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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消失红朱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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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起床了。”
丁老的呼噜声比屋外的雷声都响,木板房不隔音,从里屋挪到堂屋依旧听的清楚,折腾半宿才合眼,耳边聒噪,訾茂抱着被子眯缝眼见丁老抬脚踢了过来,翻滚躲避,却撞到了紧挨床铺放置的饭桌,差点闪了脖子。
“活该。”看见人揉着脑袋疼的龇牙,丁老幸灾乐祸罢,瞅着地上的床铺又不高兴了,责问,“你小子怎么跑这里睡觉了,昨晚是不是……”
“呼噜声太大,跟你一屋睡不着。”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訾茂也来了脾气,“本少行的直坐的端,再诽谤本少,年纪大的也照打不误。”
“想打架?!哼,老头上阵杀敌那会儿,你小子不知道在哪里和稀泥呢,还赖着干嘛?赶紧起来,”丁老没给訾茂反驳的机会就出门了,“雨过天晴,今儿个太阳真好……”
打地铺躺了一晚起来腰酸背痛浑身不舒服,还有点鼻塞,门板不严实,一直有冷风钻进屋,估计是吹着凉了,訾茂整整衣服看地上被褥凌乱,思索片刻,还是弯腰拾掇成团抱起扔到了里屋丁老床上。
訾茂出屋,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天朗气清,院里鸭子跑的欢快,就算跟军营不沾边了平日在府里也必须要早起练武,如今在外,能省则省,訾茂伸伸胳膊腿活动完筋骨到井边舀水简单梳洗后,又跑去厨房草棚外观看。聆珑握着大勺在炒菜,訾茂也就是饿急眼偷吃东西进过厨房,府里厨师五大三粗掂勺烧菜也就那样,但怎么也没有妹子来的好看。
“缸里没水了,你去打水把它灌满。”丁老瞪眼吩咐。被呼来喝去,长这么大訾茂还是头一遭,就是不想动,“老头我若不是腰还伤着用的着你小子,别杵那里当柱子了,麻溜弄完了好吃饭。”
“现在想起自己腰还伤着呢,气大伤身,您老一把年纪了,悠着点。”
“老头身子骨硬朗着呢,你小子再诅咒也不顶用,缸内壁刷干净了再倒水进去。”
井不深,缸放在锅灶边,打水的木桶太小,訾茂来来回回跑了数十趟才把缸给灌满了,累出一身汗,重新洗了脸,早饭也煮好放在了桌上。三人吃了饭,聆珑去洗碗刷锅,訾茂到院里晾绳上取了自己衣袍换上,也亏得夏日衣服干的快,不然穿一身短半截的乞丐装回去,又该让奶奶说道了,想到老太太的刨根究底,訾茂有点头痛,斟酌着哪些可以说哪些又不可以说,开始在脑里串词。可惜,后来却是越描越黑。
昨天赶鸭子,衣袍下摆刮破了条口子,穿在身上飘飘荡荡的露着两条腿,怎么看怎么怪异。“我可以缝好。”聆珑比划半天,俩没做过针线活儿的大老爷们才看懂什么意思。娘子过世的早,丁老翻箱倒柜,差点把屋子弄了个底朝天才在床下旮旯角箱子里找到针线箩筐。
聆珑手巧,衣服缝的针脚细小,不拿近了仔细瞅都看不出来,訾茂又是刮目相看,却见玲珑双眼红肿,眼皮青黑,面色也有些苍白,不觉腹诽,她不是聋子么,在另一间屋,离的又远,难道也会受到丁老头震天呼噜影响没睡好?
