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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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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云家宅邸温柔地包裹。
宅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殷玦心头的阴霾与那份无所适从的拘谨。
晚餐时间,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即便只有两人用餐,排场也丝毫不减,无声诉说着这个家族的财富与地位。
云染坐在主位,姿态闲适优雅。
他换下了白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领口微敞,柔和了他在外时那份极具压迫感的矜贵,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暖色调灯光下,依旧锐利如常,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略显局促的猎物。
殷玦小口地吃着面前的食物。
菜肴很美味,远超他殷家厨子的水准,但他食不知味。
父亲离世的悲痛尚未消散,身处陌生环境的警惕,以及对面那个男人看似温和实则难以捉摸的态度,都让他如同绷紧的弦。
“不合胃口吗?”云染放下刀叉,拿起餐巾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声音温和得像是在关心最珍视的宝贝,“我看你都没怎么动。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重新做。”
殷玦抬起头,对上云染关切的视线。那目光太具穿透力,让他下意识想躲闪。
“不用,很好吃。只是……没什么胃口。”他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还在想你父亲的事?”云染微微倾身,语气愈发柔和,“人死不能复生,殷兄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看到你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他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还是这套说辞,但提及父亲,殷玦的眼睫颤了颤,垂下眸子,盯着盘中鲜嫩多汁的牛排,喉头有些发紧。
他厌恶这种被人看穿脆弱的感觉,尤其是在云染面前。
这个男人总能轻易地用最温柔的语气,戳中最让他难受的点。
“我知道。”他生硬地回了一句,拿起刀叉,强迫自己多切了几块肉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云染看着他这副明明难受却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像欣赏一件脆弱的瓷器,明知易碎,却更想亲手触碰,感受那份碎裂前的震颤。
他不再继续那个沉重的话题,转而用轻松的语气问道:“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我听殷兄提过,你喜欢收集限量版的腕表?最近百达翡丽出了一款新材质的鹦鹉螺,据说很难订,我倒是认识他们的董事,要不要小叔帮你问问?”
殷玦有些惊讶地抬眼。
他确实喜欢表,父亲也曾多次想为他搜罗珍品,但这属于他极私人的爱好,甚至连他许多朋友都不知道。
云染竟然……连这个都清楚?
“不用麻烦小叔了。”他按下心头的异样,摇了摇头,“只是偶尔看看。”
“哦?”云染挑眉,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拒绝,又抛出一个话题,“那音乐呢?喜欢古典乐还是流行?我记得殷家老宅的音响设备是顶级的,你应该对音质很挑剔。我这里有一套柏林之声的新款,还没拆封,放在影音室了,待会儿带你去试试?”
殷玦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又说对了。他对声音极其敏感,劣质的音响会让他烦躁。
父亲特意为他打造了一间近乎专业的听音室。
这个男人,对他的了解远超他的预期。
这种被了如指掌的感觉,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仿佛自己是一本被翻开的书,任人阅读。
但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精心关注着的微妙感,又悄然滋生。
在他过去的十几年里,除了父亲,从未有人如此细致地了解过他的喜好。
他就像一只长期被圈养在精美笼中的雀鸟,忽然被移交到一个新的、更庞大也更华丽的笼舍,饲养者换成了一个笑容温柔却看不清底牌的男人。
男人拿着他最喜爱的食物,用他最习惯的方式逗弄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点点紧绷的神经。
“……古典乐多一些。”殷玦低声回答,语气比起刚才软化了些许。
“巧了,我也更偏爱古典。”云染笑容加深,仿佛找到了共同的兴趣般愉悦,“下周国家大剧院有一场柏林爱乐乐团的演出,指挥是彼得连科,曲目有马勒第五,我订了包厢,一起去听听?”
他没有用“你想不想去”,而是直接用了陈述句,温和地替他做了决定,却又不会显得过于强势。
殷玦确实心动了。柏林爱乐,彼得连科,马勒第五……都是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云染满意地笑了,拿起公筷,自然无比地夹了一块清蒸东星斑最嫩的鱼腹肉,放到殷玦面前的骨碟里。
“尝尝这个,今早刚空运过来的,很鲜。你太瘦了,得多补充些蛋白质。”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演练过无数次。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表现得淋漓尽致。
殷玦看着那块雪白的鱼肉,又看看云染温柔含笑的眼,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我自己来”咽了回去。他低声道:“谢谢小叔。”
他拿起筷子,夹起鱼肉送入口中。肉质细腻,鲜甜可口,火候恰到好处。
云染看着他吃下,眸色深了些许,像是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试探着咬了一口诱饵。
他又状似随意地问起一些生活细节:“平时作息规律吗?喜欢熬夜还是早起?早餐一般习惯中式还是西式?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过敏的东西?”
