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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莫悲兮销骨沉冤 合作探案(松柏之茂) ...

  •     多年前,竹林禅院

      竹林碧翠寂然,又是一年初夏,敲钟几声木鱼,离圆寂的日子似乎更近了。

      年轻的小和尚步履急匆,叩响一扇房门:“师傅,你快出来,外面有好多人!”

      云禅大师鬓霜须白,却不乏步履稳健。走到禅院门前,推开院门,三台石阶下,鳏寡妇孺一百二十一人齐排跪着,皆无声用同一种眼神看向他。

      竹叶纷落,他静伫无言。

      想到自己当年习得那一杀人技,虽从未俞矩却又早能预得现在。这世上的因果,罪孽……

      渡自己,还是渡众生?

      贾府,冰窖内

      秦潇然似是想起什么‘啊’了一声,离开冰窖前说道:“吴公子,真凶之事莫要着急,七日内必有结果。只是在此之前,可否帮在下两个小忙?”

      吴小白抱剑看着对方,觉得此人行事古怪至极,却也点头应下。

      自两人出冰窖后,吴小白离府选取一匹快马,急骋飒踏地赶出县城。而秦潇然则在之后的七日里消失坊间,不见踪迹。

      第七日晚,月近东方,贾万珍房前

      门前护卫交班只剩余两名,一道黑影从角落阴影中窜出将两人打昏。黑影环顾四周,万般谨慎地推开房门,屋内漆黑一片,只借月光能看见一人坐在床塌上。

      黑影见状没有丝毫犹豫,抬手甩出一根银针,紧接着身子迅速逼近,蓄力一掌便向那人打去。过风虚影间,侧方又突然冲出一道人影,凌空剑光一闪,打断了黑影的进攻。

      “姑娘内力好生了得。”床榻上的人突然开口,却不是贾万珍的声音,而是另一道温润平和的男音。

      屋内烛火陡然亮起,只见床榻上坐着的是位素衣粗布的陌生男人,而贾万珍则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从卧房侧室走了出来。

      黑影身躯明显一怔,却没有要逃跑的意图,当即调转身子就朝贾万珍袭去。

      “胆敢在本官面前伤人——”方才打断黑影袭击的年轻男子乃是当朝都察院右都御史,宋纭均。他见黑影出手也立刻跟了上去,手中剑未出鞘,直接拍至黑影肘窝、背下二寸,黑影不防向前栽去,他及时按住对方肩头将其擒拿在地。

      扯下对方的蒙面,竟是一张淡雅年轻的女子面容。众人见状皆是惊奇,此时闻声赶来的贾叁更是惊呼:“清月,竟然是你!?”

      贾万珍原本缩在多名护卫身后,闻言怯嗦地拨开人群探头一瞥,发现凶手竟是自家府内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当即底气十足怒斥道:“贱婢,原来是你害我全家!”

      “我呸!”女子怒目瞪着贾万珍,身子不断挣扎,“贾万珍你个狗东西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今夜我既杀不了你,便是做鬼也断然不会轻饶——”

      “沈姑娘,受委屈了。”床榻上的人言语柔和,正是秦潇然。

      他将之前侧头躲过的银针从身后的床板中抽出,见其穿透程度不免先吁了口气,随后放在验尸时包裹银针的帕子里。起身走上前,温柔地对女子说道:“姑娘的原名应该是叫沈月华,家中母亲早逝,父亲和姐姐也同在六年前逝世……近几年江湖传闻里‘云禅大师’破例收了位女弟子,想必就是姑娘您吧。”

      沈月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

      秦潇然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薄簿,俯下身摊开递在沈月华眼前,“许是天道不忍,民心齐合。一个越是被积压已久的秘密,如同匣窖淤水,终会溃决而出……姑娘可否帮在下看看,上面可有漏写的地方?”