再逗留下去估计官府的人就该找上门了,訾茂收拾利索了准备回去。
“会骑马吗?”丁老跑去牵出了自己的爱驹,仔细的放上鞍辔,嘱咐,“到了城里把它放了就成,老伙计认识路,自己会回来的。”
訾茂小心把聆珑扶上马背坐稳,自己也利落的翻了上去。
男女授受不亲,路程有点远,丁老是打算让訾茂牵着马送聆珑回家的,“臭小子,谁让你上去的,滚下来……”
懒得理气得跳脚的老头子,訾茂一拍马臀,恶意的说了声后会无期,环着聆珑驾马跑了。
枣红马跟着丁老离开军营后犟脾气随着时间过去慢慢磨没了,许久没跑过,却也有些兴奋,两前蹄受过伤,跑的不快,但稳健。出村子前,訾茂特意转去了张大夫家一趟,说要买坛杏花酒,张老妇人收下訾茂硬塞的银两又吩咐儿子摘了筐新熟的杏子送给訾茂。
一路沉默信马由缰到了城里,訾茂骑马没做停留直接回了客栈,贴身小厮夏谷不知在门口等了多时,都急出了满头汗珠,见自家少爷回来忙迎了上去,“小……少爷,您可是回来了,老夫人让我在这候着您,”訾茂下马,把装杏子酒坛的藤筐推给了夏谷,才把聆珑抱下马背,“这个不会就是客栈老板的女儿吧?!您还真把人拐走了,少爷你不是说只喜欢貌美如花风情万种的女子……”后面的话,怕聆珑听见,夏谷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少爷都白教你,怎么用词的,”訾茂一个爆栗敲在夏谷脑门,“小心抱好了怀里的东西,一会儿要送人的。”
“给老夫人的东西,夏谷可不敢马虎,少爷,您昨天到底坐船去哪儿了?晚上客栈老板娘来要女儿,老夫人找不到您在房间等了半宿才离开……”夏谷喋喋不休说了许多,訾茂听着却没放在心上,这种事儿对他来说如家常便饭,只要解释的清楚,老太太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老马长脸蹭蹭聆珑就转身离开了,“你又要去哪里?”过家门而不入,知晓聆珑听不见,訾茂习惯的顺手抓住人手腕。
走后门回家势必要跟俞夫子照面,不敢见。聆珑微笑抽手,向訾茂点头道谢,改变主意抬脚跨进了悬挂金漆招牌的蓬莱客栈。
啪~
响亮的巴掌声在客栈中回荡,正是中午吃饭时间,原本闹哄哄的食客默契的全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看向柜台位置,“还知道回来,”聆珑想要解释,现出鲜红指印的脸颊又挨了一巴掌,唇角硌在齿上,破皮流出血丝,“臭丫头,一夜未归,干什么去了?”老板娘怒气冲冲,涂着丹蔻的食指在聆珑光洁额头点戳’梅花妆’,“为娘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没出阁的姑娘怎可跟人在外纠缠不清,还有脸笑,不知羞耻的丫头。”叱责间,老板娘又扬手毫不留情的扇了下去。
訾茂抓住聆珑肩膀后退半步,让巴掌落了空,冷声道:“她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做,你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羞辱,亲生母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你跟宝儿一起回来的,是你拐走了她!”没打到聆珑,老板娘矛头立马指向訾茂,“有街坊好心告知妇人小女昨日在沧水江看龙舟比赛时被个年轻少爷带走了,原来就是你,少爷在蓬莱客栈投宿,来者是客,妇人也是尽心侍候,不想少爷却心怀不轨私自拐走小女,隔天才送回……”
“姑娘长的挺水灵的,听说客栈老板千金又聋又哑,真的假的?”
“进门一声不吭,被打了还在傻笑,我看八成脑子也有问题。”
“这是哪里来的公子哥,口味也真够独特的。”
“你懂什么,吹了蜡烛,那种生涩的欲拒还迎,在床上才更有意思。”
老板娘指责振振有词,所有人的目光在訾茂和聆珑身上来回转看,窃窃私语越传越离谱,越没节操。
口齿伶俐,看来是有备而来,本少爷居然掉进了粗鄙泼妇的拙劣阴谋里。訾茂哼笑,幽深寒潭的眸子精光闪烁,意味深长的看过去,老板娘吓得心底咯噔一跳,“站柜台这里等了许久吧,累死喽,哈哈。”说罢,直接拽着聆珑去了后院。訾茂可不想在厅堂里给人当耍猴戏看。
这里是平江城,难不成他还敢杀人……
“老板娘,人走了……”
跑堂小伙计提醒,老板娘才回神,“赶紧去找老爷过来。”吩咐完也匆匆跑去了后院。有好事的看客也跟了过去。
