架下喝茶吃粽子。画完成一半,又到了俞夫子上课的时间,聆珑丢了画笔跑到墙洞处偷窥,看到俞夫人冲自己招手,蹲墙根下实在难受,没忍住,就跑出了后门。

      “好吃吗?”俞夫人又剥开一个粽子放在碗里,笑问。

      聆珑点头,抱着粽叶一口一口咬食青绿的糯米。粽子蜜枣肉馅的,年幼时闹着玩包出来的,后来却跟俞廉轻都喜欢上了那味道,甜中带咸,似乎也包罗了世间所有酸麻苦辣 。

      “小时候,人家孩子都要吃蛋黄肉的,偏偏你们俩比别人特,就只吃蜜枣肉馅的,端午煮了粽子分开放桌上,学堂里那几个调皮的还以为我偏心给你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都争抢着要,结果,咬一口又全都扔了,因为浪费粮食,还被俞夫子罚去了站墙角……”俞夫人说着那些小时候的学堂趣事,不觉莞尔,整个人温柔缱绻,似落在花枝上的三月阳光。

      聆珑静静看着俞夫人回忆那些往事,细细嚼着咸甜味粽子。

      每次看到聆珑乖巧模样,俞夫人心里就觉温暖,像自己也多了个女儿,也确实把聆珑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着。俞夫人父亲终生都只是个秀才,年年科考,年年落榜,三十四岁那年再次名落孙山,终于心灰意冷投江自杀,就跳进了城外的沧水江里,俞夫人母亲带着年幼的女儿改嫁给一家有钱人做了偏房,前夫生的拖油瓶,俞夫人打小看惯了院里那些人的脸色,直到嫁给了俞夫子,半生前世皆成烟。

      俞夫子才华横溢又体贴,相夫教子,粗茶淡饭后听孩子琅琅读书声,成亲后日子安逸又充实。
      俞夫人以为她可以忘了那些过往的,后来见到四岁大的聆珑被一群孩子围在学堂外的榕树下欺负,面黄肌瘦的小娃,蜷缩在树根处,滚满身灰尘,俞夫人心疼不已,恍惚不知当时眼中看到的是聆珑还是自己。聆珑被抱回家后,俞夫子二话没说跑去东街请了大夫。俞夫人说要他好好照顾妹妹别再让人受了苦楚,俞廉轻便尽可能寸步不离的跟着照顾。

      四岁和六岁,两个人在一起呆了将近十三年,她钻狗洞跑书院讨要吃的,他小大人一样蹲坐在旁边舀汤送水,生怕人咽到了;她被人嘲笑,他冲上去就是拳打脚踢,明明她什么都听不见该是不懂那些谩骂轻蔑的,可他就看不得别人欺负她;聋哑无药可医,他手把手教她识字写诗,慢慢的,她看得懂了身边亲近之人的唇语……郎骑竹马来,青梅绕床去,理所当然的一双璧人,俞夫人还偷偷攒了不少私房钱,特别为两人日后成亲准备的。

      她让俞廉轻带聆珑去看叶子拜堂成亲就是一个试探,结果,让她始料未及……

      俞廉轻人在京城,每月都有让人送信回家报平安,信里道他被圣上封了官,本准备领旨返乡的,不料考前落脚的客栈出了命案,牵扯到了同窗好友,他必须留下帮着周旋查清真相,请爹娘莫挂念,多注意身体……每封信都是两页纸,信里却对聆珑只字不提。

      “别吃了,晚上还要吃饭呢。”聆珑一个接着一个不觉已吃下去五个粽子,俞夫人赶忙放下手里已经扯掉了外层粽叶的粽子连着盛放粽子的大碗都收回了厨房,又端了清水给聆珑洗手,“晚饭想吃什么?一会我们一起做。”

      聆珑连连点头,蘸水在木桌上写了几个菜名,都是俞夫人的拿手菜。

      俞夫人看着桌上字形优美的菜名,想到聆珑近月都未来学堂原因,愧疚不已。天生聋哑,却偏偏长了颗七窍玲珑心,聆珑遇到事情,总是联想到许多,顾及了身边所有人,唯独忍气吞声把苦楚硬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总有一天要把自己憋坏了……

      “丫头最近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这么久都没来家里?”

      俞夫子下学归来,聆珑跟俞夫人还坐在葡萄架下剥毛豆,靠近了,也看到聆珑侧脸,“脸怎么肿成这样?因为什么又挨了打?古人云虎毒不食子,有他们这么教训女儿的吗!”

      “简老板夫妻又不是学堂学生,可以随你教训,俞夫子,你在咱家院里吵吵什么,”俞夫人嗔怪,“我已经给丫头上药了,一两天的,消了肿就好,脸上不会留下疤痕的。”

      “哎,还是早点把他们的亲事办了吧,等廉轻回来了就央了媒婆去下聘,丫头嫁进门就是半个女儿,我看谁还敢这么对她。”聆珑聪明好学,比他教出的所有学生都要认真努力,且天赋极高,俞夫子打心眼里喜欢,也跟俞夫人谈过聆珑亲事,两人是一拍即合,只是说亲的事儿还没跟俞廉轻提起过罢了。

      八字还没一撇,照如今情形,更是难说。聆珑自个儿低头专注剥筐里青豆,俞夫人也是叹息,道:“等廉轻回来了,跟他商量罢再做准备吧。”

      俞夫子是个喜好钻研文集的学究,当年也曾在京城做过两年官,整理卷宗的清闲小文官,因着没背景、没钱财、没靠山,也没遇上伯乐,始终郁郁不得志,哪天跟还在做御医的张大夫在京城街巷酒肆遇上了,痛饮三百杯后,隔天两人就辞官带着娘子收拾家当离开了京城繁华地。俞廉轻要参加科举考试,俞夫子不拦着,儿子的路是他自己选的,后果他自己担着就行,至于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丫头这么好的姑娘,廉轻能遇见了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还用商量。”

      除了舞文弄墨,就没点眼色,看不出俩人关系僵着呢。俞夫人一推俞夫子,吩咐道:“家里酱油好像没有了,你去买一小坛回来吧,顺便再买把干木耳回来,挑干净的买,别跟上次似的,放水里洗完盆底一层泥沙。”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聆珑许久没到学堂,俞夫子只当是人又被父母锁在了院里,想着回头要把最近落下的功课给聆珑补上了就高兴的出门了。

      观礼回来后几天两人关系就有些微妙,当时俞夫人并未在意,直到俞廉轻离家进京赶考,收拾屋子时在床腿旮旯角捡到几个废纸团,拆开看了上面写了又画去的字迹才知晓廉轻拒绝了聆珑的事儿……他到底怎么想的,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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