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琴弦》何以辰安

6、黑葵

　　[命若琴弦]
　　[第四章/黑葵]

　　——[我宁愿躲在黑暗里，看他潇洒自如。]

　　“姐姐？”苏梨雨敲了敲竹屋的门，“我把卜术的结果做成符纸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折竹幽人，夜里却更觉诡异。
　　“不在吗？我进来了喔。”在被一段沉默回答后的苏梨雨轻轻推开了门。屋内烛火一点，摆在案旁，映着未干的墨汁。有风从窗口吹来，烛光微暗，砚台下宣纸一角被掀起，上面是半干的娟秀字迹。
　　“唉，大概不是幻术了。”
　　苏梨雨叹口气，将四张符纸放在了床头，然后旋身向书案走去，想去收拾一下。但是冷不丁地踢着了一物，那东西“砰”地倒在地上，“咕噜咕噜” 似乎是有液体流出。
　　酒香很快漫了出来，苏梨雨一惊，冲到案旁。宣纸上两行娟秀的字迹：
　　一酒载千愁，饮不尽悲欢离合。
　　一辞承千意，言不尽愁思悠悠。
　　窗外一轮圆月照亮小路，竹林掩映，恍惚中仿佛她的红色长裙从角落露出。一坛新酒湿了罗裙，却醉不尽痴人意。
　　花好月圆，却无人采撷。
　　“姐姐啊……”苏梨雨苦笑一声，蹲下身来扶好了酒坛，“你做这些，又是何必呢？”
　　“你明明清楚得很。”

　　明月高悬，星凝万里。十五米高的盘龙漆金柱支撑的房顶上，贴着两道黑影。
　　“黄老头，这次怎么出山了？”沙哑的声音悄悄响起。
　　“呵，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雇主金价太高，手软了。”这个声音沉稳有力，听起来大约是四十多岁的男子声音。
　　“可不是嘛！”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还伴随了令人作呕的□□，“嘿嘿嘿，你说那小子细皮嫩肉的，至于用咱俩一起出手么？”
　　“我黄善此生第一次和人搭伙，没想到居然是你。”男子发出冷笑，“仇人成了伙伴啊，胡咧咧。”
　　“哟！瞧你这话说的呢！哪跟哪啊，这都不能混谈的！”被称为胡咧咧的男子不满道，“还有，我叫胡硕，能不能正经点！”
　　黄善黑袍中的手巧妙地翻转，迅速结了咒：“好了，我这个星辰系的把路给你指明了，你这皓月系的是不是也该露两手？”
　　胡硕笑了笑，从腰后抽出一把尺长的刀。刀刃处极薄，细微到难以察觉。“今儿个天好，咱也就豁出命来办点事。毕竟是个皇子，还是轻心不得。”他说着，已然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双指并齐从刀柄涂向刀尖，涂满了一面。
　　浑圆的月亮散发着莹莹光华，突然间，一缕极细微的光柱射了下来，正好击中在胡硕那涂了血的刀面上，激荡出一片光圈。血色逐渐变黑，直到变得坚固，像一具铠甲。
　　“怎么？开了你的秘术？”黄善看着这一切完成，有些讶异。一个秘术功底少到可怜的皇子，至于动这么大的阵仗么？
　　“光是破解这皇宫的秘术禁锢你就耗费了不少力气吧？”胡硕摸出一块黑布，围住了口鼻，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了，“大家各有所长，我们头糟接这深宫的单子，就得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说着，胡硕轻微地下蹲，然后一个弹跳，便飞出了数丈，不过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黄善的视野中。
　　黑色斗篷下帽兜被夜风轻轻吹掀，一头白发散了出来，似是暗夜中的一缕流光。黄善的脸上褶皱满堆，唯独一双下垂的眼中还散发着青年的活力。他仰头，掐指算了一下，然后摇头笑了——这次能突破宫城禁制，怕是又要献上约莫一年的寿命吧。
　　金柱的底端，悄悄地露出了红裙一角。

　　“嚯——”
　　白夏羽从睡梦中惊醒，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倾泻而下，湿了头发也湿了软枕。他慢慢地坐起来，眼睛觉得刺痛，用双手捂住，脑袋也很痛，仿佛被一把把细密的针刺入、拔出、再次刺入。
　　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眼前朦胧的黑暗逐渐被光照亮，大片大片的红色烈焰如同曼珠沙华开遍黄泉两岸一样占据了他的视野，然后一个女人从火中站了起来。
　　（略）
　　身体一斜，白夏羽摔下床去。
　　几乎在同一刻，大殿的门被撞开，屋内的侍女们顿时吓得惊叫连连，只是她们刚刚发出一声难听的呜咽，一处深可见骨的伤痕便会出现在她们的脖子上，然后她们就会倒在地上，眼神里露出惊恐的悲凉。
　　闯进来的人正是胡硕，他甩了甩手中的刀，殿内光亮尽失。黑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再看时，已经蹲在了白夏羽身边。（略）
　　“奇怪……怎么没有？”胡硕嘟囔着。（略）
　　“怎么了咧咧？”黄善慢悠悠地晃着步子进来了，看见地上的血也没有半分惊讶，还有些嫌恶地避开。
　　“白夏羽不见了！”胡硕急道，“我刚刚还解了他衣服呢！”
　　“什么！”黄善一听这话立马也急了，他对自己的能力的把握是绝对信任的，他敢保证白夏羽一定就在这屋子内。何况白夏羽那三脚猫的功夫哪能比得过他？
　　可是，他偏偏算漏，这里是皇宫。

