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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返无间笑茫也,缘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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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记忆中的声琴悠远,好似是在河边,那衫褛盲眼的姜老头竟是抚着嘲哳的旧瑶琴和唱。
弦音去远,撼地般的霰霖乍耳。
“早知如此,何苦呢,师父……”磅礴的雨水落拍在男人脸上,将他从昏迷中唤醒;他躺在泥泞的河滩上,万念俱灰地看着天际。
骤雨疏狂,城郊外,破庙堂前
男人身躯狼狈,脖颈前可怖的伤口裸|露在外,他面色惨淡的环视一圈,径直走到堂中央那尊残缺头颅的佛像身后坐下。
行滞留存的血脚印随着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散,衣衫早已被血水泥泞浸染污浊,男人似是对疼痛麻木般,抬手取下发髻上那根铜签似的簪子,牢牢攥在手心摩挲着。
庙里很安静,除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偶尔穿堂刮过的风声,寂静的只剩下男人微弱的呼吸,以及似乎下一刻就要停止的心跳声。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庙门外忽又传来几声响动,两位素不相识的路人相继跑进庙中避雨。二人皆未发现佛像后坐着的男人,站在门前打了几个寒颤,发现没有停雨的迹象,随即便放下傍身的物件,席地坐下交谈起来打发时间。
“看大哥的装扮,想来也是和小弟一样南下去做买卖的吧?”其中一位稍年轻些的人恭敬道。
另外一人“哎”了声,摆手道:“洒家就是个糙人,南下买卖谈不上。不过听说距这百里外的南海产出的珍珠最有名,就想着弄些珍珠倒腾到北上去卖。”
稍年轻的闻言不禁奇道:“北溪的珍珠同样珍贵闻名,大哥怎么想着去南海那偏远的地方寻珍珠?”
糙汉嘿嘿一笑,突地语气放低道:“据说南海有个村子产贡‘一珠值万金’的皇家御品珍珠,现在那里的珠子在北方可紧俏的很呐。”
“大哥说的那村子可是璞珠村?”那稍年轻的见对方应了声,当即变了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道:“不瞒大哥说,小弟从前做的也是珍珠营生,大哥难道没听说过,那璞珠村近几年闹妖怪,平白失踪了好些人,县府里头派好些衙役去都没能解决,大家伙儿的如今可都不敢去那收珍珠啊……”
糙汉却有些不以为意:“嗐,现在这年头出什么怪事都不奇怪,什么妖怪不妖怪的,胆大的才能吃饱饭,你再仔细讲讲——”
“哎呀,大哥可千万别再说那话……”那稍年轻的突然惊恐地摆了摆双手,下意识瞄了眼门外,随后才接着说道:“据说前些日子就有个不知情的外地人住在那,当晚夜半三更地就莫名听到阵歌声,临海出去一看,就见到个海妖正拖着一人往海里走——”
“啊!”见糙汉脸色惊异起来,那稍年轻的继续道:“这么多年下来,村里死了多少人,至今连个尸骨都没寻到。直到上个月,当地的珍珠大户贾员外,他的妻儿同样也是被海妖索了命去,只是这二人的尸体却被相继发现浮在岸边,犹其诡异的是,那二人浑身长满了珍珠,耳朵也凭空长了六对!”
