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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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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傀师兄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个低声哭泣的男孩。
男孩蜷着身体,捂着眼睛,倒在一朵白花旁,偷偷和白花说着一些话。
木傀师兄走到男孩身边,用干冷僵硬的语气,赶他走:“离开这里。”这是他生来的职责之一,驱逐明鸣山上的生人。
男孩被突如其来的的声音吓了一跳,没来得及看一眼木傀师兄,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男孩的身影渐渐远了。很短暂,但这是木傀师兄的第一段记忆。
虞万岁有些奇怪,记忆的视角出于木傀师兄的眼睛。木傀身量挺高的,为何在记忆里视野会如此低矮?
来不及深思,眼前蓦地一闪。
——木傀师兄在小山角落里,第二次驱逐男孩。男孩圆润的眼睛,又害怕又好奇地打量他。而木傀师兄铁面无私:“离开这里。”
男孩愣了会后,猛地跪下求他:“求求你,让我留在这里吧。”带着点哭声,乞怜着。
木傀师兄重复:“离开这里。”
男孩可能是在观察木傀的眼色,可惜只能看到冷冰冰的东西。他不敢再乞求,灰溜溜地又跑了。
虞万岁眼前又黑了。还是很短,这是木傀师兄的第二段记忆。视角也依旧很低,男孩抬头乞求时她看到的甚至是男孩的下巴。
这也是虞万岁第一次看清男孩的样貌。她觉得奇怪,她似乎见过这男孩。
——“哥哥,山下有人在抓我,我不能下去!”
木傀师兄忍无可忍,提溜起第三次上山的男孩,要把他扔到山下去。男孩苦苦哀求,手脚不断扑腾,“哥哥,求你了!他们抓我,就要打我,我会被打死的!”
男孩的脸上是深深的恐惧和渐浓的绝望。
木傀师兄倏然顿住了脚步,把男孩放下。“为什么打死你?”
男孩站稳,抹着泪,依旧是抬着下巴的样子。他说:“我、我......他们讨厌我,说我是别的地方来的,要把我赶出去。”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像在撒谎,可是木傀师兄没看出来。
一个木傀,竟然也有怜悯之心。“你跟我去见一个人。如果他要留下你,你就能留下。”他说。
男孩当然说好。山下在他看来比黑漆漆的山上还危险。
“你说的那个人,有没有什么喜好?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留下我?”路上,男孩小心翼翼问道。
木傀师兄说:“他喜欢木头。”
男孩猜测道:“要我少说话,是不是?”
“不懂。他身边都是木头。”
“木头......哦,木头!是不是这个木头?”男孩跑去指着一棵枯木。
木傀师兄点点头。
男孩恍然大悟,道:“那我有力气,可以给他砍木头!”他看起来沾沾自喜。
长长的路,很熟悉的模样。绿草,还有白花黄花。木傀师兄所说的“他”,原来就是越山氏。
越山氏坐在木屋旁,身边照例围着一堆木头。走近发现,他正在做笑娃娃,是第一个。
“师父,他说他来帮你砍木头。”木傀师兄说。
男孩似乎没想到木傀师兄会帮他说话,一时怔住。
越山氏抬头,望过来。这时他的面目竟然还算得上“和善”二字,眼睛里还没有入魔般的执迷。他只是笑了笑,问:“哪儿来的?”
男孩道:“山下。”
越山氏:“叫什么?”
男孩低下头,声音很小。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窗”字。谁家父母会给孩子叫“窗”啊?
越山氏笑眯眯:“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姓,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做越山赫吧。”
“从此以后,你和他一样,叫我师父。”
画面渐暗。这是第三段记忆。
越山赫,这男孩竟然是越山赫。那水灵的模样和现在的他一点也不一样。尤其是眼睛,男孩的眼睛圆圆的含着水,可怜见的。哪像现在,没一点可爱的圆样,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叫人生厌。
所以方才的熟悉感来源于他是越山赫吗?虞万岁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前又黑了。
——接下来的记忆很琐碎,不像前三个那样呈现片段式。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走马灯。一幕幕闪过的,皆是木傀师兄快乐的时光。但在他快乐的时光里,大笑的又都是越山赫。
挽着裤腿在小溪抓到鱼而惊喜的越山赫,站在砍的垒起来比人还高的木头前得意洋洋的越山赫,躺在一旁草地上数星星的幼稚越山赫,偷喝了酒说想家想爹想娘的醉醺醺欲哭的越山赫,日夜练武的信誓旦旦说要复仇的花拳绣腿越山赫......
