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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花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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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若琴弦]
[第五章/花寂]
——[身处万丈雪原,昂首无尽苍穹。]
若说宫城是皇城的心脏,那么经天司便是皇城的大动脉之一。云羽建国前,是靠着太阳系秘术横行当道的。云羽的开国皇帝,白耀,正是前朝的国师。他手握着他的本体 “耀阳”,最终由一届臣子变成了一国皇帝。他建国后,就修建了经天司,造起了九十六层的应天塔,并将“耀阳”放在了顶层。
白耀说,拿得到“耀阳”的人,才可做云羽的皇帝。
经天司在宫城正北,占有皇城三分之一的地界,但这三分之一的地界中又有四分之三是山水景和回转的长廊,真正的核心,其实也只有一座塔,以及塔下广阔的濒水祭台。
经天司在平常只对皇族开放,只有在星命祭典的时候才对全城开放。甚至在游园时还会有小摊摆,活脱脱一副闹市的模样,其热闹程度其它盛典根本不及。
一条小锦鲤欢快的摆着尾巴,快速游向湖边,轻轻抬头,啄上触及水面的一只玉手。那手微微一动,漾起的涟漪打破了湖面上的青翠倒影。
苏梨雨站起来,提起裙裾从石头上跳回了岸。
“我还不知道这经天司的巫女里竟有你这样调皮的。”岸上,修眉风目的男人负手而立,看着苏梨雨,笑道。
“诶,谁说经天司的姑娘们都和宫里的嬷嬷们一样?姑娘们可都是会想尽办法找乐子呢。”苏梨雨一边顺着鹅卵石的小路向前走,一边逗弄着周围开的艳丽的花花草草。
白暮羽微微勾起嘴角,只是看着如在画卷中玩耍的苏梨雨。
路的两旁是宽广的草坪和灌木丛林,中间挺立起擎天的古树,阳光几乎被阻挡得严实;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也沿着小路向前延伸,夹杂着一簇簇色彩绚丽的花。鸟鸣声此起彼伏,蜂蝶在花圃中劳碌。苏梨雨身着一条粉色的裙子和一件白色的窄袖小短衣,两件衣服上都绣着云纹图。她顶着两个小发包,上面还插着时令的桃花,发包处留下了几缕长发结成辫,跑起来一跳一跳的。
“说起来,大皇子来经天司找下官一定是有事吧。”苏梨雨突然问道。
白暮羽只一脸云淡风轻:“十九岁便做了守夜人,而且还是刚刚入的经天司。苏梨雨啊,你让我怎么看你呢?”
“唔,怎么说呢?确实是累了点。”苏梨雨停下脚步,认真思考着,一边望着天空一边用手戳着脸颊,“如果皇城里每天都很消停就轻松多啦。”她回眸,冲他调皮一笑。
今天她意外地没有戴面纱,兴许是大意了、忘记了,但那原来魅人的眼神却更加生动,有点像雨滴打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白暮羽知道这个形容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忍不住的这样想着。
“四天后的游园会你去么?”白暮羽问。
“当然去啦,我看过之间的记载了,经天司也就那几天不正经嘛。”
“可你不是祭典的主祭司么?”白暮羽说,“有空玩么?”
苏梨雨摆了摆手:“那都不是一回事啦。”
听到苏梨雨这样笃定,白暮羽心里才稍稍消了一口气。既然游园并不误事,那么好好的玩一次也是没关系的,而且这样,做起一些事情来才不会有嫌疑。
“嗯,好吧,到时候我来接你。”
苏梨雨扑哧笑了:“哎呀,大皇子殿下可真会开玩笑,游园会就在经天司,怎么有您来接我这一说?”