话至此时,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响雷,回想刚才描述的画面,惊得两人浑身哆嗦一番,就此岔开话去。
“现在那个贾员外躲在府内终日闭门不出,悬赏一千两银子要人去捉拿海妖,也不知道哪几个不要命的敢接这悬赏……”见天气逐渐放晴,两人另外寒暄几句,简单收拾好行装后,便各自奔走前程。
从始至终男人都坐在原地默默听着。“妖怪……”他突然微微笑了起来,将簪子重新挽回发髻,猛地咳嗽了几声,脖颈处的伤口也顺带着痛了起来。
“看来还是得继续赚钱买药才行啊……”他拍了拍衣袍上本就无从下手的污浊,起身走出庙外。雨过天晴后的空气新鲜了许多,暖阳柔静地洒向他,照拂在他发簪上那唯一刻着的‘秦’字上。
男人似是因为刚才做了什么决定,此刻心情愉悦的很。
不过很快,林中一猎户的小孩捡蘑菇时仰视见到男人,登时吓得篮也不要连哭带喊地跑回家找娘。男人无措且歉意地看着小孩远去的背影,叹了声气,从衣服上撕下长条残布缠绕在脖颈下方,遮挡住那道触目惊心的刎口。
三日后,一艘前往南海沿岸的破旧渔舟中。
逢值天际黯淡,仅剩一缕残阳苦苦支撑,海面视野也在明晦交错间变得模糊不清;舱内点起烛火,年迈的船夫独自坐在船头休憩,不知为何突地惊慌喊了一声。
秦潇然提起桌案上的烛灯,悠悠走出船舱,就见前方不远处的海平面上,行驶着一艘阑珊灯火的大船。站在身旁的船夫此时弯腰卖力地撑杆改道,神色颇显惶恐。
“老人家,怎么了?”秦潇然语气柔和道。
“不好啊客官,出大事了!”船夫语调惊急。说话间,二人抬头便见那大船破浪乘风,溅起的水花势如破竹拍向四周,瞬息间拉近了两船的距离。
“船上几人?胆敢阻道官舫,水匪还是盗寇!?”对船喊话的侍卫前方,一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佩剑站在船头,官袍锦服,长眉浓目,浩尺威压不言愈显。
船夫骇然,扑通跪倒在地——方才实是自己耳聩眼昏,竟未察觉到官舫即近。因为惶恐,他嘶哑结巴了半天只重复说出道歉的话。秦潇然抚慰轻拍他的肩膀,向对船道:“船上二人,过路渔客,年迈眼疾,望大人恕罪。”
以秦潇然此刻的身板万不足以喊得大声,可官舫上的人却都能清晰的听见那谦和有力的每一个字。忽地浪风乍起,海水涛涛,两船船头相交接近,船上双方不可避免的迎面而峙,秦潇然手持提灯淡然处之,随后恭敬行礼。残阳烛火昏暗摇曳,不知是否错觉,温润随和的病秧子,此时竟被映得十分风雅俊美。
许是看着这破小的渔舟确实没有可疑之处,交接时,官舫船头之人沉声一句:“无罪,夜茫浪险,百姓渔舟当先安危。”
官舫偏航改道,澎湃的浪花推离小舟,余留多层涟漪荡漾。
船夫浑身颤抖地低头磕拜,直至官舫去远,斜睨瞥见秦潇然站在原地,吓得赶忙拉了拉他的衣摆,对方像是没反应过来但也跟着继续磕磕绊绊地行礼。
良久,船夫这才哆嗦着起身,抹了把额间冒出的冷汗:“嗳,这回算是命大,碰上个好脾气的。先前的官老爷遇见这事,可都是直接将咱家的船给撞海里去……”
秦潇然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叩着船栏思索,闻言眉目微挑,看着船夫神情有些讶异:“啊,在下落水定是万万活不成,如此说来,老人家可知方才是哪位好心的大人饶我们一命?”
