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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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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归晚的手指掐进掌心。
画里的阳光太暖,把母亲的侧脸照得像透明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朵皱巴巴的玫瑰,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是她六岁生日那天。
母亲亲手给她编的辫子,带她在花园里拍了这张照片。后来母亲说要把照片画成油画,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宝贝女儿。
可这幅画,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母亲去世后,客厅里的画换过无数次,父亲总说要跟上潮流,挂些现代派的作品,显得虞家有品味。她记得有幅蓝色的抽象画,看了三年都没看懂画的是什么,昨天却突然变成了这幅。
“什么时候挂的?”虞归晚的声音有点发紧。
沈知意在她身后站定,目光落在油画上,语气没什么起伏:“昨天下午。虞先生让人送过来的,说大小姐可能会喜欢。”
虞归晚猛地回头。
沈知意的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不清楚。”沈知意微微垂眸,“虞先生只说,是整理旧物时翻出来的画稿,请人加急补画完成的。”
旧物?
虞归晚的手指蜷了蜷。
父亲的书房里有个专门的储藏室,放着母亲的东西。她小时候偷偷进去过一次,被父亲发现后狠狠骂了一顿,说她不懂事,惊扰了母亲的安宁。从那以后,她再也没靠近过那个房间。
他现在又翻出来做什么?
是觉得愧疚了?还是又想用母亲来收买她?
“摘下来。”虞归晚突然说。
沈知意愣了一下,“大小姐?”
“我说摘下来。”虞归晚的声音拔高了些,眼眶有点发热,“我不想看,挂回储藏室去,或者烧掉都行。”
画里的母亲笑得那么温柔,可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母亲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没出来。第二天早上,她看到母亲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个空的安眠药瓶。
这些画里没画出来的东西,父亲大概早就忘了。
沈知意沉默了几秒,“这是虞先生的意思。”
“我现在是这个家的大小姐,我说摘下来。”虞归晚梗着脖子,像只炸毛的猫,“你不是来管我的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
沈知意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没再坚持,“我让人来取。”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几下,动作利落。
虞归晚别过脸,不想再看那幅画。走廊尽头的摆钟突然响了,“咚”的一声,震得她耳膜发疼。
九点整。
这个时间,林辰应该已经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解除婚约了吧。
昨晚她发烧的时候,张妈偷偷告诉她,林家连夜发了声明,说虞归晚骄纵任性,不配做林家的儿媳,还暗示虞家仗势欺人,故意破坏联姻。
现在外面肯定炸开锅了。
父亲让她学做合格的继承人,可连自己的名声都保不住,算什么合格?
“我去书房。”虞归晚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书房在二楼东侧,是整个主宅里最安静的地方。母亲在世时最喜欢在这里看书,窗台上总摆着新鲜的白玫瑰,空气里常年飘着淡淡的墨香和花香。
现在窗台上的玫瑰换成了百合,说是虞先生觉得百合更大气。
虞归晚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精装书。大多是些商业理论和历史传记,她一本都看不进去。手指停在最底层的一个角落,那里藏着几本她小时候看的童话书,封面都磨破了。
她抽出来一本,刚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夹在里面的一张便签。
是母亲的字迹,娟秀又温柔:“归晚乖,这本书里的小美人鱼最后变成了泡沫,我们不看这个,换本开心点的好不好?”
虞归晚的鼻子突然一酸。
她记得这本书,是她七岁生日时父亲送的。她晚上抱着书哭,说小美人鱼太可怜了,母亲就坐在床边,给她讲了一整夜的故事,把所有悲剧都改成了大团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是林萱发来的微信,只有一个链接,附带一个笑脸表情。
虞归晚点开链接,是本地的八卦新闻,标题写得触目惊心:《虞氏千金大闹订婚宴,疑因抑郁症发作?》
正文里把她泼红酒的事添油加醋地写了一遍,还翻出她三年前因为情绪崩溃休学的事,暗示她有严重的精神问题,说林家解除婚约是明智之举。
下面的评论已经吵翻了天。
“怪不得那么疯,原来是有病啊。”
“虞家是不是想找个正常人联姻都难了?”
“心疼林公子,差点娶了个疯子。”
虞归晚的手指在屏幕上越攥越紧,指节泛白。
林萱是她最好的朋友,昨天还在电话里安慰她,说会帮她澄清,转头就把她的旧伤疤扒出来,送到媒体面前任人践踏。
很好。
真是她的好闺蜜。
她退出新闻页面,点开和林萱的对话框,输入“你什么意思”,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
发了又能怎么样?