记忆跟着越山赫的年纪流动,很快长成了虞万岁认识的模样。这会儿的越山赫却和现在还有不同。他在木傀师兄的记忆里还没有失去朝气,一张脸还有属于孩子的可笑的稚气,不若现在,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倦怠气息——好像再难有什么可以让他放歌纵笑。
除了这点,还有一点让虞万岁感到疑惑。他竟然早在木傀师兄前说了复仇?可他复仇的对象,不正是越山氏吗?
正暗忖着,后面的记忆匆匆来了。它又恢复了片段式。不过虞万岁有所预料,这应该是最后一段记忆了。
——画面陡然一变,云迷雾锁,鬼气森森。一道十分十分大的哭声在山顶上回荡,听得人心震颤。
“师父,师父?”惊恐的声音。
越山赫躺在悬崖边,被越山氏按住了手脚。越山氏的手上,提着一把带锈的砍刀。似乎在越山赫砍木时,这把刀曾出现过。
越山氏佝偻着身子,盯着越山赫神神叨叨:“太差了,太差了!——”他好像不识得身前的越山赫是他亲收的徒弟了,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似乎是在评判一个物品。
然后在几秒后,断出了这个物品的去留。
“不能要!”
砍刀骤然落下,斩断了越山赫的一双手。
凄厉的、剧痛的叫声没有唤起越山氏的一点怜悯。那双带着厚茧的,还没有完全长大的手,被他拿起来,扔到了山崖下。
越山赫痛苦的惊喊声响彻山顶:“师兄!师兄!”这种关头,他只想得到他的师兄。
那只木傀。
一动不动,在不远处,清清楚楚地看完了全程。
先是手,再是臂。一节一节锯掉,然后通通扔进一边的悬崖。
“师兄!师兄救我!救我——”求救声混杂着哭声,凄惨不绝。
木傀师兄,没动。但看见了,越山赫的眼睛望过来。
脚、腿。
“师兄?师兄?”又是气息断断续续的两声。他好像疼昏过去了,声音越来越弱。否则,师兄明明就在眼前,他怎么是疑惑的样子?
“不好,不好!通通不好!”越山氏疯癫地举起刀乱砍了。血花喷溅,不忍直视。
“师兄......”
越山赫看不见师兄了。
眼睛、脖子、心脏......
所有的他,分散着,被丢到了山崖下。
师兄始终没动。
虞万岁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她被迫看完了一整个只有在顶级恐怖片才能出现的场景过程。那血红色触目惊心,使人干呕。还有越山赫一声声回荡着的“师兄师兄”,真是......
所以,这就是他所说的杀身之恨吗?虞万岁回想起他当时说话的神色,也未免太云淡风轻了些。还有这木傀师兄,目睹师弟惨祸,竟然无动于衷吗?情谊呢,那么多年的情谊呢?好像那么多定格在越山赫笑容的瞬间都是假的。
果然,木头做的东西,就是没有感情的。
画面又一转。虞万岁惊讶,竟然还有。
——是尾声了。
木傀师兄是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存在。但有一点十分确定,那就是以守护越山氏为使命,从面世那天至今都严格恪守着。
这是他存在的原因,也是存在的目的。
此刻,回到今晚。他扑向倒下的越山氏,身边的虞万岁像风一样掠过去。
越山氏闭着眼睛,瞧着死了,却还有微弱的呼吸。他发出几声微不可察的呵声。
画面在越山氏脸上,虞万岁看见了满屏的“保护师父”“守护师父”。她即刻明白,这是木傀师兄的出厂设置,一旦背离,他就不是他自己了。
可是,下一刻,虞万岁看见,木傀师兄干枯的手,悄悄掐住了师父的脖子。满屏的字变红抖动,是在提醒也是警告。
但木傀师兄依旧,把手掐进了师父的血肉里,直到师父气绝。
画面彻底黑下去。
木傀师兄不算长的一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