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闪电过后的黑暗里。
虞归晚猛地缩进被子,指尖攥着床单,布料被绞出深深的褶皱。窗外的雨下得更凶了,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近乎凶狠的声响。
她闭紧眼睛,可耳朵里全是雷声,一声比一声近,像是要把屋顶劈开。
呼吸开始变乱。
小时候被锁在阁楼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也是这样的暴雨夜,保姆忘了她还在阁楼玩,锁门时顺带扣上了顶楼的挂锁。她拍着门板哭到嗓子哑,雷声就在耳边炸响,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只手要抓她的脚。
直到母亲疯了一样找过来,把她从门缝里塞进去的小饼干都泡软了。
母亲抱着她发抖的身体,往她头发里埋了块晒干的薰衣草香囊。
“别怕,归晚闻闻,是太阳的味道。”
现在枕头边也有个香囊,是张妈昨天刚换的,可里面的薰衣草味太冲,完全盖过了记忆里的温和气息。
虞归晚把脸埋进枕头,牙齿咬着下唇。
不能让沈知意看出她怕打雷。
那个女人现在肯定在楼下的监控室里,像盯着犯人一样盯着每个角落的摄像头。如果被她发现自己缩在被子里发抖,一定会被当成笑柄。
雷声又一次炸开,比刚才更近。
虞归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眼角的泪痣在昏暗里泛着水光。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要找点事做,不能就这么等着被恐惧淹没。
她走到酒柜前,这是她上个月缠着父亲安的,里面摆满了各种颜色的酒。她随便拿出一瓶,标签上的外文她看不懂,只知道瓶子很好看,像块透明的蓝宝石。
拧开瓶盖,辛辣的液体呛得她咳嗽起来。
真难喝。
比沈知意每天早上逼她喝的牛奶难喝一百倍。
可她还是往杯子里倒了半杯,捏着杯脚走到窗边。
雨幕把整个庄园笼罩住,远处的路灯变成了模糊的光晕。花园里的玫瑰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花瓣落了一地,像被揉碎的胭脂。
虞归晚抿了口酒,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楼下的回廊。
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黑色的西装在雨夜里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只有偶尔闪过的闪电能照亮她挺直的背脊。
是沈知意。
她站在廊檐下,手里拿着把黑色的伞,却没有撑开。雨水被风吹到她的肩膀上,深色的衣料洇出一片更深的颜色。
她在看什么?
虞归晚皱起眉,把杯子往窗台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知意像是没听见,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投向主宅二楼的某个窗口——正是虞归晚房间的方向。
一股莫名的火气涌上来。
监视她还不够,现在还要站在楼下盯着?
虞归晚转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翻出一件最薄的真丝睡裙。白色的,领口开得很低,裙摆只到大腿。平时她绝不会穿这么暴露的衣服,可现在她就是想看看,那个冰块一样的女人会不会有反应。
她故意不擦干刚洗完澡的头发,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里。
再次走到窗边时,她没有站在窗帘后面,而是直接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整个人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
手里重新端起那杯酒,她对着楼下的人影,故意把杯子举了举,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她胃里一阵发紧。
楼下的沈知意终于有了动作。
她微微侧过头,隔着雨幕和距离,虞归晚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抬起手,似乎是在调整眼镜。几秒钟后,她转身走进了回廊尽头的门,消失在雨夜里。
虞归晚撇撇嘴,心里莫名有点失落。
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是说,她根本就没看清自己穿了什么?
胃里的烧灼感越来越强,头也开始发晕。她不知道自己拿的这瓶酒度数这么高,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像踩了棉花。
窗外的雷声还在继续,可她好像没那么怕了,就是觉得冷。
很冷。
像掉进了冰水里。
她想回床上盖被子,可身体不听使唤,刚走两步就踉跄了一下,额头撞在门框上。
不疼,就是更晕了。
意识模糊间,她好像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
张妈吗?
她想开口说“进来”,可喉咙里像堵了棉花,发不出声音。
门被轻轻推开。
沈知意站在门口,身上的西装已经换过了,是干净的深灰色,头发也擦干了,只是眼镜上还沾着水汽。
“大小姐?”