      他只将薄簿摊在沈月华面前,周围人纷纷好奇扬长脖颈,却也未能窥清那薄簿中写的究竟是什么。而羁押对方的宋纭均也只得从密密麻麻的书文中看清几个字,仿佛是些人名。

      屋内寂静良久,沈月华蓦地潸然泪下。秦潇然似乎向来对姑娘家都很温柔,他悄悄冲她眨了眨眼,轻声道:“沈姑娘,您身后那位便是都察院的宋大人,宋大人明察秋毫、秉公任直,想必决不会让姑娘失望。”

      沈月华瞬间理会其意,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秦潇然,此刻才发现,这样一个不明身份立场的局外人,看她的眼神除此温柔,更给人一种坚定的勇气,仿佛纵使遇到千万难碍,也能拥有无畏的底气。她随即拭去眼角泪水:“好,我信你。”

      方才在秦潇然的求情下沈月华被宋纭均放开,她平复心绪,毅然决然地转身朝宋纭均磕头一拜,语气坚定道:“宋大人,王氏与贾多宝确为民女所杀,民女万不会抵赖。可贾府上下即贾万珍等人却也并不无辜,同样肩负数条人命!”

      此言即出,屋内顿起喧哗反驳,只见宋纭均一皱眉,硬生生让人闭了嘴。沈月华仍未起身,低头缓缓道:“一切源于六年前,当时民女病重,父亲靠采蚌赚取的铜钱只够勉强度日,所以姐姐为了我的药钱,便签活契来到贾府做侍女。却不曾想平日王氏苛待下人|拳脚相加,还有个混账儿子竟是好色的,某晚欲对我姐姐行不轨之事,我姐姐为保清白撞柱而亡,抬出贾府时却还被污蔑勾引不成羞愧自尽……”

      话至此处她哽咽了一声,继续道:“我父亲上门讨要说法,竟被贾万珍暗地命人用石头绑住双脚活沉下深海,欲伪造意外溺亡之象,只是他也没想到将我父亲尸体拉上来时竟会带出南海碧沉珠。”

      “从那以后,贾万珍便与县府勾结用无数人命沉海,来换取那价值千金的南海碧沉珠——璞珠村多年间失踪的百余人皆由于此。”沈月华咬紧牙关道:“当时幸得天不绝人,托街坊邻居照料我没有病死,后偶遇四方云游的“云禅大师”,便拜师其下学习‘碎玉掌’,这才让贾万珍全家多讨活了这六年……”

      秦潇然默默瞥向窗外月纱飞叶。他知晓的事不过于坊间三两句,辜枉者的折磨却是多少年。贾府在南海只手遮天,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大部分还留在村中,皆是为了等到能给逝者公道的那一日。想到当年竹林禅房前,云禅大师推开门便看到百余人跪在自己房门前,乞求一位心照不宣的拜师资格。

      沈月华见宋纭均依旧沉默,为了证明所言贾府沉尸之事为真,便将自身所做之事悉数托出:“三个月前我回来,就先翻墙杀了王氏,只是后来贾府增加护卫看守,我迟迟找不到时机。不想贾多宝荒淫无度,亲娘死了竟还留连于烟花巷柳,我便趁他回府途中动手杀了他——”

      “不过再后来,贾员外应该早已猜到凶手是冲他全家而来,也发现了‘碎玉掌’的端倪。可又不知道是谁,只得疑心坑杀了府内十七名小厮,随后新招侍女,却不曾想让沈姑娘得以混入。”秦潇然瞄了眼贾万珍心虚的面孔,又看了看满脸不可置信的沈月华,叹了声气:“二位想必是都低估了对方的狠绝程度。”

      贾万珍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眼见形势不利,慌忙喝道:“荒……荒唐,不过是你们一面之词。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这般诋毁可有证据?”

      “证据?”秦潇然微挑眉目,“贾员外,你可有想过被自己沉海的那么多人当中,竟会有人侥幸存活下来?”他随即从容道:“六年前有位名叫王守成的渔夫,却是位驻居在此的江湖侠客,只是其武功不高但水性惊人,有绰号曰‘挑浪客’。当年这位王大侠便是凭借自己高于常人的水性,在水中迅速解开绳索才没有被彻底沉入深海,却也由此耳膜穿破、眼睛半瞎,至今只得隐藏在村郊外的乱葬岗中生活。”

      话至最后,秦潇然盯着贾万珍,除贯往柔笑之脸外并无多余情绪,却偏偏让人脊背发毛。终了别过头,似是对武林侠士落得如此处境感到悲凉,也是悼亡者之不幸:“而贾府将每次取完珍珠扔入乱葬岗的共计一百二十一具尸骨,皆被他保存完好至今……”