随行的侍卫全都直溜的站在院中,秦姓的侍卫头还贼义气的使眼色提醒小心,訾茂心思陡转,吩咐罢夏谷去买伤药才放了聆珑,“奶奶,孙儿回来了~”远远近近就喊开了,接过夏谷手里藤筐抱进屋里,嬉皮笑脸的卖乖,“茂儿亲自挑的杏子,新熟的,比咱府里的甜软,奶奶尝尝。”藤筐转手给了丫头逸儿,让拣个大的端去清洗了。
老太太坐在放了软垫的太师椅上,跟平日里一般无二,慈爱问道:“吃饭没有?去哪儿了?衣服弄的如此埋汰褶皱。”
“一会儿换件就是,”訾茂打马虎眼,怕老太太再追问下去,赶紧叫苦,“早饭吃的少,这会又饿了,中饭跟奶奶一起吃。”
“奶奶已经吃过了。”
本来想着讨论讨论中午吃什么就能蒙混过关的,老太太一句吃过了,訾茂竟无言以对。
“我要见你们老夫人,麻烦通传一下,”外院声音响亮,在屋里听的是一清二楚,“小妇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给老夫人听。”
“我去问问情况。”
嬷嬷出门问询,倒让老板娘寻到空子,硬拽着聆珑就进了屋里,“今早少爷才带回来的,昨日江边离去时街坊邻居也都看见了,老夫人您可得管管,小女还未嫁人,这么一闹,名节是全毁了。”昨儿刚听人描述女儿被个穿白衣的俊公子拐走,想到是谁,老板娘就跑来西偏院要人,被老太太一番言辞震慑退了回去,这会儿还发怵不敢太过造次乱说话。
不长记性的妇人,居然还敢来闹,有钱就是招人惦记。老太太看不上老板娘心底那点小九九,直接转移了视线,“丫头,过来这边,让我仔细的瞧瞧。”
聆珑不知发生了何事,抵触跟陌生人接触,只是微笑安静站着,左胳膊让老板娘捏的生疼也不挣扎 。
“女儿家害羞没见过世面,失礼坏了老夫人心情就不好了。”
“就是简单说两句话,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茂儿,请丫头这边来坐。”
进屋以后就没正眼瞧过自己,山雨欲来,奶奶这是真生气了。訾茂掂量罢,主动坦白,“奶奶,您想知道什么孙儿必定如实相告,简姑娘不会说话,问不出……”
“什么叫不会说话,”老太太打断訾茂,嗔道:“你就会哄我开心,问了也是白问。”
訾茂附耳小声道:“人家姑娘是个哑巴,说不出话,耳朵可能也聋。”
“当真?!”
“当真。”
“那你还招惹人家姑娘,”老太太脸一沉,不悦道:“说,有没有对人家姑娘做出什么不该的事情来?”
“没有,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昨天龙舟比赛遇见名老者扭伤了腰,简姑娘认识的人,茂儿只是帮忙带人去看伤,又赶上下雨才没及时回来的,”訾茂简单把遇见丁老的经过叙述了遍,“况且人家姑娘是有心上人的,茂儿自不会干那等毁人名节的事,真话假话,奶奶自可看她身上守宫砂嘛。”
“我苦命的女儿,”说到验身,老板娘抱着聆珑嚎啕就哭,“为娘不该让你一个人出门的,让你遇上这种祸事,日后谁还愿意上门提亲,街坊邻居都在这里呢,传出去了,下半辈子就没了,啊~”
老板娘那嗓门比正月里的锣鼓都响,被侍卫拦在院外的看客都好奇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侍候的嬷嬷知晓老夫人最受不得这般吵吵闹闹,叱责,“哭也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让开,爷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刘掌柜护着风风火火赶来的客栈老板挤过人群冲进院里。
西偏院本就不大,圆滚滚的简老板出现后愈发显得小了,“占了我女儿便宜……却想赖账不成,”跑一路还没缓过劲来,简老板气喘吁吁的进屋站在自己老婆身边,被脸上肥肉挤没的小眼睛再怎么瞪也只是一条缝隙,“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在下虽为一介商人,跟城里的知府大人也有些交情,事情真进了衙门,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刘掌柜,让伙计安排院里的客人去外堂用饭,不要扰了贵客清静。”大小事蓬莱客栈日日都有发生,处理这些纷争老板比老板娘可圆滑多了。
“这就去办。”刘掌柜也怕一会儿真的吵起来受了闲气,赶紧跑了。
“老板这么说话是断定本少就做了那档子龌龊事儿,这样先毁的可是你女儿的名节。”
