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裂痕下的暗流与无声的索取 ...
-
VIP病房里的日子,像是一场被按下了慢放键的梦境。阳光每天准时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花香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谭又明在沈宗年事无巨细、近乎溺爱的照顾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着。脸颊渐渐有了点血色,虽然依旧清瘦,但那双眼睛重新变得灵动起来,甚至因为伤病初愈,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他也越发适应并享受这种全方位的依赖。那份因为沈宗年之前刻意疏离而产生的不安和别扭,早已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和对方无条件的守护冲刷得干干净净。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最牢不可破的时候,甚至因为共历生死而更显亲密。于是,他骨子里那份被娇纵出来的本性,变本加厉地释放出来。
“年仔,电视遥控器…”
“年仔,我想吃刘记那家的杏仁豆腐,要不甜不腻刚刚好的那种…”
“年仔,背后垫子不舒服,帮我调一下…”
“年仔,手机没电了…”
“年仔…”
“年仔…”
这两个字成了病房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无论大小事,谭又明总是下意识地、理所当然地呼唤那个名字。而沈宗年,就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总会第一时间回应他的需求,无论那要求多么琐碎、多么无理取闹。
他甚至会因为谭又明多喝了几口汤,或者睡着时眉头舒展了一些,而暗自松一口气。
但这种近乎完美的纵容之下,潜藏着只有沈宗年自己才知道的暗流。
他的睡眠变得极浅,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将他惊醒,然后下意识地先看向病床,确认那人是否安好。他处理公务时效率极高,但每隔十几二十分钟,目光必定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里间,仿佛只有亲眼确认那人的存在,才能安心。
谭又明每一次因为疼痛而蹙眉,每一次无意识的呓语,都像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而那人在睡梦中无意识抓住他衣角的手指,醒来后全然依赖的眼神,甚至因为药物作用而比平时更甚的、毫无界限感的亲近…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甜蜜的酷刑。
他像是在守护着一簇微弱却灼人的火焰,既贪恋它的温暖和光亮,又无时无刻不恐惧着它会熄灭,或者…灼伤自己。
这天下午,护士刚给谭又明换完药。也许是动作稍微重了些,谭又明疼得额角冒汗,脾气也跟着上来,虽然没再冲护士发火,但脸色臭得很,扭着头谁也不理。
沈宗年送走护士,回到床边,看到他这副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去卫生间拧了一把热毛巾,走过来,动作极其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和因为忍痛而憋出的生理性泪水。
温热的毛巾敷在皮肤上很舒服,力道轻柔得仿佛羽毛拂过。谭又明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委屈劲儿还没过,哼唧了一声,下意识地就像小时候那样,把额头往沈宗年凑近的手边蹭了蹭,寻求安慰。
这是一个全然依赖、毫无防备的亲近动作。
沈宗年的身体猛地一僵!拿着毛巾的手顿在半空,呼吸有瞬间的凝滞。那细腻皮肤传来的微热触感,那柔软发丝擦过他手腕的微痒,像一道突如其来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遍他全身,击溃了他连日来紧绷的自制力!
心底那头被强行禁锢的野兽疯狂地咆哮起来,渴望更多的触碰,渴望将眼前这个毫无知觉散发着依赖气息的人紧紧拥入怀中,确认他的存在,抚平他的疼痛…
他的眼神骤然暗沉下去,深处翻涌着骇人的波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谭又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僵硬,有些疑惑地微微睁开眼,对上沈宗年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眸。那里面有他看不懂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情绪,让他莫名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就在他微微一动的同时,沈宗年却像是猛然惊醒,眼底的骇浪瞬间褪去,只剩下的一片冰冷的后怕和仓惶。他几乎是触电般地猛地直起身,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谭又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躲避的动作弄得愣住了,额头上还残留着那抹短暂的温热。他眨了眨眼,看着沈宗年瞬间恢复冰冷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侧脸,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失落。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沙哑,“…干嘛?”