问题一个接一个,看似都是长辈寻常的关心,琐碎而周到。
殷玦起初还带着警惕,回答得简洁克制。
但云染的态度太具有欺骗性,他语气温和,眼神专注,仿佛殷玦的每一个答案都至关重要。
在这种看似毫无攻击性的氛围下,殷玦不知不觉间放松了戒备。
“……一般十二点前睡。早餐……中式吧,习惯喝粥。没有忌口,对芒果轻微过敏。”他甚至补充了最后一句。
说完才微微一怔,自己似乎透露得有点多了。
云染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从容地点点头:“好,我记下了。以后厨房会注意。年轻人作息规律是好事,保持下去。”
他笑得毫无破绽,将殷玦每一个细微的反应、每一句无心的话语,都如同拼图般,仔细地收纳进脑海,逐步完善着关于“殷玦”的完整图谱。
这份图谱,将是他未来一步步蚕食这只美丽雀鸟所有防线的基础。
晚餐在这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佣人悄无声息地上前撤走餐具。
云染端起手边的红酒,轻轻晃了晃,猩红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度。
他看向殷玦,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今晚的月色:“对了,关于殷家旗下那几个公司的近况,还有一些股权交接的细节,我想你需要尽快了解。去书房吧,我拿些文件给你看看,顺便跟你讲讲。”
正事来了。
殷玦神色一肃,点了点头。
这是他无法回避的责任。
云染起身,殷玦跟着他,穿过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走向二楼的书房。
云染的书房极大,一整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另一面则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庭院深处的景观。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旧书的混合气息,厚重而沉稳,一如书房的主人。
巨大的红木书桌上摆放着一些文件和一台薄薄的笔记本电脑,一切都井然有序。
云染走到书桌后,示意殷玦在对面坐下。
他从抽屉里取出几份装订好的文件,递给殷玦:“这是殷氏集团最近一个季度的财报摘要,还有几家主要子公司的运营报告。你先粗略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问我。”
殷玦接过文件,触手是微凉的纸张。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款上。
这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他必须扛起来。
他看得认真,眉头微微蹙起,遇到不甚明了的地方,指尖会无意识地点在纸面上。
云染没有打扰他,只是靠在宽大的皮质扶手椅里,安静地注视着。
目光从少年微蹙的眉心,滑过挺翘的鼻梁,落在那两片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嫣红唇瓣上。
灯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偶尔颤动,像蝶翼般脆弱又精致。
艹,真TM想亲。
看了约莫十几分钟,殷玦遇到一个关于跨境股权架构的问题,涉及一些复杂的税务条款,他看得有些吃力。
他抬起头,刚想开口询问,却发现云染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这里看不懂?”云染的声音很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他敏感的耳际。殷玦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云染仿佛并未察觉,极为自然地俯下身,一只手撑在书桌边缘,另一只手越过殷玦的肩膀,指向文件上那一行复杂的条款。
他这个姿势,几乎将殷玦整个人圈在了怀里和书桌之间。
男性身上淡淡的乌木沉香混合着一丝清冽的烟草味,强势地侵占了殷玦的呼吸。
那气息并不难闻,甚至称得上高级迷人,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感和侵略性,让殷玦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这里涉及到一些国际税收协定的问题,比较复杂。”云染的声音低沉温和,贴得极近,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钻进殷玦的耳朵,“你看,这个控股公司注册在开曼,但实际运营主体在……”
他的指尖点在纸面上,耐心地讲解着,逻辑清晰,深入浅出。
然而,殷玦的注意力却再也无法集中在那些条款上。
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身后那个温热的存在所俘获。
云染的胸膛离他的后背只有寸许距离,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对方沉稳的心跳和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那呼吸一次次擦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阵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麻痒。
他的耳尖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漫上绯红,如同白玉染上了霞色。
他应该躲开的。
殷玦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这距离太近了,近得超越了长辈与晚辈、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安全界限。
可是……云染讲解得那么认真,态度那么自然,完全是一副全心为他解惑的长辈姿态。
如果他贸然躲开,是不是会显得自己太过多心,甚至……不识好歹?
殷玦的身体僵硬地停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能尽量将注意力拉回到文件上,试图忽略那存在感极强的包围圈。
但他微微绷紧的脊背和逐渐加速的心跳,却泄露了他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云染垂眸,视线落在那只迅速染上绯色的、精致得如同玉雕般的耳朵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深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小东西,敏感得很。
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延长这暧昧的距离。
讲解完那个条款,他便自然地直起身,仿佛刚才的靠近只是为了方便指点。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语气依旧温和:“大概就是这样。还有其他问题吗?”
压迫感骤然消失,殷玦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
他摇摇头,声音比平时更低更轻了一些:“没……暂时没有了。谢谢小叔。”
“嗯,那就好。这些文件你可以拿回房间慢慢看,不着急。”云染端起红酒,抿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殷玦身上,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长辈模样,“时间不早了,今天也累了吧?早点休息。”
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好。”殷玦站起身,拿起那几份文件,几乎是有些匆忙地想要离开这个让他心跳失衡的空间,“小叔也早点休息。”
他转身走向书房门口,脚步比平时快了些许。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云染慢条斯理地晃动着杯中的酒液,眼底的笑意不再掩饰,如同幽深的潭水,漾开层层算计得逞的涟漪。
第一步试探,效果不错。
他的小金丝雀,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敏感。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殷玦快步走出书房,直到关上房门,将自己隔绝在走廊上,才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走廊的空气清凉,却仿佛还残留着那股令人心悸的乌木沉香。
他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耳尖,眼中掠过一丝迷茫和困惑。
刚才……是错觉吗?
那位温和儒雅、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小叔,那一瞬间的靠近,真的只是……为了方便指导他看文件吗?
为何他的心跳,至今仍未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