      众人皆是寂静,未等开口辩驳,廊外忽地传来马蹄振响。只见吴小白骑马闯到寝宅门前,立刻翻身下马,手中高举一本账簿,冲站在堂中央的秦潇然喊道:“你还真是料事如神,那县令果然有一套‘阴阳’账本。”

      秦潇然见此骤然一笑。原来那日所求吴小白之事,第一件便是让他前往清州,向在外巡查的宋纭均送信检举一宗‘明珠碧沉杀人案’和县府官商勾结贪|污案。

      宋纭均这人是大内出了名的公正廉洁、刚正不阿、工作狂魔,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无一日主对请假休沐,更是百姓争相传颂的好官。皇帝因此亲赐其勾陈印章,可直管全国案罚事宜,使其成为了多少贪官罪犯口中的‘鬼见愁’。所以宋纭均见到吴小白送的检举信,再见其七相局弟子的腰牌,知不是做假,秉持有案从疑的态度,兹事体大拍案惊奇,便按信上所述带人于今日潜入贾府。

      而第二件事,便是让吴小白返程时取得县府内贪|污受贿的直接证据。但由于此事过于凶险,且并未要急,故而并非紧要事。不过吴小白少年气性、侠肝义胆,路见这小县府内看守松散,便用轻功潜入账房,寻得一套收受贿赂的账簿。

      “宋大人,法受乱则世扰也,贾府能在璞珠村只手遮天并非一人一朝一夕能够做到,身边必然还有同谋。”秦潇然将吴小白手中的账本与自己的薄簿一起恭敬递交给宋纭均:“方才吴公子手中的那套账本,想必就有近些年贾府向县府的行贿细支;而在下手里的这本,则是璞珠村上百名受害者家属签字画押的从贾府内失踪的人员名单,大人不妨回去一查,看那官府是否还有瞒报失踪人口之嫌。”

      宋纭均严肃接过翻阅细看,这时他的一名亲卫走进来禀报道:“大人,属下在一片海域中发现异常,有十七支浮标下各绑着一具尸体,经附近渔民确认该海域属于贾府养殖范围……”

      亲卫话未说完,门外蓦又响起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十几名官兵模样的人闯进屋内,皆是县府里派出追杀吴小白取走账本而来。他们见到目标立刻拔出兵刃,吴小白见状刚要取剑出鞘,手却被秦潇然默默按住。

      只听‘啪’得一声,宋纭均合上账簿,脸上已显愠色。亲卫见状当即取出令牌,对那群官兵冷斥道:“京都都察院右都御使在此,尔等举兵是想谋反不成!”

      “啊!?”府内官兵听闻是京都都察院的大人,面面相觑一番顿时惊慌失措、浑身颤抖。南海偏僻,他们生平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小地方的邻州刺史,何曾见过京城权贵?此时犹如见到天子威严般,手中兵器接连乒呤乓啷地掉落在地,反应快的已经开始磕地求饶。

      宋纭均静敛恢复以往严峻之色,冷眼扫视屋内一圈,才终于开口道:“来人,贾府以贾万珍为首草菅人命、行贿官府;县府内众人贪赃枉法、瞒上欺下;还有沈月华杀害人命两条,统统给我押下去重审。”

      “是!”亲卫领命,走出门外点燃信统,夜空中火光乍现,院外顿时涌出多名侍卫,将屋内几人羁押带走。

      案情至此理应结束,秦潇然看着即将被带走的沈月华似乎还有疑惑不解,正欲上前询问,不想沈月华蓦地脸色一白,口中吐出大量鲜血,身体蜷缩栽倒在地,

      秦潇然见状赶忙查探沈月华手腕处的脉象,良久才轻声叹道:“竟真的是‘齐还丹’,姑娘何苦如此……”

      沈月华尽力一笑:“此仇不报,便也是余生难安。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以命换命,值的很。”

      吴小白听闻两人对话不免隐约猜到什么,不解道:“什么是‘齐还丹’?”