白暮羽一愣神,思索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刚才自己果然是大意了。
“诶?殿下是在邀请我同行对吗?”苏梨雨傻乎乎的反问。
白暮羽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你说是,那便是了。”
苏梨雨点点头,继续蹦跳着顺着小路玩耍着。白暮羽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很陌生。犹记得前些日子在三弟的庆功宴上,她粉色纱裙笼着长腿,赤足行走在青石地板上,那种端庄优雅中内敛着深邃的气质。可是再看着这眼前的她,活脱脱一个刚长大的孩子,带着许多新奇。
难道这就是私下的她么?还真的很活泼呢。
白暮羽笑着摇了摇头,加快了步伐跟上她。
==========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苏梨雨七岁,白暮羽十九岁。
十九岁的白暮羽是第一个出阁的皇子,清恒帝为他封地建府,并将当年北方高原部族送来的和亲公主嫁给了白暮羽。不过可惜的是,那和亲公主比白暮羽大了足足六岁,这使得白暮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和她圆房。
令白暮羽高兴的是,清恒帝没有让他出去讲学,反而开始让他学习政事,虽然只是在清恒帝处理的时候他站在一旁看着,然而这样他也很满足了。要知道,二弟白千羽比他小了五岁,他身为长子、太子,比他们有多五年的时间来学习和接触,到时再争天下,谁又是他的对手?
经天司向来安静,这里也成了白暮羽放松和思考的地方,每当有些心事或者棘手问题时变回来此处转上几圈,再回去时,便是一脸神清气爽了。
只是今天,在他出阁八个月后,清恒帝请来了天衣教的阁主——苏翊。明明是与他年龄相同的女子,为何看起来却成熟很多?更重要的是,清恒帝今日任何人都不见,房间里也只有他们二人。于是与苏翊在殿前台阶上擦肩的白暮羽,不得不深入思考一下。
难道……父皇想纳妃了?
呸!这是干嘛呢!
白暮羽本来想给自己一拳来惩罚自己,不料有一个人比他快了一步。
一颗小石子准确地打中了他的眉心。
白暮羽犀利的眼光扫过去,看见了坐在湖中央凉亭石凳上的小女孩。她正一手托腮,一手向他打招呼:“大哥哥,马上要下雨了,进来避个雨吧。”
白暮羽正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只是话没出口,雨真的下起来了。带着好奇和无奈,白暮羽快步跑进了凉亭。
“一时半会停不了,大哥哥有急事么?”女孩开口,声音软糯,是可爱的娃娃音。白暮羽这才打量起女孩来,她有着圆圆的脸蛋,头发在耳上盘了两个圆髻,像两个大包子,同时还插着几朵野花。一双大眼明媚清澈,鼻子小巧可爱,嘴唇却薄得冷冽。她穿着布衣,却掩不了深处隐隐散发的清冷气质。
“不,没有。”
夏秋之际的清晨,湖面上满满的铺满了绿油油的荷叶,间隙间偶然伸出一条长茎,上面顶着些颜色各异的荷花,有的绽了一半,有的还羞涩地合着。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上去,它们便在雨中摇晃着。
“你叫什么名字?”白暮羽坐在女孩旁边,饶有兴致。
“苏梨雨。”女孩不紧不慢的答道,明亮的双眼仿佛映了光,灼灼盯着他。
可能是受不了女孩的目光,白暮羽有点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大哥哥接触过卜术么?”
白暮羽愣了一下:“啊……这个,经天司就是负责这方面的。”
苏梨雨笑了,“但是从来没有信过?”
“可以这么说吧。”白暮羽果断回答。他自小便没有修习过秘术,对这方面一是不太了解,二是他本身的性格强烈,并不相信命运这一说。
“那我和大哥哥打个赌吧?”
“你说。”
“大哥哥你今天一定会掉进这个池子里。”
“……”白暮羽心说这算是什么赌啊,但是又看了看这个没有自己腿长的女孩,觉得小孩子还是先糊弄一下比较好,反正这么大的雨他没事干,总不能干坐着,就当找点乐趣了。
苏梨雨见白暮羽点头了,笑意自然浮现在了脸上,甚至一扫身上的清冷气质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顽皮,和白暮羽嬉闹起来。
突然间,苏梨雨拽着白暮羽的袖子,硬是把他拉到了亭边石栏,伸手指向湖面。
“大哥哥你看,那些荷花开了!”