“这——”船夫皱眉回想一番,刚才一直低头跪拜,根本没有秦潇然的胆量敢抬头直视对方,“恐怕不清楚。”
“不过方才看船身的标记,应该是征用禹州的渡船往清州而去,许是清州的官老爷……”船夫说话时眯起眼睛使得眼角皱纹愈显浓重,他再次仔细环顾四周,确认再没有过往船只,赶忙将桅杆上的灯笼点亮,“近夜海面雾气重,客官且进舱内,明日一早便可抵达南海沿岸,咱家今晚必不会再走眼了。”
秦潇然温笑着点头:“老人家辛苦。”
待到子时夜深,雾浓隐海,一阵飘渺阴森的动静犹如鬼魅低语般充斥着整座船舱。
“客官,你在做什么?”船夫扭头奇怪地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男人。
秦潇然轻声道:“有鬼……”
“啊!?”船夫闻言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就见秦潇然小心翼翼伸出手指了指周围,满脸彷徨,“声音。”
“什么——嗳……”船夫反应过来,长吁口气,和蔼笑道:“客官误会了,靠近南海这边的山崖结构奇特,且子时到寅时海风格外要强,一些风化出现孔洞的崖岩被强风一吹,就会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客官是外乡人,每年来南海的人少之又少,不清楚这些被吓到实属正常。”
“啊……原来如此,惭愧惭愧。”秦潇然缓缓放开攥着船夫衣袖的手,满脸歉意。
隔日,璞珠村,贾府门外
“府中有虎,视主眈眈,已履其尾,迟生祸端呐。”
“哎哎哎,哪来的江湖骗子,说了不准进就是不准进,快走吧。”贾府的看府管事摆手驱赶门前的男人,而那人正是秦潇然。但见他素衣粗布,脖颈下方绕了圈白色绑带,身形单薄羸弱,倒真不像是能揭榜捉‘妖’之人。
大门即将闭拢时,秦潇然身后突然闪过一抹身影将门重新推开,差点就把那管事的掀翻在地。
“江天楼门下,七相局弟子,特来此地缉拿凶犯。”一身潇洒贵气的蓝衣少年举出令牌,反手则握着柄配有金丝穗白玉坠的风雅长剑。
江天楼曾几何时还只是座岌岌无名的江湖小楼,先后历经两任楼主,皆未翻出什么大的名堂。直到第三位备选楼主年仅十七岁时,孤身缉拿草芥人命却云集九大高手的“乱世会”,顺带挑败当时武林排行榜第一的“不败罗魔”,名声大震使得江天楼迅速发展成为江湖中无人不晓的正派第一楼——“七相局”则是其门楼下合共朝廷,专管江湖悬赏抓人及处理离奇案件的地方。
江湖传闻,江天楼第三位备选楼主无名独姓一个‘秦’字,世人皆称他为秦楼主或秦谪仙。然而十年前楼内突发巨变,第一任老楼主离奇逝世,而这位秦楼主则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第二任楼主、并伤其同门师弟,最后跳崖坠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十年后直至今日,江天楼由第四任代班楼主管理,却在不久前传出正式归安朝堂之意,惹得江湖中人无不唉声怨哉、收敛慎行。
贾府管事见到令牌,立即恭敬站在一旁。少年跨步进院,秦潇然要跟着进去却再次被阻拦,他却意外看着管事微微一笑,随后冲那位少年喊道:“吴公子,请留步!”
那少年闻言竟真的停步回首,朝他看来。秦潇然见此满意地点了点头,立马探身向贾府管事低声耳语道:“这吴公子呢恰好是在下的朋友,脾气最是乖僻暴躁,方才我只是先替他探路,如若你继续阻拦在下,恐怕到时候他脾气发作无人劝制一走了之,这可是你们老爷的损失呐……”
秦潇然诚恳的语气和表情倒真像是在为对方着想,见管事的还在犹豫,他当即郑重地拍了拍对方肩膀就迈步往门里进,“管事请放心,在下定然配合他直至缉拿此案元凶。”
少年盯着走过来的男人,抱剑好奇道:“你是何人,竟然认识本少爷?”
秦潇然恭敬作揖,莞尔道:“在下一介布衣,并不曾识得公子。不过见公子衣缝金线、靴饰皓翠,手中剑柄随意挂着的玉坠更是‘天工坊’孤品‘烟胧玉’,此玉现世当年就被吴家家主豪掷千金购下,送与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吴小(潇)白。”
“而这位吴家家主疼爱自己的亲弟弟,恨不得将世间所有好物堆砌在其身上,此种心意当是全南祁国的人都知晓。”秦潇然笑的和善,吴小白低头瞥了眼自己的佩剑,往身后一收,脸色一黑,转身继续朝府内走去。
贾府地处偏壤渔村,府邸奢豪程度却不输京城显贵,屋宅走廊金砖玉瓦,庄园池塘花红柳绿。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府内夫人公子过世不久,却并未见得张办丧事白绸。
贾府管事名为贾叁,踉跄赶在前方带路。不多时,三人突地听见一阵斥骂声,循声而望,只见一名女长使正命人杖打匍匐跪地的侍女,乱棍之下肉眼可见的折了侍女的脚踝。
吴小白见状掠身过去,抬起剑鞘挡下一棍,冷声道:“为何打人?”