沈宗年背对着他,将毛巾扔回水盆,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他极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和几乎要脱缰的欲望,声音绷得紧紧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什么。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竟没有像往常那样留下来陪他,而是径直走向外间的会客区,拿起一份文件,佯装看了起来。只是那紧绷的脊背和过于用力的指尖,泄露了他远非表面的平静。
谭又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那点委屈扩大了。他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又变得冷冰冰的了?难道是自己刚才发脾气,让他不耐烦了?
这种猜测让他变得有些烦躁和不安。他讨厌这种忽冷忽热的感觉。
接下来的半天,沈宗年明显减少了进入里间的次数,即使进来,也刻意保持着距离,目光尽量避免与谭又明直接接触,言语也更加简洁冷淡。
谭又明试图像之前一样使唤他,得到的回应虽然依旧照做,却少了那份无声的纵容和温度,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和尴尬。
谭又明憋着一股气,又因为身体虚弱而格外敏感,越想越觉得委屈。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故意挑剔护工喂的粥味道不对,没喝几口就推开了。
沈宗年在外间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看着几乎没动过的粥,眉头微蹙:“怎么了?”
“没胃口。”谭又明扭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赌气意味。
沈宗年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对护工道:“先拿下去吧。”
护工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种无声的较量。
最终,还是沈宗年先妥协了。他走到床边,声音放缓了些:“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谭又明不吭声,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角。
沈宗年看着他这副闹别扭的样子,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气,却又倔强地抿着唇,心底那点因为白天失控而产生的后怕和刻意维持的冷硬,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心疼。
他叹了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还在为白天的事不高兴?”
谭又明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声嘟囔:“…没有。”
“那你这是跟谁怄气?”沈宗年看着他,“不吃饭伤口怎么好?”
“反正你也不管我。”谭又明的声音更小了,带着点鼻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这句话像一根小针,轻轻扎了沈宗年一下。他怎么会不管他?他恨不得把他揣进口袋里时时刻刻看着护着。
“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他的声音不由得又软了几分。
“你下午就凶我…还躲开…”谭又明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是不是嫌我烦了?觉得我事多?”
沈宗年对上他那双纯粹又带着控诉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划清界限的说辞瞬间都哽在了喉咙里。他怎么可能嫌他烦?他只怕自己控制不住那份汹涌的感情,会吓到他,会伤害他。
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极其克制地、用指尖轻轻拂开谭又明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恢复了之前的轻柔。
“没有嫌你烦。”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只是…你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他的触碰和放缓的语气,像是一种无声的道歉和让步。
谭又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软化,立刻顺杆往上爬,委屈巴巴地得寸进尺:“那我想吃你煮的面…就以前我生病时你煮的那种,清汤的,卧个鸡蛋…”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们还在老宅,沈宗年偶尔会下厨给他开小灶。
沈宗年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他看着谭又明那期待又带着点狡黠的眼神,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里没厨房。”
“让徐助理找个地方煮嘛…”谭又明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带着重伤员特有的、让人无法拒绝的耍赖特权。
沈宗年垂眸看着那只抓着自己袖子的、苍白纤细的手,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等着。”
他起身出去打电话。
谭又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悄悄勾起一个得逞的、小小的弧度。看,年仔还是他的年仔。
然而,他看不到门外,沈宗年握着电话,对那头的徐助理吩咐时,脸上那种复杂至极的神情——那是一种混合着纵容、痛苦、以及深深无力的挣扎。
他明明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越陷越深,明明知道该保持距离,却一次又一次地,无法拒绝那双眼睛里的任何要求。
仿佛只要他能好好的,能重新笑起来,自己坠入怎样的无间地狱,都无所谓。
一碗精心烹饪的、热气腾腾的清汤面很快被送了上来。沈宗年亲自端着,一口一口,耐心地喂给谭又明吃。
谭又明吃得心满意足,仿佛吃下去的不是面,而是某种被确认了的、不会失去的安全感。
病房里的气氛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融洽”。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道因为沈宗年骤然失控而后退产生的细微裂痕,虽然被谭又明无意识的撒娇和索取暂时掩盖,却并未消失,反而在平静的表面下,悄然滋生着更深的暗流。
一个在无声的纵容里沉溺,索取着安全感。
一个在绝望的守护中沦陷,奉献着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