      秦潇然喃道:“‘齐还丹’是多年前‘毒医圣手’研制的一种丹药,服下后短时间内可大幅提升人体内力。”

      吴小白皱眉:“听这功效像是江湖禁药。”

      “确是如此。”秦潇然道:“因为如此提升的内力并非凭空而来,皆由五脏六腑之精血所转换,凡是长久使用便会脏腑衰竭、血亏而亡。这也是为什么沈姑娘从前虽毫无练武基础,却短短几年便能习得‘碎玉掌’的原因。”

      话至此时,秦潇然似是有些茫然地看着沈月华,“当年乱世会覆灭,九大高手中出逃三人,其中一人便是那‘毒医圣手’——沈姑娘,不知可否告诉在下,您的‘齐还丹’从何而来?”

      沈月华虚弱地张了张嘴,极其轻微地颤声道:“三年前,黄……黄泉……集……市……”

      吴小白奇怪地瞥了眼秦潇然,暗衬此人竟知晓当年乱世会九大高手逃脱三人如此辛秘之事,着实有些可疑的很……

      未等多想,沈月华咳嗽一声,身子不住微颤,已然到了弥留之迹。见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贾万珍等人,秦潇然迅速从思考中脱出,轻和道:“沈姑娘请放心,他们会受到应有的律惩。”

      沈月华回眄道:“好。”

      秦潇然蓦地轻悄握住沈月华的手,俨然不顾世俗礼法,却又无让人感觉半分逾矩,柔声道:“不怕——”

      他即知道,人无论生前多强大的信念,身体依然会本能地‘抗拒’死亡。这时候活着的人除了落一滴泪告别,能做的便也只剩送对方最后一程生而为人的温暖。

      “伏寿仙……”沈月华也本能攥紧对方的手,眼前越来越朦胧,身边人慈蔼的身影,不禁让她想到即将团聚的家人,遂渐渐心安,直至身体的颤抖趋于平静。她用尽最后力气看向秦潇然和吴小白,再次张嘴,只是这次声音太低,两人只能俯身凑过去,听她最后道:“谢谢,我不怕,我……信……你们……”

      说罢,沈月华缓缓闭上双眼,一滴泪珠从眼尾滑落,却笑得嫣然。

      月光透窗倾洒,仿若泛起层绒纱披覆两人身影。秦潇然感知到掌心逐渐消失的温度,低首垂眸,唯有似道庙观音的悲悯,兀自轻声道:“天保定尔,俾尔戬毂……”

      吴小白站在旁侧不禁呆住了。他很少见过生死别离,楼内进出抬往的无名死尸,大家都习以为常;为何这人没有半分的泪流,却让人感觉如此的难过。

      他唯独知道一点,那些以身殉仇的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走向必死的结局。

      沉冤得雪,美人销骨。看着沈月华被覆上白布抬走,吴小白搭着秦潇然的肩膀,亦故叹道:“如果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本少爷这刑探当着有什么用……”

      “奴仆亦或是官眷,无论尘世身份的贵贱,每一个生命都有重量。”秦潇然劝慰一笑:“刑探的作用,便是让生命不再轻飘飘地湮没在无知的蔑视中。”

      吴小白神情微怔,不自觉看向对方。良久回过神,才想起案件还未结束,遂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是凶手的?

      秦潇然边整理随身物件,回道:“我们刚进府时,就见沈姑娘因碰碎蚌壳被杖罚,于是我对此事颇为好奇,便悄进到贾员外书房查看过,发现那蚌壳正是人母珠蚌。而人母珠蚌乃深海之物,相比寻常蚌类坚硬异常,又怎可能被轻易碰碎?”

      “贾家母子皆是脖颈被‘碎玉掌’所击,可我后来发现两人脖颈内部皆碎裂不匀,说明使用‘碎玉掌’之人对此掌法控制的不甚熟练,亦或是内力不济——‘碎玉掌’是门极其霸道的掌法,年轻时的云禅大师曾扬言,若自己想以此法杀人须用在对方胸腔下方二寸震碎全身脏腑;我想若按凶手这般程度打在胸腔怕是不能立即将死者击毙,所以才会选择相较而言比较脆弱且容易施展的脖颈处。”

      秦潇然突然唯诺瞄了眼寝门:“不过直到沈姑娘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我才最终确认,因为那日她被女长使命人打伤的左腿还未完全恢复……”

      “什么!?”吴小白膛目结舌。

      秦潇然收拾半天,终于从袖兜内取出一只半残的人母珠蚌壳,叹息道:“沈姑娘应是潜入贾府当侍女时,意外在书房发现了这个残害村民的祸源,想必也是一气之下才用‘碎玉掌’震碎了它。”

      吴小白接过那蚌壳查看,确是碎玉掌的痕迹,奇道:“你怎么确定她今晚一定会来杀贾万珍?”