秦潇然与贾叁随后赶来。女长使睨见贾叁眼色,恭敬道:“回禀公子,这名侍女乃是贾府签过死契的丫鬟,方才打扫时碰碎了老爷珍藏的蚌壳标本,奴婢只是依照家法处置。”
吴小白闻言蹙眉,签过死契的奴仆除非命案,否则如此家法确是没有违律:“这样抽打岂不打坏了姑娘家的身子?贾府规矩还真是严格,我当是如何贵重的物件,本少爷替她赔了便是。”他说着随手从怀中取出银票。
女长使见状慌忙道地,“公子误会,那蚌壳当真不是寻常之物,乃是……”她看了眼贾叁,声音立即幽了下去。
“罢了罢了,没看见有客人来吗?都下去吧。”贾叁不耐烦得挥了挥手,扭头殷勤地向吴小白陪笑道:“公子,府内下人管教不严,莫要挂在心上……老爷的寝宅就在前面,我这就带二位过去。”
秦潇然扶起那名侍女,侍女脸色一凛,跛脚仓忙告退。秦潇然茫然望着对方,问贾叁道:“可否问管事,为何我们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侍女,府里男丁调去了何处?”
贾叁闻言不禁唉气,似乎很是惆怅:“我们家老爷最近因为夫人公子相继离世悲伤不已,府里除了一些老人和签了死契的护卫外几乎都遣散了,单后来发现人手不够才新招了这些侍女。”
秦潇然叹息道:“原来如此,节哀。”
三人来到贾府老爷贾万珍的寝宅前,远远就见多名配刀护卫守在门前。贾叁进屋禀告,却是没多久就出来摇头,对吴小白二人作揖道:“抱歉二位,老爷自夫人公子逝世后至今不再见客,说是二位在府内随意即可。”
吴小白对此倒不觉稀奇。反而秦潇然神情似颇有些遗憾,立刻问道:“不知管事可否带我们去验查夫人与公子的遗体?”
贾叁面色显现为难:“这……逝者为大,二位应是来捉‘妖’,怎的还要验尸?何况夫人与公子的遗体——”
“何况夫人与公子的遗体还在府内某处停放着吧?”秦潇然突然插声,眼含关切,“这府内可未有办过丧事的迹象,许是因为出现了什么意外?”
贾叁闻言大吃一惊,全身一怔,把到嘴边的‘已经下葬’四字咽了回去。
吴小白这才觉察蹊跷,冷眼对贾叁道:“二人皆是意外而亡,按我国律法‘凡枉死者必验尸’,本少爷身带刑职,验尸于法合情合理。你为何想要欺瞒我们不让验尸,莫非有鬼不成?”
“怎么会、怎么会呢,当初县衙的仵作也是验过的……”贾叁汗颜,正思索如何应答。秦潇然忽然温声道:“管事不必为难,我们二人皆是初来此地,不了解当地风俗,继而也不了解所谓‘妖’的手段作风。恰巧贵府的夫人公子是整件‘海妖杀人案’中唯二留存遗体的,验尸不过是帮助我们尽早捉拿此案元凶的手段,倘若实在不便,自然不能强求,但对于你家老爷来说捉凶之事不过再晚上一段时间罢了。”
吴小白脑子转的飞快,此刻竟对秦潇然的话匪夷所思。第一,‘妖怪’杀人手段竟还分地区特色?第二,此人就如此确定自己验明尸身便能捉住元凶?