她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水传来,闷闷的。
虞归晚晃了晃头,想看清她的脸,可眼前的人影一直在晃。她突然觉得很生气,这个女人凭什么总是这么冷静?凭什么不管自己做什么,她都能处变不惊?
“你……”她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管我……”
话没说完,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跌进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里。
沈知意的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腰,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量。
“醉了?”
虞归晚把脸埋在她的胸口,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干净的草木味,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她讨厌这个味道,却又莫名地觉得安心。
“放开……我没醉……”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却只是徒劳。
沈知意没说话,直接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这次虞归晚没有再踢打,头晕得厉害,只想找个地方靠着。她把脸贴在沈知意的颈窝处,那里的皮肤很凉,带着雨水的湿气。
“你刚才……在看什么?”她迷迷糊糊地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沈知意的脚步顿了一下,“看雨。”
“骗人……”虞归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她胸前的领带,“你在看我房间……”
沈知意没再回答,抱着她走到床边,轻轻把她放下。
虞归晚顺势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她的手很烫,和沈知意冰凉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冷……”她小声说,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进头发里。
沈知意低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几秒,转身去浴室拧了热毛巾。
她回来时,虞归晚已经蜷缩成一团,像只受了伤的小猫。
沈知意坐在床边,用热毛巾帮她擦脸。毛巾的温度很舒服,虞归晚哼唧了一声,往她这边靠了靠。
擦到脖子的时候,沈知意的动作顿了一下。
虞归晚的皮肤很白,像上好的瓷器,脖颈处有几道浅浅的红痕,是刚才她自己挣扎时抓出来的。
她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擦完脸,她又去拿了被子,盖在虞归晚身上。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手腕突然被死死抓住。
虞归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布满了红血丝,眼神却异常清明。
“你怕打雷吗?”她问,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异常认真。
沈知意看着她,“不怕。”
“那你刚才站在楼下做什么?”
“防止你趁乱逃跑。”沈知意的回答很直接。
虞归晚的眼神暗了下去,她用力甩开沈知意的手,“滚出去。”
沈知意站起身,“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七点我来叫你。”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虞归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强装镇定:“沈知意,你就是我爸派来的一条狗!”
沈知意的脚步停住了。
背对着她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肩膀微微绷紧。几秒钟后,她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门被关上的瞬间,虞归晚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只是看到沈知意无动于衷的样子,就觉得特别生气,气她的冷静,气她的克制,更气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产生莫名的依赖。
哭着哭着,她觉得越来越冷,浑身都在发抖。
头也疼得厉害,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她挣扎着想去拿手机叫张妈,可刚坐起来,就一阵天旋地转,又倒回了床上。
意识彻底模糊前,她好像听到门又被打开了。
有人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的指尖让她舒服地哼了一声。
然后,她被人抱了起来,放在一个更柔软的地方。
鼻尖萦绕着那股草木混合消毒水的味道,很安心。
这是虞归晚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沈知意看着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刚才她回到房间,还没坐稳就收到了走廊温度传感器的警报——虞归晚房间的温度异常升高。
她几乎是立刻冲了过来,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虞归晚蜷缩在被子里,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上全是冷汗,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着什么。
沈知意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里一紧。
发烧了。
而且烧得不轻。
她转身去浴室打了盆温水,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回来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帮虞归晚擦手心和脚心。
温热的毛巾贴在皮肤上,虞归晚似乎舒服了些,不再发抖,眉头也舒展了些。
沈知意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的目光落在虞归晚左眼下方的泪痣上,在灯光下,那颗小小的痣像是沾了露水的红豆,透着一股脆弱的美感。
这个总是张牙舞爪的大小姐,此刻安静下来,倒像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擦完手脚,沈知意又换了盆水,浸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就在她起身准备去换盆水时,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虞归晚还没醒,眼睛闭着,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沈知意凑近了些,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妈……别走……我怕……”
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沈知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
她想起虞振廷给她的资料里写的,虞归晚的母亲在她五岁那年因为产后抑郁自杀了。从那以后,虞振廷就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很少有时间陪她。
这个在外面被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吧。
沈知意没有挣脱,任由虞归晚抓着她的手腕。她重新坐回床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哭闹的婴儿。
