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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无声的守护与心碎的微光 ...

  •   ICU厚重的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世界隔成了两半。

      门外,是冰冷、寂静、弥漫着消毒水味道和无声焦虑的走廊。门内,是他躺在那里,浑身插满管子,依靠机器维持着微弱生息的太阳。

      沈宗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先前那骇人的暴戾和疯狂已经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掏空了的疲惫和苍白。西装革履依旧一丝不苟,却衬得他此刻的失魂落魄更加触目惊心。

      徐助理悄无声息地送来一件外套,低声汇报着外面调查的进展和集团事务的临时安排。沈宗年只是听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紧闭的门,偶尔极轻地颔首,表示知道了。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已经被那扇门后的那个人抽走了。

      谭父谭母在不久后匆匆赶来,两位商场上一向从容镇定的老人,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惶和心痛。看到守在门口的沈宗年,谭母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宗年…明明他…”谭母的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

      沈宗年站起身,扶住几乎站不稳的谭母,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力量:“伯母,伯父,明明暂时稳定了。医生正在全力救治。他会没事的。”

      他重复着“他会没事的”,像是在安慰两位老人,更像是在催眠自己,强行压下心底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他甚至不敢去细想医生说的“颅內出血”、“尚未脱离危险”。

      谭父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圈发红,什么也没说。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ICU有严格的探视时间。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且时间很短。

      当护士出来示意可以探视时,谭父谭母想让沈宗年先进去。他却摇了摇头,哑声道:“伯父伯母先去吧。”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好面对…里面那个伤痕累累的明明。他怕自己会失控。

      透过小小的探视窗口,他看到谭母捂着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被谭父搀扶出来。那画面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

      终于,轮到他了。

      换上无菌服,戴上口罩,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当他终于走到病床前时,呼吸几乎瞬间停滞。

      谭又明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连接着各种各样的监护仪器,屏幕上跳动着曲折的线条和数字,发出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干裂没有丝毫血色。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边脸颊还有未褪尽的擦伤淤青。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面罩上留下浅浅的白雾。

      那么安静,那么脆弱。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谭又明。他认识的谭又明,应该是鲜活的、吵闹的、会笑会闹、会没心没肺挂在他身上撒娇耍赖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绞,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他死死咬住牙关,才能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保持清醒。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一下那放在被子外、插着留置针、苍白冰凉的手背,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停住。

      他怕自己的触碰,会弄疼他。

      最终,他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虚空地拂过那冰凉的手背,仿佛在感受那微弱的生命气息。

      “明明…”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被口罩滤过后,只剩下一丝气音,“我来了。”

      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监护仪规律地滴答作响。

      “对不起…”这三个字重逾千斤,含在嘴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悔恨,“是年仔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描绘着熟悉的轮廓,每一处伤痕都像刻在他心上一样疼。他看到谭又明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似乎也微微蹙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沈宗年的心也跟着揪紧了。他恨不得能替他承受所有的伤痛。

      探视时间短暂得残酷。护士进来示意时间到了。

      沈宗年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血里,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艰难地离开了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沈宗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公司所有事务都被搬到了医院隔壁临时安排的房间里处理。他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吩咐,几乎不开口。

      他推掉了所有探视和问候,只允许谭父谭母定时进去。他自己则固执地守在走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只有在每天那短暂的探视时间里,他才会进入那个房间,坐在病床前,看着谭又明依旧昏迷的睡颜,一遍遍在心里说着话,祈祷着。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底布满血丝,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徐助理送来的饭菜,他大多原封不动地让人拿走。仿佛某种自我惩罚。

      第三天夜里,谭又明的情况出现了一次反复,体温突然升高,心率失常。医生护士冲进ICU进行紧急处理。

      沈宗年被挡在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和仪器警报声,整个人像被扔进了冰窖,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灭顶的恐惧。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向所有他知道的、不知道的神佛祈祷,只要他的明明能好起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万幸,一个多小时后,情况再次稳定下来。

      当医生走出来,说出“暂时稳定了”那几个字时,沈宗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才稳住身体。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

      第四天下午,阳光透过ICU的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沈宗年像前几天一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谭又明。几天几夜的煎熬,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异常憔悴,但眼神却依旧专注,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目光传递过去。

      忽然,他看到谭又明那覆着长长睫毛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沈宗年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瞬间提了起来!他几乎怀疑是自己过度疲惫产生的幻觉。