      秦潇然踱步走向门外:“吴公子不妨先与我走一趟。”

      两人行至南海沿岸的一处崖谷旁,此时月朗风清,海浪依旧频频拍打岩壁,只是汹涌之象更甚白日。

      忽然一阵劲风刮过,吴小白听见脚下传来道虚无缥缈且渗人至极的声响,犹如万千鬼魅在耳旁悉索嗤语一般。他当即警惕地横剑挡在身前,顾首四周,却见秦潇然神态轻松:“来时有位好心的老人告诉我,南海一些沿岸结构奇特,就像是这里,崖谷两侧高耸而后有高山,会使得这里的风浪比别处大上许多,所以传闻中海妖的歌声仅是因为这些狂风穿过礁石孔洞而恰巧被不明原因的外乡客听见所得。”

      “竟是如此……”吴小白放下剑,抬眼间见到几盏盈盈灯火于海面之上若隐若现,那是宋纭均的人正借用渔民的小船,在海域内收回剩下的被贾府沉海之人的尸身。

      秦潇然被海风吹的咳嗽,手捂脖颈,淡笑道:“前几日我在当地坊间听到一个有意思的古老睡前故事,‘若是有小孩半夜不乖乖睡觉听见海妖的歌声,就会被海妖惩罚全身长满珍珠以及多长出五对人耳’,变成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再也见不到爹娘。”

      “倒还真是有意思的睡前故事……这竟是沈姑娘能用海妖混淆真相的原因。”吴小白也冷笑一声,“得亏本少爷小时候没听这故事入睡,否则定把吴家的房梁掀了不可。”

      秦潇然面向前方的海域接着说道:“此处海域暗礁颇多,最是凶险,却是人母珠蚌主要生长地,所以贾府需要潮水涨至最高的时候才能取珠换尸。而此地月末至月初三日海水大涨,依据每日子时到寅时水位最高,沈姑娘若想在同样位置沉尸,便也只能选择这三天时间内进行。”

      “还有,沈姑娘在那处位置倒扣了一艘船沉底,需要的时候翻上来取用。这才传闻有人半夜看见所谓海妖拖着一人往海里走,许是那时沈姑娘正拖着贾家母子其中一人入海取船……”秦潇然指了指一块沿岸的隐蔽海域,“吴公子要去看看吗?”

      “且等一会,我先记录在过案册……”吴小白不知为何总有种怪异感,“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知道宋纭均会在清州?此人执掌全国刑案满地乱窜,皇帝老……有时候都意外他的行踪。”

      秦潇然身躯微怔,显然虚心道:“我猜的。”

      吴小白更是一愣,“这怎么猜?”

      秦潇然见对方没有忿然暴起,吁出口长气,转而温言道:“啊,是这样,我来时恰巧遇到一艘同道官舫,见为首之人尚且年轻,手持长剑腰间挂印;想如今大内青年才俊者不计其数,自是难以猜得。只是那印章造型独特,我竟从未见过,思来想去唯有一枚特殊的勾陈印是近几年闻名的新印……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初时的猜测,并没有十足把握。”

      “你……当真是胆大好赌,运气却也是真不错。”吴小白憋了半天有些失语,猛然惊悟方才自己突如其来的怪异感从何而生——这场案件对他而言过于通顺,但没想能得真相竟全然是建立在对方步步引导的猜测之上。他此刻才感到一阵后知后觉,对方若是没有这些的‘好运气’,此案又该如何?

      吴小白不禁皱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断案?”