林萱肯定会说不是她干的,会装可怜,会说只是不小心点到了链接。她已经演了这么多年的好闺蜜,不差这一次。
虞归晚把手机塞回口袋,胸口闷得发慌。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得她头发乱舞。花园里的园丁正在修剪树枝,咔嚓咔嚓的声音很刺耳。不远处的回廊上,两个女佣低着头在说什么,时不时往主宅的方向瞥一眼,脸上带着窃窃私语的表情。
全世界都在看她的笑话。
父亲把她关在这个笼子里,任由外面的人怎么议论,都不肯露面说一句话。
沈知意说得对,她就是个被圈养的金丝雀,连自己的羽毛都护不住。
虞归晚深吸一口气,转身往书房门口走。
她要出去。
不管沈知意怎么拦,她今天必须出去。她要去找林萱问清楚,要去告诉所有人她没病,要让那些看笑话的人都闭嘴。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沈知意站在走廊里,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杯咖啡和一碟饼干。
“大小姐,喝点东西吧。”沈知意把托盘递过来。
虞归晚没接,绕开她就想走。
沈知意却侧身拦住了她,“虞先生说,您今天最好待在庄园里。”
“又是他的意思?”虞归晚冷笑,“他是不是还说,让你把我绑起来?”
沈知意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外面记者很多,出去会被围堵。”
“关我什么事?”虞归晚抬头瞪她,“我就算被堵死,也不用你管。让开。”
沈知意没动。
“让开!”虞归晚伸手去推她。
沈知意的手快得像闪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比上次更重。
“大小姐,别任性。”
“我任性?”虞归晚气得发抖,“沈知意,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看着我被人骂疯子,看着林萱背后捅我刀子,就只会站在这里说别任性?”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沈知意的手指松了松,语气缓和了些:“虞先生已经在处理了,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虞归晚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他的交代就是把我关在这里,让我等着被唾沫淹死?我告诉你,我不等了!”
她转身往楼梯跑,脚步声噔噔噔地响,像是在跟谁较劲。
沈知意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几秒,快步跟了上去。
虞归晚跑到一楼玄关,正要换鞋,手腕又被抓住了。
这次她没挣扎,只是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你非要拦我?”
沈知意的喉结动了动,“是。”
“好。”虞归晚突然笑了,左眼下方的泪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那你就看着吧。”
她猛地抬手,抓过玄关柜上的一个花瓶,狠狠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青花瓷瓶碎成了好几瓣,里面的水溅得满地都是,还有几朵白玫瑰泡在水里,花瓣皱巴巴的,像在哭。
女佣们听到声音都跑了过来,吓得站在门口不敢动。
张妈急得脸色发白,“大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呀……”
虞归晚没理她,又抓起一个相框,是父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她看都没看就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拦着我是吧?”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狠劲,“那我就把这里全砸了,我看你们怎么管!”
她像疯了一样,见什么砸什么。水晶摆件、古董钟表、墙上的挂画……很快,玄关就变得一片狼藉。
沈知意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她。
她的眼神很深,像是藏着什么,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握着的拳头暴露了她并不平静。
虞归晚砸到最后,拿起一个沉甸甸的青铜摆件,正要往地上扔,手腕突然被沈知意死死扣住。
这次的力道大得吓人,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够了。”沈知意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
虞归晚挣了几下没挣开,反而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撞进她怀里。
熟悉的草木味混着淡淡的咖啡香涌进鼻腔,让她莫名地冷静了些。
她抬起头,撞进沈知意的眼睛里。
没有镜片的遮挡,那双眼睛比平时更亮,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丝……心疼?
