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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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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索凄凉,阴森可怕。
虞万岁睁开了眼,看见身前的木傀一寸寸变化作了白骨。木头里生出骨头,实乃罕见。
虞万岁今夜又见了一件奇事。情感这种复杂的东西,有时候确实是惊天地泣鬼神哪。
太令人感动了。虞万岁吸了吸鼻子,指着地上散架的木傀,说:“把它扔水里去。”待会儿越山赫醒来看见这玩意儿,指不定缠着一直问,浪费时间。
“汪汪!”千岁动作十分利索地干起活来了。
虞万岁则盘腿坐下,静静感受着那木傀的命线。山穷水复,柳暗花明。木傀师兄这条命线,给了她两个月的寿命。虞万岁压住翻涌的欢喜。
也还行,算是富裕了。但比起越山赫的,还是小虾米。
越山赫。过完那些记忆,再想越山赫,她不免有些异样的情愫。是可怜吗?虞万岁觉得不是。她不会可怜人的。她没有空。
疑惑吧,是疑惑的。虞万岁投去目光。越山赫从被拖上岸,就被她和千岁随意地晾在了一旁。他躺在那边,胸膛处没有半点起伏,和初见时一样。他真的没有了呼吸,可是也没有死,真不知是什么在吊着他。这和他被分尸后又完整重生一样十足诡异。
她曾说过,她见过他这类人。她没有撒谎。但越山赫的情况又与她见过的人的情况不同。
这类人拥有两条性命。越山赫却拥有不止两条的样子。
他究竟有几条?三条,四条?还是无穷多条?
如果是无穷多条,那岂不是说明,她再也拿不到越山赫的命线了?毕竟强硬他死死不完,等他老死又来不及......
那她该怎么办,两个月一过,她还是难逃一死吗?
虞万岁想的心烦意乱,一顿乱薅怀中千岁的毛。金毛呼啦啦地散在空中,细小的钻进鼻孔里,又惹得她喷嚏连声。
千岁爱惜毛发,逃走了。虞万岁怀中一空,就更加烦躁。扫见一旁一直不醒的越山赫,更是烦不胜烦。
手摸到腿边的一块小石头,就往越山赫身上扔去。
一颗接着一颗,虞万岁的脚边凹进去一块,越山赫的身上却盖了层被子。
迷蒙中,越山赫觉得好似下雨了,有源源不断的雨滴砸在了他身上。身体像灌铅一样重,头跟被碾过似的,丢丢的痛。这是他醒来的预兆,越山赫早已不似第一次那样恐慌,反而是静静地等待疼痛过去。
这期间,他回想起了这条刚死的生命中发生的一切。从断城雨夜里初见“无常姑娘”,到现在的复仇成功跌落悬崖,也不过才撑了几天而已。
无常姑娘......他猛然想起。
万岁。她也掉下山崖了,她不似他,她还活着吗?
正想着,眼皮一轻,终于能掀开了。
虚虚的日光先一步进眼,然后是翠绿的婆娑的正在轻轻摇晃的枝叶,接着是一张愠怒的脸。
“这时候醒干嘛?”脸只有半张,露出小巧的雪粒似的鼻头,和张张合合饱满的唇。
一个人的脸上若只有两种颜色,白色和黑色,那这个人一定是虞万岁。
“......万岁。”越山赫尚且迷迷糊糊,不自觉地就叫出了虞万岁的名字,像在呓语。
“谁让你直呼我大名的?”虞万岁手上拿着什么,往越山赫的额头上划了一道。
是湿润圆溜的触感,并不痛。
反而像是拉开了拉链,把越山赫锁着的神智放了出来。他扶着脑袋,晃晃悠悠撑起身来。一起身,石粒稀稀拉拉的滑落。他瞥了一眼,不甚在意这些从何而来。
他朝外面的地方看去。原来外面的阳光已经大好,洒在近前的水潭上,反射出细碎的闪烁的金光,好像星星落了下来跃动在水尖。
而他坐在树荫下,层层叠叠的树叶贪心吞去了大部分光照,留给他的只是不慎遗漏的。他仿佛活在傍晚里。
不只他,还有万岁。
她还是一样,不愿触碰到阳光,只让千岁跑去水潭边,叼回来什么东西。
他定睛一看,是五彩斑斓的石头。
“手上是什么?”他问。刚苏醒时的声音轻轻的。
虞万岁早已立在一旁,听到他的声音,转过来一张明显不开心的脸。她的声音冰凉:“是武器。”
然后那些武器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打在头上、胸前,挠痒痒似的,并不痛。
越山赫侧头躲闪,片刻后看向她,问:“为何生气?”
“你已经复仇完了。命线是不是该给我了?”虞万岁朝他伸出手。她很好奇,越山赫会怎么给她。他明显知道自己的特殊。
越山赫明显一怔:“我——”
虞万岁似笑非笑,道:“骗我的?”
“绝无!”他很快道。旋即又面露愧色,道:“只是我的仇,不只一桩。”
虞万岁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说。不只一桩?
想起他之前所说,她大怒道:“你是在和我玩文字游戏吗!”