只见秦潇然躬身一笑,转身硬拉着迷茫的吴小白抬脚就走,独留贾叁原地纠结。
忽听背后大喊道:“二位且慢,我去禀告声老爷,这就带二位去验尸。”
吴小白斜睨瞥了眼立刻停步的秦潇然,瞬间明白过来,不禁心中暗衬,“老狐狸……”
贾万珍的夫人王氏与其子贾多宝的尸体停放在府内冰窖之中。贾叁待在地面不敢下来,秦潇然与吴小白二人站在冰窖门前,戴上白布罩面,其中腥腐之味虽隔甚远却仍能隐入鼻腔。
吴小白虽通过江天楼内考核赋予刑职,却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手,且还是自幼金枝玉叶万般呵护长大的天真贵公子,所以并未见过多少死状惨烈的尸身。
此刻他站在冰窖门前暗暗犹豫,倒是秦潇然轻车熟路般直接踏进了窖内。
吴小白见状心中一惊,立马跟了过去。霎时,窖内寒气也抑制不住的浓烈腥臭迎面扑来,掀开盖尸布只看了那两具尸体一眼,他便再也忍不住跑出门外干呕起来。
“吴公子赶路舟车劳顿,还是上去与那位管事的研究如何捉凶吧。”秦潇然这时走出来递给吴小白一副淡药香的手帕,温柔一笑。
吴小白接过手帕道了声谢,忿忿站直身体道:“本少爷才没有这般娇贵,不见尸体如何判断那妖怪的手段。”
“吴公子难道真相信这世上有妖?”秦潇然微微一笑,转身又回到冰窖内,吴小白不明对方所说,皱眉再次跟了进去。
两具尸体各躺在两块冰床上,因曾经都在海水中浸泡过,所以皮肤皆有发白浮肿之迹象,腥臭味也比寻常死尸更为浓烈。
两人的死因基本一致。秦潇然检查尸体时最先注意到的是嵌在其皮肤上大大小小的珍珠,随后是头颅两侧的六对人耳。他凑近仔细瞧了瞧,发现那六对耳朵只有一对是原主所有,另外五对则是用极其精湛的针线手法缝在了头皮上。
“奇怪,另外五对人耳从何而来?也未曾听说这村里有人凭空丢失了耳朵。”吴小白背对着两具尸体,他还暂时做不到直视它们,只能单听秦潇然描述。
秦潇然温声道:“这些人耳的腐烂程度并不统一,有的已烂至残缺。村子后山几里远有处乱葬岗,这东西想来那里倒有的是。”
吴小白颔首:“看来你早就知道不是妖怪作祟,那尸体身上的珍珠如何解释?”
“不急。”秦潇然悠悠道,侧头看向尸体的脖颈,他用手按了按,随后从袖口处取出一柄小刀,徐徐划开了尸体的脖颈。
“你做什么!?”吴小白从余光瞥到秦潇然的动作,猛然回头,发现对方已然撑开皮肤豁口两侧观察起了内部。他震惊之余强忍不适,满脸痛苦地走上前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脖颈内部的肉经与颈骨……都碎了……”秦潇然忽又发现了什么,从脖颈处抽出一根细比发丝的银针,喃喃道:“碎玉掌?”
“就是那能隔物体表面震碎内部,犹如玉石内损而不留外痕的碎玉掌?”吴小白惊诧道,“这怎么可能!?”
‘碎玉掌’是当初少林寺出身的‘云禅大师’竹林禅想时所创,功法‘内空破竹、盈实碎玉’,霸道至极。可大师在去年就已圆寂,且因为此掌法伤人过于阴损,大师并未外传,所以其门下弟子并无听说有擅用此功者。
秦潇然将这根银针包在布中收好,旋即才轻声道:“碎玉掌虽是能隔物体表面震碎内部,却是需要在物体盈实的情况下才能够施行,而人体并非内盈,所以运掌时需要一处破口卸力,否则人体部位就会如同爆竹般从内而外炸开。只不过这处破口并不要求多大,如脖颈位置,只需一根银针大小即可。”
吴小白不免重新打量了对方几眼,“我原以为你就是个巧言令色的江湖骗子,想不到竟还真有几分本事……”
“过奖,过奖。”秦潇然笑了笑,全部的注意力却始终停留在那具尸体上。
他接着在尸体身上搜寻半天,最终在一些嶙峋怪状的珍珠中用小刀划下一颗最硕大圆润且光彩异常的,夹在两指间左右翻看几番,终了叹声气,递至吴小白跟前:“吴公子可知这是何物?”