      他屏住呼吸,身体下意识地前倾,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一下,又一下…

      那睫毛颤抖得越来越明显,如同蝶翼挣扎着欲要破茧。

      然后,在沈宗年几乎要停止心跳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好几天、仿佛沉睡了一个世纪的眼睛,艰难地、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迷茫,空洞,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没有任何焦距。长时间的光线隔绝让它们对光线异常敏感,立刻又无力地阖上,纤长的睫毛脆弱地颤抖着。

      沈宗年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确认这不是梦境。

      过了一会儿,那双眼睛再次开始努力。这一次,它们睁开得更多了一些,虽然依旧涣散,却开始尝试着去适应光线,去辨认周围模糊的轮廓。

      沈宗年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顾不上了!他几乎是扑到床前,按响了呼叫铃,但他的目光却一秒也没有离开床上的人,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不敢置信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他死死地盯着那双正在努力聚焦的眼睛,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亮光。

      谭又明的视线 slowly地、艰难地移动着,扫过陌生的天花板,冰冷的仪器…最终,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引力牵引,慢慢地、落在了床前这个一脸焦急、憔悴不堪、眼底却燃烧着惊人亮光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的男人脸上。

      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再有平日里的璀璨笑意和灵动狡黠,只剩下重伤后的极度虚弱、茫然和…一种下意识的依赖。它们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失神,瞳孔在光线下缓慢地收缩,却清晰地倒映出沈宗年此刻的身影。

      他似乎认出了眼前的人。那眼神里的迷茫稍稍褪去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脆弱、委屈和…全然信赖的神情。氧气面罩下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呼吸面罩上因为急促呼吸而加深的白雾显示着他的努力和…无措。

      沈宗年立刻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无助和痛苦。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又酸又痛。他立刻俯下身,凑得更近,几乎将声音气呵在谭又明的耳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温柔和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明明?是我,年仔。别怕,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看到谭又明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扫过苍白的皮肤,眼神依旧望着他,那里面清晰地传递出一种信息——**难受…不舒服…疼…**

      甚至不需要言语,沈宗年就从那湿润的、带着痛苦和依赖的眼神里,读出了所有未尽的哀鸣。他的明明,在用眼睛告诉他,他很疼。

      这一刻,沈宗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凌迟般疼痛。是啊,受了那么重的伤,浑身都是仪器和管子,怎么会不疼?他昏迷着的时候,是不是一直沉浸在无边的疼痛里?

      沈宗年的眼眶瞬间就红了,酸涩得厉害。他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最终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拂开谭又明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一碰即碎。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抚慰,低低沉沉地,只给他一个人听:“我知道…我知道难受…乖,再忍一忍,医生马上就来了,用了药就会好很多…我们明明最勇敢了,是不是?”

      他像哄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低声安抚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双盛满了痛苦和依赖的眼睛。

      谭又明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只是本能地被那熟悉的声音和温度所安抚,眼神依旧虚弱地望着他,那纯粹的、不加掩饰的依赖和痛苦,像最温柔的刀刃,精准地戳在沈宗年最柔软的心尖上。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进行检查。

      沈宗年被迫退到一旁,目光却始终紧紧跟随着床上的人,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骨节泛白。他看到谭又明因为检查的触碰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到那眼神下意识地寻找他,看到其中的不安…每一次微小的反应,都牵动着他的心神。

      检查确认谭又明确实恢复了意识,这是极大的好转迹象,但身体依旧非常虚弱,需要继续在ICU观察。

      听到医生的话,沈宗年高高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了一半。至少,他醒过来了。他的太阳,没有熄灭,即使光芒如此微弱。

      探视时间再次结束。

      沈宗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ICU,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脱又沉重。

      他回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缓缓地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

      走廊空旷寂静,只有仪器隐约的滴答声。

      良久,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哽咽,低低地从他掌心中溢了出来。

      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

      那双刚刚睁开的看着他的、盛满痛苦和依赖的眼睛,比任何哭喊和抱怨,都更让他心痛如绞,也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全然信赖的、沉甸甸的酸楚。

      他的太阳,回来了。却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无声的疼痛。

      而他,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用苍白的语言安抚,连替他承受半分都做不到。

      这种无力感和心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夜还很长。守护,仍在继续。而那份深埋心底、几乎将他焚毁的爱与痛,在寂静的医院走廊里,通过那双刚刚苏醒的、无声的眼睛,流淌得更加汹涌,刻骨铭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无声的守护与心碎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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