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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第九章 生之甜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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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太浑浑噩噩。
 她根本没有认真审视过自己“惯坏”薄隐的动机。
 
 按照这个思路想,薄隐在争吵时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就讲得通了……
 
 薄隐说,“我不知道你这么生气!”
 
 对呀,寥湛一直强迫自己对薄隐无微不至、笑脸相迎。
 
 一旦在薄隐看不见的地方,就会拧菜、揍墙来发泄。
 
 这简直是人格分裂。
 
 还有,最后的那次吵架……
 
 她竟然狠狠揍了薄隐一顿。
 
 站在薄隐的视角,这件事确实有够离谱的。
 
 有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周到热情地照料了自己一番,忽然开始大发雷霆,揍了自己一顿,夺门而出,一去不返。
 
 寥湛有点后悔自己竟那样对待了薄隐。
 
 还有些恼怒:
 自己竟然给人留下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负面印象!
 
 不过,她一点都不后悔离开薄隐。
 
 因为薄隐好像也不太正常。
 
 每天拼命地学习和工作。
 寥湛劝他放轻松点的时候,他竟说:
 
 “我总得做点有用的事吧。不然,我和那些整天浑浑噩噩吃喝玩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已经是个样貌漂亮、工作专精的大小伙子了,却还要依靠“做有用的事情”给自己价值感,并凌驾于另一些人之上。
 
 难道他所谓的做有用的事情,就是给搭伴伙伴偷懒的机会,回到家又给照顾自己起居的女朋友甩脸色吗?
 
 况且,那段时间,恰好是寥湛整天沉迷于吃喝玩乐的时候。
 
 这或许才是寥湛听到这句话时如此震怒的真正原因。
 
 她认为薄隐是在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不过,说起来,好奇怪……
 
 为什么就算别人没有指名道姓地骂她,她也会觉得人家其实是在说她?
 
 算了,不想了。
 茶凉了。
 要赶快放进冰块漩涡。
 
 这样,明天早上醒来就有很香的冰茶可喝。
 
 如你所见,来自黑烬滩的寥湛,像一位徒劳的女英雄一样,又为自己的生活找了一个锚点:
 
 好好伺候自己。
 
 把自己的触觉、味觉、视觉和听觉都伺候好。
 
 顺便,让自己的脑子里整天装的也是温热的白开水、芳香的茶、美丽的连衣裙、善意的念头之类的东西。
 
 这样会让她好起来吗?
 
 寥湛兴致上头,冲进房间,以一己之力拆下床单、被褥,从二手收纳筐里拿了一套新的,兴致勃勃地套上。
 
 等到她把这套脏床单丢进清水漩涡时,她已经在打哈欠了。
 
 今晚应该不会失眠了吧?
 
 今晚还是失眠了。
 
 失眠时,头脑里浮现出她从小到大听过的各种各样难听的话……
 
 “你是自私的女孩,从来只顾着自己玩,不管你妹妹们——”
 “我们这么辛苦,为什么你整天躺在河上找个木筏子睡觉?”
 “这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不是很像我姐姐。皮肤太黑,眼睛也不够大。”
 “很聪明的小孩,但一直不怎么用功,成绩也很不理想……”
 “你太聒噪了。你是我的妹妹,为什么不肯乖乖听我的话?”
 “如果你非得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寥湛还是没办法让这些声音闭嘴。
 
 不得已,她捂着脑袋在干燥、芳香、肌理细腻的床单里翻滚。
 
 她试着叫自己想起芳香的冰茶,玉髓山下的雪,苔书的笑意。
 但她的身体执意要发抖。
 她的脑子执意要用这些陈年的指责和否定来叨扰她。
 
 不得已。
 她裹着干燥、芳香、肌理细腻的床单嚎啕大哭。
 
 就连哭泣也让她为难。
 
 哭得不痛快,鼻子会闷痛。
 放开了大哭,会反胃。
 
 幸好,她睡觉前给自己弄了一套很棒的新床单。
 
 除了要小心翼翼擦鼻涕,别滴到它上面之外,它完美得不能更完美。
 
 ——至少我是在很棒的新床单上哭。
 
 想到这一点,她忽然开始发笑。
 
 这笑意让她毛骨悚然。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但是,一发笑,反而就不想哭了。
 
 ——至少现在不会有人说我皮肤黑、五官不精致了。
 ——也不会有人说我是不负责任的懒姐姐了。
 ——我都被妹妹骂了,说我管得太多。
 ——也不会再有人说我不用功了。我因为太用功,提前好几个月就被炒了鱿鱼。
 
 寥湛在干燥、芳香、肌理细腻的床单上笑得发狂。
 
 哈哈哈,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的她强得可怕。
 
 那些指责声现在都没法在她身上找到一个落脚点。
 
 因为她是这样的勤奋、负责、自律、用功。这样的漂亮、聪明、有魅力、委曲求全……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管它呢……
 
 等等……
 
 就是很不对劲。
 
 她都这么棒这么完美了,却还没有发财,也没有找到一生伴侣,更没有在事业或学业上取得被人称道的建树……
 
 是啊,如你所见,她才二十一岁,她竟然发了狂般地期待着这些事。
 
 她不发疯谁发疯?
 