“没出阁的女儿跟个男子一夜未归,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在世人眼里都是解释不清,少爷也是明事理的,难道不知人言可畏,不过,真实有没有,还是需要查清楚,免得冤枉我们诬陷少爷,还让小女平白遭了骂名。”
老板说的头头是道,訾茂往日是玩闹惯了,昨日也是事出突然,没想到客栈中人这般胡搅蛮缠,恼极反笑,“想查便去查,若是真查出了什么,本少就认栽,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你得让本少打两拳解气,城外的丁老头可以作证,叫来了一问便知前后经过,或者更简单点……”訾茂一个箭步来到聆珑身边,抓住人手腕把衣袖撸了上去,胳膊细瘦光洁,什么痕迹也无,訾茂放手要检查另外一条胳膊,老板娘却抱着聆珑惊恐的往自己身后藏。
老板也挤过半个身子出手阻拦,“厅里人多眼杂,男男女女都有,少爷这样做恐怕不妥。”
看老板娘这副模样,事前没打招呼!?訾茂冷哼,“是不妥,还是有其他隐情。”
“姑娘跟我到里面去吧,”嬷嬷打圆场,面对老板娘道:“老板娘不放心可以一道跟来。”
“败家娘们刚才不是闹的欢腾,这会怎么打蔫了,”老板娘依旧紧护着聆珑不动,老板怒了,硬抓着胳膊把人拉到一边,将聆珑推了过去,“是非黑白,总得有个结果,你就跟这位嬷嬷进去看看。”
“奶奶,茂儿到隔壁换件衣服,去去就回。”
嬷嬷带着聆珑进了内间,訾茂也抽空去了自己屋换衣服。
老夫人吩咐下人收拾了凳子让老板娘夫妇坐下等候,又拿出了刚洗净的杏子与众人一起尝鲜。老板娘抖手接过杏子,差点掉地上,被老板一瞪,杏子放一边桌上装木头人了。
半盏茶功夫过去,嬷嬷才出来 ,在老夫人身边耳语数句便站在旁边不再说话。
“冒昧问老板一句,令嫒可曾许配人家?”
老板见老太太和颜悦色问话,便知事情有了眉目,顺着台阶往下说,“小女心思单纯,才是适婚年龄,平日都是呆在房中甚少出门,所以还不曾许配人家。”
“这般最好,颂娘你跟秦侍卫去街上置办些聘礼,”老太太吩咐罢,又让人上了好茶,对坐下手的老板稍假词色,道:“孙儿顽劣,做事有失分寸,让老板担忧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准备启程回京,晚上带丫头一起吃顿饭吧。”
“奶奶您在说什么?”
訾茂换了身干净锦衣回来,就闻成亲之事,这结论跟自己想的是南辕北辙,“为谁下聘,我跟简姑娘真的什么都没有,您这样是害了人家姑娘。”他红粉知己成群,还未想过要成亲。
“老夫人明日就要离开,我去请了明月楼的大厨来准备晚饭,”事情谈妥了,老板起身,“您先休息着,我们先告辞回去了。”带着自己老婆孩子就要回去了。
“等一下!”訾茂拦住聆珑,“你解释给他们听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去给你拿纸笔。”
“茂儿,放开人家姑娘。”
“奶奶,孙儿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没做过的事绝对不会承认,为什么非要孙儿娶她?”訾茂撩起聆珑另外一条胳膊衣袖,反复翻看,却连颗痣都没找到,“你的守宫砂呢?”聆珑笑着摇头不明所以,“你们都串通好的,别人做的缺德事,本少才不背那黑锅,”訾茂对着聆珑耳朵喊问:“那位俞公子是谁?跟大家说说,你听的到吧。”
“少爷,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老板拉住女儿胳膊想要将人拉走,訾茂却是不放手,“小女是跟俞公子有过数面之缘,那也不过是因着犬子在学堂读书恰巧碰上了,少爷莫不是以为我们在说谎,还是对老夫人的决定有异议?”
廉轻哥哥不在,为什么要说他?谁要成亲?她只想嫁给廉轻哥哥……太多人一起说话,她看不过来。聆珑挣扎甩开众人跑走了。
老妇人拐杖敲在地砖上闷响,鼓劲呵道:“都闹够了没有,闭嘴。”
“明月楼生意忙,大厨得提前请来,成亲的事儿,老夫人,我们晚上再详谈。”老板识趣儿的赶紧撤退,出院到了没人的地就开始斥责,“不是说了这事稍后回来我自会处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这么大一出是要作甚,难道真的想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了。”
老板娘喜上眉梢嗔怪,“这不是已经成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