虞归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这才发现,刚才挣扎的时候,沈知意的眼镜掉在了地上,被踩碎了一片镜片。
沈知意很快回过神,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弯腰去捡地上的眼镜。
她的动作有点急,手指被碎玻璃划了一下,渗出一滴血珠。
她没在意,捡起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重新戴在脸上,只是那道裂痕刚好在右眼前面,看着有点滑稽。
“满意了?”沈知意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冰冷。
虞归晚看着她流血的手指,突然觉得有点没劲。
砸了这么多东西,心里的火气不但没消,反而更堵了。
“把她带上去。”沈知意对张妈说,语气不容置疑。
张妈赶紧上前,拉着虞归晚的胳膊,“大小姐,跟我回房吧,别气坏了身子……”
虞归晚没动,只是看着沈知意。
“你不是要管我吗?”她的声音很轻,“有本事就一直看着。”
说完,她甩开张妈的手,自己往楼上走。
走到楼梯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沈知意正弯腰,用手捡地上的碎玻璃,动作很小心,受伤的手指微微翘着,没敢碰那些尖锐的碎片。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看着有点孤单。
虞归晚的心里突然空了一下。
被关在房间里的第三天,虞归晚快要发霉了。
沈知意没再限制她在庄园里活动,却像个影子一样,她走到哪里,沈知意就跟到哪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在监视,又不像。
她去花园,沈知意就站在回廊下看着;她去画室,沈知意就在门口等着;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沈知意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虞归晚试过无视她,可那道目光总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坐立难安。
这天下午,她实在憋得慌,想去书房找本书看。刚走到书房门口,就看到沈知意在里面,背对着她,站在书桌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书房的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
虞归晚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透过门缝往里看。
沈知意正在操作一个笔记本电脑,屏幕背对着她,看不到内容。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时不时扶一下眼镜——那副摔坏的眼镜还没换,裂痕依旧显眼。
桌上还放着个奇怪的设备,像个黑色的盒子,上面有好几个按钮和指示灯,其中一个红灯正在一闪一闪。
虞归晚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她想起以前在电影里看到的监控设备,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沈知意……在监视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不可能吧,沈知意虽然管着她,但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可那是什么?
虞归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轻轻推开门,想看得更清楚些。
“咔哒”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沈知意猛地回过头,手迅速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慌乱,虽然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但虞归晚还是捕捉到了。
“大小姐?”沈知意站起身,“有事吗?”
虞归晚的目光落在那个黑色的盒子上,“那是什么?”
沈知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没什么变化,“是庄园的安防系统控制器,我在检查线路。”
“是吗?”虞归晚往前走了两步,“我看看。”
她伸手想去拿那个盒子,沈知意却先一步把它拿到了手里,“有点复杂,大小姐可能看不懂。”
“不让看?”虞归晚挑眉,“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知意的喉结动了动,“大小姐说笑了。”
她把盒子放进书桌的抽屉里,锁了起来,钥匙揣进了口袋。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虞归晚。
越是不让看,她越想看。
“沈知意,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虞归晚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是不是在监视我?”
沈知意沉默了几秒,“我只是在执行虞先生的命令,确保大小姐的安全。”
“确保安全需要偷偷摸摸地用这种东西?”虞归晚指着那个抽屉,“里面到底是什么?打开给我看!”
“抱歉,大小姐,这是工作机密。”沈知意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虞归晚气得发抖。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在骗她。什么安防系统,根本就是监控!父亲不仅派了人看着她,还在庄园里装了监控,连她的房间都不放过!
“把钥匙给我。”虞归晚伸出手。
沈知意没动。
“我让你把钥匙给我!”虞归晚上前一步,想去抢她口袋里的钥匙。
沈知意侧身避开,“大小姐,请自重。”
“自重?”虞归晚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们在我房间装监控,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现在跟我说自重?沈知意,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她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撕扯着沈知意的衣服,想把钥匙抢过来。
沈知意没还手,只是不停地躲闪,眉头皱得很紧。
混乱中,虞归晚的指甲划到了沈知意的脖子,留下一道红痕。沈知意吃痛,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口袋里的钥匙串掉了出来,落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虞归晚眼疾手快,一把捡起钥匙串,转身就往书桌跑。
沈知意立刻追了上来,“大小姐,别闹了!”
虞归晚已经把钥匙插进了抽屉锁孔,用力一拧。
“咔哒”一声,锁开了。
她拉开抽屉,拿出那个黑色的盒子,还有那个笔记本电脑。
沈知意想把东西抢回去,虞归晚却抱着盒子躲到了书桌后面,“别过来!”
她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重新打开。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虞归晚的呼吸都停了。
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监控画面,覆盖了庄园的各个角落——花园、客厅、走廊、厨房……甚至还有她的房间和浴室!
画面里,她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样子,早上赖床不起的样子,甚至洗澡时隔着磨砂玻璃的模糊身影,都被清清楚楚地拍了下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沈知意……”虞归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你们太过分了……”
沈知意站在书桌前,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她的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那双带着愧疚和无措的眼睛,里面像蒙了层雾,看得虞归晚心头发堵。
但更多的是愤怒和羞耻。
虞归晚抓起那个黑色的盒子,狠狠砸在地上。
“我让你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