“别怕,”她低声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我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归晚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烧也退了些,抓着她手腕的力气也松了。
沈知意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手腕上已经被抓出了几道红痕。
她站起身,准备去把换下的毛巾洗干净。
转身的时候,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些,衬衫的领口被拉开,露出了里面的皮肤。
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她的右肩一直延伸到背部,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这是她在三年前的一次任务中留下的。
当时她为了保护目标人物,替对方挡了一棍,钢管带着倒刺,在背上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医生说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至于疤痕,这辈子都消不掉了。
沈知意已经习惯了这道疤,平时穿衣服很注意,从来不会让人看到。
她没注意到,床上的虞归晚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怔怔地看着她的后背。
虞归晚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但那道疤痕却像烙印一样刻进了她的眼里。
那么深,那么长,一定很疼吧。
这个总是冷冰冰的、无所不能的沈知意,原来也会受伤。
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沈知意很快整理好了衣服,转身时,看到虞归晚睁着眼睛看着她,吓了一跳。
“醒了?”她定了定神,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虞归晚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肩膀。
沈知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刚才可能被看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挡住了自己的肩膀。
“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转身快步走出房间,像是在逃避什么。
看着沈知意略显仓促的背影,虞归晚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原来这个冰块一样的女人,也有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
她重新闭上眼睛,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那道狰狞的疤痕,和沈知意刚才拍着她后背时,那只带着薄茧的、却异常温柔的手。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雷声好像小了些。
虞归晚的心里,也莫名地平静了些。
***第二天早上,虞归晚是被阳光晒醒的。
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帘被拉开了一半,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头还有点疼,但比昨天好多了。
她坐起身,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几片药片,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是沈知意的字迹,棱角分明,和她的人一样。
“退烧药,饭后吃。”
没有多余的话。
虞归晚拿起药片看了看,又放下了。她不喜欢吃药,总觉得那些白色的小药片长得像毒药。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昨天的凉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走到窗边,她往下看。
花园里,沈知意正在晨跑,步伐均匀,呼吸平稳,和第一天早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的衬衫领口系得很整齐,完全看不出里面藏着一道狰狞的疤痕。
虞归晚的目光落在她的肩膀上,那里的衣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想起了昨晚那道疤痕。
是怎么来的?
做安保工作的时候受伤的吗?
还是……有别的原因?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大小姐,醒了吗?可以下楼吃早餐了。”是沈知意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虞归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睡裙,走到门边打开门。
沈知意站在门口,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擦得锃亮。
“下去吃饭吧。”她说。
虞归晚没说话,径直往楼下走。
经过沈知意身边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不是她昨天吃的退烧药的味道,而是一种更清苦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味道。
她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沈知意一眼。
沈知意的脸色好像比平时更白了些,眼底也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昨晚没睡好。
“你也生病了?”虞归晚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沈知意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
“那你身上怎么有药味?”
“可能是刚才帮张妈收拾药箱的时候沾到的。”沈知意面不改色地回答。
虞归晚盯着她看了几秒,没再追问。
她知道,这个女人不想说的事情,就算她问再多遍,也不会得到答案。
早餐桌上,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虞归晚没像平时那样挑三拣四,只是安安静静地喝着牛奶,吃着吐司。
沈知意坐在她对面,也没说话,只是偶尔会抬头看她一眼,确认她在好好吃饭。
吃到一半,虞归晚突然开口:“今天我要去书房看书。”
沈知意抬眸,“可以。需要我帮你准备什么书吗?”
“不用,我自己去选。”
虞归晚放下牛奶杯,站起身,“我吃饱了。”
她转身往书房走,经过客厅的时候,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油画,画的是虞氏庄园的花园,画框很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幅画她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她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
画里的花园比现在的更漂亮,玫瑰开得正盛,五颜六色的,像一片花海。花园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秋千,上面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那个女人……有点像照片里的母亲。
而那个小女孩……
虞归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小女孩的脸上,左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
是她。
这幅画是什么时候挂在这里的?
为什么她从来没见过?
“大小姐,怎么了?”沈知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