 她笑着笑着又哭了。
 
 但是……
 
 但是。
 
 但是那又怎样?
 
 一事无成又怎样?
 
 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伺候自己。
 
 像伺候薄隐的时候一样。
 
 她慢慢坐起来,打开灯,走到冰块漩涡,拿出那壶冰茶。
 
 晶体壶长圆形,像块巨大的宝石。
 
 寥湛拿着它痴迷地欣赏了一会儿,打开瓶塞,倒了一杯。
 
 用冰凉的茶杯贴在红肿的眼皮上。
 
 贴了一会儿,走到盥洗室,用手帕纸蘸水,擦擦干裂的嘴唇。
 
 又回到桌边,喝下冰茶水。
 
 距离泡好茶已经好久了。
 
 茶冰得恰到好处。
 
 寥湛心满意足。
 
 她认为现在的自己着实不需要一个恋人。
 
 她幸福得像是上古时代史诗里的女王。
 
 身体恢复了舒适,思维似乎就也回到了正轨。
 
 不再执着于在自毁的大路上一路狂奔。
 
 所以,她想起了刚才的那个真正的“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这里:
 
 她都这么棒这么完美了。
 
 她是这样的勤奋、负责、自律、用功。这样的漂亮、聪明、有魅力、委曲求全……
 
 她是好姐姐,好妹妹,好女儿,好女友,好庇护者,好工人。
 
 完美无比,又带着悲剧色彩委曲求全。
 
 这一丝自我牺牲的悲剧色彩甚至让她更完美——
 
 但她一点都不快乐!
 
 或者说,她有些时候是快乐的。
 但她的快乐同这些令她完美的事物毫不相干。
 
 她的快乐来自感官,来自食物的柔软和诱人,来自床单的肌理,来自春华秋实,当然,或许也来自镜子里窈窕妩媚的自己。
 
 但,归根结底,一个完美的自我形象带来的快乐,也是来自于自我取悦、自我实现的快乐。
 
 美丽的镜中自我取悦了双眼的视觉。
 美丽的精神自我取决了心灵的视觉。
 
 被她爱慕的人不是宇宙的中心。
 被她服务的人不是宇宙的中心。
 
 工作不是宇宙的中心。
 
 打赢了自由战争的人也不是。
 
 上古的女王、神女和战士阿莱芙也不是。
 
 寥湛也不是。
 
 “寥湛”只是一个名字。
 
 镜子里的这个悲伤又优雅、卑劣又和蔼的年轻女孩也不是。
 
 只有被称为“寥湛”的这个朝生暮死的生命才是宇宙的中心。
 
 这个生命要求视、触、嗅、听,要求抓取、抚摸、品尝和释放,要求体验和见闻,要求忘记一切,要求死亡——在许多许多年以后。
 
 死亡是许多许多年以后的事情。
 
 现在,这个生命要活着,大口呼吸,饮酌,吞咽,披挂,穿戴,行走,吸入,奔走,欢笑……
 
 与之相比,黑烬滩的产业,天涯草的旧梦,家族的荣誉,长辈、同辈和小辈口中的赞誉,恋人的依赖和欣赏。
 都是微尘。
 
 寥湛为自己新获得的见解而赞叹。
 
 智者们,或熠熠生辉的古老卷轴们,早就教过人们这个道理:
 
 你是你的宇宙的中心。
 
 但寥湛头一次凭自己的心路得到这个见解。
 
 所以,她甚是期待。
 
 获取了全新见解的自己会得到什么新鲜的体验。
 比如,忽然间,头脑异常灵光,肉身不怕疲劳,万千个灵感流过心头,她追逐着它们,取得辉煌的成就……
 
 又或者,只是身体和心情忽然间全都变好了而已。
 
 再也不会昼夜颠倒,不会喜怒无常。
 
 但寥湛还是寥湛。
 
 生命是一场苦行,也是一场狂欢。
 
 还是每一个既无聊又莫名欣悦的琐碎当下。
 
 寥湛依然睡不着觉。
 
 不哭了,也不想笑。
 
 喜乐都麻木,只剩期待,以及焦灼的等待。
 
 但依然睡不着。
 
 只能等到天际薄亮,晨曦乍现。
 
 鸟鸣流转。
 
 她才感到一阵熟悉的安心,坐在床边就睡着了。
 
 想通了那一点之后,独居生活是快乐的。
 
 除了夜晚以外。
 
 夜晚来临前,她用整个整个的上午或下午为自己打扫卫生,按摩身体,准备食物,研磨饮料。
 
 夜幕降临,她细细地洗澡,清理皮肤和头发,拉伸肢体。
 
 回到床上,依然睡不着……
 
 下次见朋友们,还是两个星期以后。
 
 怎么办呢?
 
 也许该再约苔书见一面了。
 
 绝不同居,绝不同居,绝不同居,绝不同居……
 
 去见苔书的路上,寥湛一直这样念叨。
 
 当天晚上,她就来到苔书的住处。
 
 “你先和毛绒玩偶玩一会儿。我去给你拿雪糕吃!”
 
 苔书神秘一笑,掩上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