      秦潇然却是指尖拈搓微微笑了笑:“我出门前给自己算了一卦,‘万事大吉’。”

      言罢,空气中寂静片刻。

      “呵呵……”吴小白突然冷笑出声。明白了,十个卦师十个骗。他有些后悔问出那个问题,此人看着就不靠谱,这卦辞也定然又是在胡诌,或许真就只是运气好。

      “本少爷不知道你算卦的本事究竟如何,但忽悠人倒是十足得厉害,哄得那贾万珍陪你演一出‘瓮中捉鳖’,最后反倒把他自己这个胖头铁王八给捉了进去——”

      吴小白瞥见逐渐泛起鱼肚白的海面天际,终是松了口气:“‘碧沉明珠血泪探,冤魂暗投南海间’,渔民生活本就艰苦,竟还被人如此迫害。可惜了沈姑娘身先士卒、侠肝义胆,却仍要背负罪名——”

      “可这,也是律法的公正性,无论触法者怀着怎样的目的……”秦潇然也望向天际,庄穆道:“地无律法,才会‘侠以武犯禁’。但于道尽途穷的百姓而言,那些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的人,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天地一片寂静,吴小白抱剑扬首,似乎若有所思,喃喃道:“循法行侠客之义铲恶缉凶,无畏豪权,江天楼的独特之处竟是如此……”

      秦潇然付之一笑,将先前从尸体上划落的南海碧沉珍珠从裹布中取出,随手掷于海底。

      至此,这场‘明珠碧沉杀人案’暂告一段落,贾府上下涉案者及勾结官员转交刑部重审。而沈月华做为江湖人士本应交由七相局筹惩,却因其已经死亡,便直接由璞珠村村民葬在故地。

      回程途中,路过镇上一处药馆,秦潇然站在门前探了探怀中与衣袖的口袋,不免叹气,方要离开,吴小白的声音蓦地在他身旁响起:“怎么了,老狐狸?”

      秦潇然颇为无奈地笑道:“来时运气不好,钱袋跌入水中不见了。”

      “呵,不是‘万事大吉’吗?”吴小白正要嘲笑,却发现对方脸色确实不太好,转而又道:“需要多少,本少爷有钱——”

      “五文。”秦潇然无辜地眨了眨眼。

      吴小白显然面色一僵,继而有些怒忿道:“本少爷好歹帅气多金、家财万贯,随手就能将这药馆买下来,你竟然只要五文?!”

      “五文算在下借你的,多了可就还不起了……”秦潇然晃了晃脑袋,语气倒还有些惆怅。

      “不用,我们吴家还没落魄到需要你还钱。”吴小白瞪了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五十两银票拍在他手中,“剩下的钱你就算拿去烧了也别还给我。”

      秦潇然看着手里的银票,轻轻一笑,又塞还给了吴小白,“我这病倒没有如此严重,忽然想起家中的花还未浇水,就先告辞了。”

      “等等,你什么意思!?”吴小白见对方就要溜之大吉,不免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恍然发觉自己这些天竟还未知晓对方的底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家在何处……”

      他匆忙按住秦潇然的肩膀,抬头突然注意到对方发髻上的簪子很不一样。等秦潇然意识到回身,簪子还是被吴小白抢先一步取走。

      “秦……”吴小白觉得这簪子更像是根形状怪异的铜签,上面没有复杂的花纹雕刻,就单刻有一个‘秦’字。

      “你姓秦?”吴小白下意识脱口。

      秦潇然淡然点点头,取回簪子:“在下名叫秦潇然,时常四海为家。一介游荡的孤魂野鬼罢了,吴公子何须在意……”

      “你很奇怪。”吴小白断然不信,盯着对方的眼睛,“你总不说实话,最好别让本少爷查到你是什么登榜通缉之人……”

      “不至于,不至于。”秦潇然佯装咳嗽几声,立马道:“我呢既不会武功,内力又弱,连剑都提不起来,又怎可能登上那穷凶极恶的江湖通缉榜。”

      吴小白闻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确实,像你这病秧子怕是旁人打架掀起的一阵风都能给吹跑……”

      此时一只信鸽落在了吴小白肩头,他取下纸条看了眼,便要赶回江天楼。临行前他最后问了遍秦潇然现住的地址,秦潇然一笑道:“睢南,紫虚镇,雾游山。”

      吴小白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只得匆匆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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