　　“二位不用急了。”
　　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胡硕和黄善都是一怔。
　　“敢问阁下是哪路高人？”黄善蹙眉。敢来皇宫的，水平绝不会低；敢挑衅的，那就更别提了，即使是个善茬也难应付。
　　“真是遗憾，我并非野路。我是今夜皇宫的守夜人。”大殿正门，步入一名女子，水蓝色的宽袖短衣和长裤，一双赤足踩过鲜血，在地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裤子从膝盖处便割开了靠外一侧，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她的脸上仍然挂着水蓝色的面纱，轻声开口：“经天司巫女，苏梨雨。”
　　她一人与胡硕和黄善对视着，气势却丝毫不差。
　　“呵呵，丫头你今年多大？”黄善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柔声问道。虽然黑色帽兜下他的脸根本看不见。
　　“十九。”
　　“什么？！才十九岁！”胡硕惊讶道。眼前这个睁着媚眼的小姑娘，才十九岁就当上了皇宫的守夜人！要知道去年的守夜人里还都是一群老不死的爷爷奶奶辈，怎的这春风一吹，还吹出个厉害角色，还这么年轻！胡硕并不相信苏梨雨，于是他好言相劝：“小姑娘，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还是早些回去洗洗睡吧，我们大人在办事，不宜欣赏。”
　　苏梨雨黑纱下的嘴角略微勾起，反问道：“你们不信我？那是不是我要露点本事？”但是问归问，可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成分，因为她在说这话的同时，手中已经凝了一块寒冰。话音刚落，便分散出数十块急射而出。
　　“皓月系秘术师？！”胡说讶异道，立刻上前推开了黄善，手中的刀狠狠地插在面前，口中念念有词。转眼间一块巨大的冰盾凝结，挡住了那些棱冰。
　　“呵。”苏梨雨一声冷笑，手型一变，刚才的棱冰尽数变成了火球，砸向冰盾。
　　“我靠！这丫头是星辰系的！黄善！”
　　“来了！”黄善从怀中抽出一沓符纸扔向空中，手中迅速结印，伴随着咒语的念出，符纸变成了一只只冰鸟，齐齐冲向苏梨雨。冰鸟的速度极其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冲到了苏梨雨身边。然而它们也只是到了她身边，又重新变回了符纸。
　　眼看就要成功了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刻居然变了回去，胡硕这一口气憋得差点没上来，正准备开口就骂，结果刚一转头，就发现左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冰锥，冰锥足有六米。胡硕循着底部向上望去，发现有血逐渐顺着流下，再一细看——被冰锥戳了个大窟窿现在还挂在上面的人，不正是黄善么？
　　“这……这是……”
　　“真是抱歉，刚才打的有点过火了。”苏梨雨收回了炎符，向胡硕道歉，“不过我发现您并没有参透我的用意。”
　　“你的……用意？”胡硕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黄善，简直不敢置信，一个十九岁的女孩，杀了星辰系排名靠前的一个前辈，“什么用意……？”
　　“哎呀呀呀呀，我可真是玩糊涂了。”苏梨雨毫不介意地爽朗大笑。
　　“您现在，还在我的幻境里啊。”
　　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等再次清晰起来，定睛一看居然还是在初到时的房顶上。黄善仰面躺着，气若游丝。
　　“你什么时候设的幻境？”胡硕在屋顶上坐直身子，抬头向星空问道，好像在和虚无的人对话。
　　“从黄善第一次触碰皇城机关的时候。”居然真的有人来回应他。
　　胡硕叹了口气，刚入皇城……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啊，亏他们俩还自作聪明，以为万无一失自视甚高。可惜还开了秘术，这一次不知又要养多少时日。
　　“唉唉，长记性啦，下次不来咯。”
　　胡硕背起黄善，离开了皇宫。

　　大殿内，苏梨雨轻轻盖上了白夏羽的被子，遮住了他肩头的十二瓣黑色葵花，看着他原本紧蹙的眉头逐渐舒缓，然后拉上床帐。
　　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了她细细的手腕。
　　“阿翊……”床上的人软声道。
　　苏梨雨怔了一下，然后微微用力甩开了白夏羽的手。
　　如果苏翊知道白夏羽这么想她，估计会不顾一切地闯到他身边吧。可是，千里烟波渺茫，相隔四年时光，有些东西，不想要的被强给，想要的可能再也得不到。
　　月亮已向西去了，这次一折腾，居然闹到天快亮了。她也得回到经天司继续守夜工作直到黎明。大殿门口的侍女向她行了礼，她回礼，走出了大殿。
　　金顶明黄的宫城，会囚禁她余生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