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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十章 卷柏之年 ...

  •   这屋子真是个童话屋。

      沙发,吊床,带花边的窗帘和桌布。

      满地毛绒玩偶。

      有时音鸟,乌朗羊,烟烛鸟,红凝脂鱼,风律鸟,甚至没有形体只有光亮的游光和浮光……

      蛋白糖的颜色。

      全都做成了圆团团的形状。
      像婴儿一样憨态可掬,像彩虹一样色彩宜人。

      就连沉默树、秋烟树一类的植物也能做成毛绒。

      寥湛刚走进来时,迎面扑来的一大堆颜色让她站不稳脚跟。

      如果是从前的她,恐怕只会嗤之以鼻。

      但现在的她认为,这对感官实在太友好了。

      不仅有颜色,还有味道……

      熏香石吗?

      或者,扩香木?

      她找不到。

      但是,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味道。

      吊床区是梦占草的味道。
      沙发区,似乎是松柏郡玫瑰。
      露台则是令人精神振奋的多汁柑橘。

      寥湛没有等到苔书回来。

      就二话不说地倚着沙发枕着一只螺旋状的游光玩偶睡着了。

      中间她模模糊糊地醒过几次。

      都是被苔书吵醒的。

      就像从前在黑烬滩,总是被悠泊吵醒一样。

      漫长又短暂的休息日,寥湛终于放下书本,倚着扶手椅打盹。

      没到休息日,悠泊就悠闲地玩来玩去。
      所以,到休息日,她一点也不困。
      更是窸窸窣窣地玩来玩去。

      一会吃东西,一会唱歌,一会做手工。

      还轻轻拍寥湛的肩,问她吃不吃雪糕。
      寥湛摇头。

      “那今天你就都别吃雪糕啦,因为已经过午夜了。”
      悠泊……不,苔书,友善地一笑。
      “继续睡吧。”

      苔书给寥湛拿了毯子,盖上。
      坐在她旁边窸窸窣窣地吃雪糕。

      又过了一会儿。
      或许是几个小时。
      苔书低低地唱歌。

      又过了一段时间,苔书拿着针线给玩偶缝衣服。
      或许是在缝首饰。
      或者,缝眼睛?

      天亮,寥湛醒来。

      苔书已经睡着了。

      搂着刚动过针线的那一只,枕着另一只。

      寥湛啼笑皆非地伸懒腰。

      这么多天来,头一次在晚上入睡。

      还是在别人的家里。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枕着玩偶吗?

      还是因为她希望晚上自己身边有别人?

      寥湛决定先从玩偶入手。

      清晨,云天鲜亮。

      寥湛想去弄点早饭。
      但实在不熟悉苔书家的厨房。

      厨房食材很多。

      确实如他所说。他过得怪滋润的。

      寥湛在那纹理如雪花的生牛肉、码放整齐的芒果以及挂着冰晶的酥叶草酱料前流连了一会儿。

      最终只拿了一颗苍露果。

      苔书在中午前醒来。

      那时候,寥湛正在缝他的布娃娃。

      寥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放弃了对自己的拘束。

      吃完苍露果,拉伸一下肩膀,就在苔书面前坐下,拿起那个粉白毛绒垂耳兔,从地上的珠子筐里选了两颗珍珠涂层的,给它缝在脸颊上。

      苔书睁眼看了一会儿,才对寥湛说,“我醒啦。”

      寥湛吓一跳。
      故作镇定,将兔子拿到他面前,
      “这么弄好看吧?”

      “好看。”
      苔书从沙发上跳起来,神清气爽,
      “我们接下来玩什么?你想不想去荡秋千?”

      寥湛就陪他荡秋千。

      或者说,寥湛带他去荡秋千。

      寥湛也想荡秋千。
      所以,不是陪别人去,而是带别人去。

      将自己扭送到高空,或者把别人推拉到高空。
      寥湛都有丰富的经验。

      她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和朋友。

      苔书没有。

      据他说,他刚学会记事的时候,家里的长辈或哥哥姐姐就都死得差不多了。

      都是自由战争的英雄。
      和神念作对。

      苔书学会初级植物能术和学会用小匕首,是在同一年。

      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但是救护过许多人——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当寥湛在黑烬滩教妹妹们学习的时候。

      所以,他现在最迫切的需求不是迈入成年生活。

      而是重温童年。

      连“重温”都算不上。

      从未拥有过的事物,何谈“重温”?

      寥湛很庆幸他想要的只是童年玩伴,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恋人。

      因为,她现在需要的也是玩伴。

      从另一种意义上,寥湛也不曾拥有过童年。

      黄昏再临。

      寥湛该回家了。

      “不用送我回家。送到缆车站就好。”
      寥湛说。

      荒原上倒影绵长。

      今天也有雨。

      桃花飞溅。
      沙水奔流。

      像童年,总是终结于某个苍茫的创伤。

      “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苔书悄声问。

      “很开心。”
      寥湛笃定地回答,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那就好。”
      苔书欣慰,又迟疑,
      “我还以为,你很习惯成年人的世界,所以——”

      寥湛认为,他是在说,他们刚开始约会时,她轻松又娴熟的样子。

      “很抱歉,我不能带着你长大。因为我在享受童年……”
      她现在没有一丁点拿出那副模样来的劲头了,
      “将来你可能会遇到合适的人。我祝愿你。”