见她发怒,越山赫有些无措。他是有隐瞒之心,但若虞万岁要问个清楚,他定也和她说个明白。错就错在,虞万岁压根没问,而他不会主动开口。
他们是半路同道,各怀鬼胎、身负秘密,又有他的命在里面牵扯,他不得不建起一层防备。她是个凉薄之人,他见识过她的阴晴不定,翻脸不认;
但也见过她的脆弱与眼泪,听过她在深夜和千岁说的那些向往未来的话。那些话充满了期待,印证着未来于她而言来之不易。所以即便虞万岁喜闻乐道他的死,他也依旧怜她小小年纪满身心计,愿意把命给她,让她完成她所谓的“无常”任务,得到她想要的未来。
可是,这些必须放在复仇之后。
“是,我的确有意隐瞒。”越山赫想了想,决定直接坦白:“我说过,我有‘杀母之仇,杀父之仇,杀身之恨’。‘杀身之恨’我已了结,师父已经被你杀死。至于剩下二仇,有些麻烦。”
“在断城,你初见我时,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便是因为我复仇未得手,反被重伤。我真正的仇人,是断城城主李痕,你知道他吗?”
虞万岁怒气稍退:“李痕?”
“是。他杀我父母,毁我家园,此仇不共戴天。我非断城人,却在断城潜伏了几年,便是想有朝一日能杀了他,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但他身边的天师,有些棘手。”
越山赫回忆着,道:“我分明不露痕迹,他却能发现我......”
“......”
虞万岁:“天师自是不同。”
“是。那日我还是太过心急,当再缜密谋划。”越山赫反思道。
虞万岁瞧他一脸懊悔的模样,忍不住别开了眼。当日的事,她也有份。那日她射向李痕的一箭未成,反而得天师返还一箭。只是不知为何,那箭直冲越山赫而去。他当了她的“替死鬼”,她目睹全程,而他浑然不知,还在反思自己的轻率。真是......
蠢。蠢人合该受罪。
虞万岁眨了眨眼,“咳”了两声道:“所以只要再杀了李痕,命线就能给我了?”
“是。”
“多久能杀?”
时间好像循环了,他们又在讨论这些问题。好像他们之间,除了生死交易、打打杀杀,没什么可说的了。
越山赫头又垂了下去。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定期,只好问:“你觉得该多久?”
“这次可还要再经你之手?”
“要。”越山赫蓦地想起什么,喃喃道:“师父他......”
虞万岁不想他翻过去的事,道:“真死了。不过不是我杀的,是你师兄杀的。”
“你们师兄弟那么好,谁杀都可以吧?”
越山赫有些惊愕。师兄杀师父?这在他看来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当初那样,师兄也没向师父动手呢,甚至一点脚步都没挪。
他难免怀疑虞万岁在诓他。“怎么证明?”他问道。
虞万岁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证明?”
一切不言而喻,越山赫闭了嘴。虞万岁是“无理”化身,他自讨没劲去向她要证明。她只会说“爱信不信,不信拉倒”,然后昼夜不息地把他押去断城杀李痕。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倒也没有多郁闷。不论谁杀的,都可以。
明鸣山一趟,他实则胸有成竹。仇事多件,他之所以带她先来明鸣山,是因为他有意试探。一是试探虞万岁是否会真的等他复仇后,再取他性命——看来她是个诚信之人,她没有违背契约,她是在他意外死亡醒来后才讨要他的命线的;二是同时也想看看她的实力究竟如何——结果显而易见了,她不仅轻而易举杀了他师父,还能在跌落如此高的悬崖后毫发无伤,实力深不可测。
她年纪这么小,就这么厉害,蛮不可思议的。也不知她身上发生过什么。越山赫深知自己身上的一切来源于什么,便也会下意识地将其代入虞万岁,觉得她一身的非常,绝对经历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和初见她时想的一样,他们确实是同类。
正想着,又听同类在嫌他:“你为什么总是发愣?知不知道时间很宝贵?有你这会儿叹气的功夫,我们已经走出两里地,再半天就能到断城了。”
他暗忖,把千里马跑死也不见得半天到断城。
“不成的,悬崖底下多迷障,道路蜿蜒难行,饶是我来过,也无法保证一朝一夕就走出去。”他诚实道。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事实正如越山赫所说,他们穿梭在山林间,走到了太阳落山也还不见出路。
虞万岁带有怨气的目光直直射向越山赫后背,“和你一起,太倒霉了!”
“是你将我拽下的山崖。”
竟还敢反驳?
虞万岁站定了,不动了,脚边千岁狐假虎威地冲越山赫叫唤。
越山赫忽然觉得脖颈处一紧,被勒停了脚步。
他一回头,就见虞万岁头上身上不断冒着水汽,像是发火到把身体里的水给蒸出来似的。再搭配上赛雪的肌肤,好像刚出笼的白花花、弹弹的馒头。
馒头压着眉毛,正生气。
越山赫一想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姑娘,被他摆了一道还继续守着契约,便觉得她再怎么对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走向前,认错道:“我确实很有霉运,我错了。”
“我背你,尽量快点带你出去——”
越山赫歪了歪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