烟雨朦胧中,万顷碧绿上,五彩荷花交错点缀,花开瓣颤,尽态极妍。似戴着面纱的窈窕少女,神秘美丽;又似刚生下的粉嫩婴儿,憧憬初啼。
“好漂亮……”白暮羽竟也不知不觉看得痴迷。
可就在此时……
因为石栏并不高,所以趁着白暮羽松懈之际……
苏梨雨突然爆发出吃奶的力气,把白暮羽推进了湖里……
扑通!!!——
哗啦——
白暮羽从水中站起来,面部僵硬表情冷厉脸色发青。
苏梨雨咧嘴一笑:“呀,大哥哥打赌输了呢。”
白暮羽气得肝颤,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顽皮的女孩子,不,是顽劣!如果是个男孩子,他现在一定冲上去把这孩子的屁股打得他妈都认不出来!敢欺负他?!就算是毛头孩子也不能放过!
白暮羽看着自己浑身的泥水,本来一袭白衣也变得脏兮兮的,湿漉漉的穿起来特别难受,更何况天又下雨,小风一吹最容易感冒。他迈动步子,准备爬上亭子。可就在此时,苏梨雨的胆子又肥了一圈。
“嘛,大哥哥可以帮我采花么?”
“你!这!丫!头!——”
“愿赌服输啊,大哥哥真没信用,长这么大能交到几个朋友。”
苏梨雨一副大人的嘴脸教训着白暮羽,搞得白暮羽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同意了。
“大哥哥,你看这么多花,你先挑一个呗。”
白暮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拨开重重荷叶,迈步向远处走。种植荷花,水下都是淤泥,白暮羽每走一步都会陷进泥里,所以走得很艰辛,也很慢。
“我比较喜欢这个。”白暮羽捧起一朵荷花来,向苏梨雨示意。雪白的花瓣,边缘染着些红和青,黄色的芯被包裹在其中,苏梨雨随即拍起手来,称赞道:“白若瑞雪,红若落霞,映若仙品。这是粉莲落霞映雪中的上品,大哥哥真是好眼力。”
“可是……”苏梨雨话锋一转,手指已然指向了更远处的一朵,“我更喜欢那个。”
白暮羽折了落霞映雪,又走了很久,带回了苏梨雨要的那朵花。白暮羽站在水中,亭边,把两朵花都递给苏梨雨。
宽厚的花瓣,波状的全缘,杯状的花态,桃形的花蕾,花瓣数多一数重重叠叠,花色浅黄内轮又有绿色的变瓣。苏梨雨把它捧着,仿若这花同她一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收尽繁华,归于平淡,一朵上品便震天下。”苏梨雨轻轻抚摸着那些花瓣,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大哥哥,这花是极品,我想带走它,可以么?”
白暮羽心说这花摘都摘了,不然你还让我接回去?“好啊。不过……刚才那朵的叫落霞映雪,这朵呢?”
苏梨雨微微笑了,这是白暮羽从没见过的笑容,它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打在水面上溅起了一瞬间的水花就是苏梨雨给他的感觉。他说不清,也觉得朦朦胧胧。
“一夜春风不尽开。大哥哥,这花的名称,叫梨花白。”
另一边,御书房中,清恒帝与苏翊终于下完了第一盘棋。苏翊红纱曳地数尺,面对着高高在上的清恒帝,没有丝毫的畏惧之心。
“这局我输了。”清恒帝单手扶额,幽幽地叹气,“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天意么?”
苏翊眼角笑意更浓:“所谓天意不过如此,只是信与不信,却都是注定。”
“那这么说反抗也是没有用的?”清恒帝反问道。
“不一定吧。”苏翊抬手,撤走白子,“我能算别人,却不能算自己。我没有试过,自然也不知道。”
清恒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相信你,所以刚才那一局,其实是平手。”
苏翊颔首:“您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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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打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这是一朵微小而壮丽的花。即便没有一般花朵完整的形状,没有一般花朵季节性的周期,没有一般花朵缤纷的色彩和婀娜的身姿。但是她完成了等同于一般花朵的使命——生时的寂寞和死时的落寞。也许没有太多的时间供人欣赏,但只需要一眼,就见证了她的一生——不论你是否愿意,她都会在你面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