      “没关系。延续童年也是很快乐的。”
      苔书暖暖地、甜甜地微笑着。

      晚霞笼罩荒野。

      风仍是乍暖还寒。

      寥湛手提一兜水果。
      还有——一网兜的毛绒玩偶。

      临走前,苔书坚持让她拿上的。

      “我现在其实也在接受创伤治疗。”
      苔书忽然低声说。

      寥湛并不感到冒犯。

      也不紧张。

      “你希望我也找一位医师治疗一下?”
      寥湛敏锐地发问。

      苔书望着她的眼睛,又低下头。
      深吸气。
      点了点头。

      “我会的。”
      寥湛承诺。

      苔书如释重负。
      且笑逐颜开。

      寥湛也笑了。

      欣慰,且有些怅然。

      她真的会吗?

      她不知道。

      但她确实拥有了这样的一个意愿。

      她想要好起来。

      让生命成为生命。

      让自己的生命按照生命的方式去活着。
      而不是按照一道风景、一个虚构形象或一句赞颂的方式活着。

      如果医生能帮她,她就见医生。

      不过,去哪里找一位合适的医生呢?

      寥湛害怕找到了不理解她状况的医生。

      那样会让她更难过。

      况且,她的心声也不是那么容易吐露。

      她的心声里,有一些阴暗的想法,有一些扭曲的小小狂妄,一些桀骜的愿望,还有一些冷嘲热讽。
      对人对己。
      冷嘲热讽。

      她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又怎能对医生谈起呢?

      话说回来,到底该上哪里找医生?

      让土地医生樨或者荞推荐?
      让按摩治疗师谢尔芒汀推荐?

      让儿童引导者罗克珊推荐?

      或者……直接让苔书帮忙推荐一位创伤治疗师?

      这合适吗?

      那些创伤者是实打实地受过创伤。
      战争创伤。

      她又算得上什么创伤者?

      ……

      在寥湛纠结完毕以上所有事宜之前,一场感冒袭击了她。

      头脑卡壳,连身体都停摆。

      整个人躺在被子里,随便动一下就天旋地转。

      于是,她不再惶惑于找医生的事。

      而是恼火于自己竟然又生病了。

      怎么会又生病了呢?

      她都放假疯玩了那么多天。

      既没有累到自己,也没委屈自己。

      “你太矫情了。”
      她对自己的身体说。

      你现在吃好喝好睡好,有朋友有钱,想谈恋爱随时可以谈。

      不就是被强行抹掉了梦想和野心吗?

      有什么好生病的?

      “是你强行抹掉了我的梦想和野心!”
      她的身体像一只聒噪的烟烛鸟一样冲她喊叫,
      “不是别人,不是妈妈,不是姨母或姐姐,也不是神念、榆旻或季申领主,是你!”

      “这让我尤其无法接受!”

      寥湛捂住耳朵。

      一句身体是无法对一个脑子说话的。

      她认为这是发烧的幻觉。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

      回到了黑烬滩。

      是的,黑烬滩,再次。

      一个女孩,或许是拂姜,在她面前奔跑。

      这些年来她已经养成习惯。

      只要在梦里见到拂姜的背影,就奋起直追。

      但如果见到了拂姜的正面,就转身扬长而去。

      寥湛追逐拂姜的背影。

      但那好像不是拂姜。

      是寥湛自己。

      约莫十一岁。

      长手长脚、白连衣裙、扣草帽。

      麻花辫的辫梢系着一朵雏菊。

      寥湛忽然感到无比恐怖。

      说不清为什么。她自己的背影会让她这样恐惧。

      她不想追了。
      就停步。

      少女也停步。

      仍背对寥湛。

      却忽然展开双臂。

      一大捧冰棱,或者,雪花,或者,飞鸟。

      从女孩的双臂间破空而出。

      直直地飞向苍穹。

      女孩望着天空,跳脚,欢笑。
      欢送。
      赞颂。

      寥湛蹲下身,捂住耳朵尖叫。

      “你抹去了我的梦想和野心!”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在指责寥湛。

      寥湛尖叫着醒来。
      痛哭。

      不。

      人,没有梦想和野心,也能好好活着。

      只要照顾好自己的生命,再时不时地取悦一下自己的感官就好了。

      这不是前不久刚刚得到的感悟吗?

      只是作为生命而存在着。作为生命而欢笑着。

      不需要更多。
      不需要成就和赞颂。

      不需要梦想和野望……

      这次疾病比以前的要持久很多。

      半个月过去,寥湛还时不时地打个冷战,咳嗽很长时间。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她活得太随意了?

      总是失眠,也很少举哑铃了。

      所以,身体难以抵抗由春入夏的冷暖交战。
      就格外容易生病。

      咳嗽就快痊愈的时候,她又患上了急性肠胃炎。

      急性肠胃炎之后是毛囊炎。

      炎症消退后是水灼病。

      幸好控制及时,没有发展为雪风眼。

      但这一系列的病症着实让寥湛怀疑人生。

      她是天生的劳碌命吗?

      忙着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病。

      玩了一段时间,什么病都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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