吴小白一瞥,随口道:“南海碧沉珠,皇家专贡品。皇上每年都给我哥一箱,看都看腻了。”
秦潇然看向对方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南海深处有种蚌壳名为人母珠蚌,每年从璞珠村专贡到朝廷的南海碧沉珠就是此蚌所产。只是这人母珠蚌通常在海下百尺处生活,习性与寻常蚌壳极其不同,却不知是谁发现此蚌会将珍珠吐附于人体上。”
“什么!?”吴小白瞥了眼贾氏母子的尸体,心头一颤。转而看见秦潇然对着二者若有所思道:“水性顶好的采蚌人最多只能下至五十余尺还是以命相搏,吴公子不妨细猜,璞珠村所有碧沉珠皆是贾府所出,那贾万珍又是凭何本事取到的珍珠呢?”
“璞珠村近年常有失踪人口,不下上百人!”吴小白脱口而出,随即大惊。
秦潇然不明语,指着尸体的脚踝处继续说道:“尸体皮肤虽已被海水泡肿,可细看却也不难发现此处曾有被麻绳向下紧勒出的淤痕——凶手可能是先用碎玉掌将死者杀害,随后在其脚踝处绑上绳索投石沉海……”
空气中滞静片刻。秦潇然几句话透露的信息太多,吴小白怔愣原地琢磨许久,仍有诸多疑惑:“可听说这两具尸体皆是失踪三日后重新出现在沿岸,莫不会都是绳索绑得不严实导致,这未免太过于巧合……再者,贾万珍如果真的杀人沉海,这两人可都是他的亲眷,他为什么要害他们,现在又为什么找人捉凶?岂不是贼喊捉贼?”
“贼喊捉贼……”秦潇然眉目微挑,兀自喃喃,看着吴小白道:“或许,人口失踪案与杀害贾家母子的凶手并非同一人。”
吴小白恍然,接着神情奇怪道:“不对,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沉尸取珠’之事是真的,你又是从哪得知的这些消息?”
秦潇然默默将尸体摆正,重新盖上裹尸布,叹了声气,“在下并不奢求吴公子能相信在下所言,只是我与贾府中人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平白污人清白可有什么好处?”
他接着苦笑:“吴公子可曾想过,世人皆知的南海碧沉珠又有多少人真正知晓它的来处,即使是本地的蚌民也只知道它是由贾府垄断出产,若不是这两具尸体,谁会相信珍珠竟还能长在人体之上?”
“且不瞒吴公子所说,在下进到璞珠村之前,偶然在郊外遇到一位耳聋眼瞎的老大叔,夺命取珠这种骇人听闻之事也是据他所说才得以知晓……”
“你又怎知那什么老大叔就不是在胡诌?”吴小白没好气的‘切’了声,面对那两具尸体内心却不免有些动摇,随即又道:“就算如你所说,贾府刻意封锁南海碧沉珠来源的消息,背后采用人命取珠,这么多年怎会没人察觉——”
他一顿,貌似想到什么,沉声了会儿突然激动道:“对啊,万一有人察觉——贾万珍如今身在房中不见人,门前却要有那么多的护卫,或许并非是丧妻儿之痛所故……而是他知道杀害贾家母子的凶手另有其人,且此人定然与贾府有仇,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他!”
秦潇然在旁点点头附和。
吴小白理清思绪,喃喃道:“奇怪,六年时间消失上百人,县府衙役怎会毫无声响,莫不会官商……”
他摇了摇头,对上秦潇然的视线:“因为珍珠和六耳之事,导致村中海妖传言沸沸扬扬,本少爷才不相信世上的怪诞诡奇,保不准是这凶手能力不大,便大费周章的将尸体沉海复捞,许是想假借海妖传言隐身杀人,却又想让人发现南海碧沉珠背后的秘密?”
秦潇然赞叹:“吴公子聪慧过人。”
吴小白闻言立马得意昂起头来:“本少爷聪明还用你说。”
他紧接对着尸体兴致勃勃地继续分析起来:“南海碧沉珠既出自贾府,贾府内除了贾万珍外必然还有旁人知晓内幕。且那碎玉掌所需消耗的内力之大,一般皆为男子所修,而院内的护卫和贾叁平常最容易接触到贾家母子,所以凶手极有可能在他们之中!”
秦潇然却只是淡淡一笑,缓步走到窖门口,话锋突转地问道:“吴公子可还记得今日是几号?”
吴小白不明所以:“约莫是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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