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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三 ...

  •   一
      灰白色的晦暗的天空笼盖着校园。
      “丁零零丁零零……”刺耳的铃声划破沉寂,教学楼里不一会儿便喧闹起来。木叶交了答题卡,才发觉手脚早就冻僵,寒气从骨头里渗出来。匆忙将铅笔、水性笔、直尺一把抓起来塞进文具盒,再将文具盒和试卷扔进书包夹层,三步并作两步逃离考场。考场里仍十分热闹,几个同学聚作一团,迫不及待地对答案,又热烈地讨论试题,很有第一考场的学生热爱学习的风范。
      初三的月考,一天将五项主科全部考完,从早上八点考到下午六点。正是十二月,距中考不过半年。
      楼梯狭窄,地面潮湿,楼道里下行的学生们摩肩接踵,每一层楼的学生都骂题目太难。远山连成一片黑色的模糊轮廓,近处建筑高低错落,暖色的点点灯光从居民楼的窗户透出来。楼梯口寒风呼啸,木叶拉紧帽兜。地上蹦着几只麻雀,银杏树的枯枝瑟瑟发抖。围墙外一盏盏昏黄的路灯,衬得天色更暗。木叶想,改变物体内能的方式应当有三种,做功、热传递和月考。月考是扶风中学一月一度的盛大活动,她心道,考试时学校该挂个横幅,写上“扶风教学楼,一跳解千愁。”
      她独自沿着斜坡踱步。穿蓝色校服的男生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她听着他们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近,又眼见一群蓝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女生则穿红色校服,三三两两地走,有的手挽着手,说说笑笑;有的步调惊人地一致,简直比军训汇操还整齐。
      她走到斜坡尽头,沿着人行道,走过一排招牌花花绿绿的小店,走到第三个路口,拐进一条水泥地面的逼仄的小路,在一幢五层高的旧居民楼下停下脚步。

      二
      初三下学期开学之时正是初春。春寒料峭,阳光在大地上薄薄地铺开。
      “你们还抄不抄作业?”平地惊雷般的吼声震动了整栋教学楼。讲桌旁怒圆睁的女老师,头发差点就要竖起来。这是5班的班主任邱老师,教数学,学生叫她“邱孃”。邱孃蹬着运动鞋,头发披在肩上,瘦小又精神,骂起人来,如洪水咆哮,如锣鼓齐鸣,如新春零点的鞭炮声慢录快播,气势非凡。
      讲台上站着的一排学生,灰溜溜的,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你们要发誓!我念一句,你们念一句!”
      下面坐着一群看客,饶有兴致地观看邱孃吼人。
      “我发四,我以后再也不会像猪一样抄作业!” 邱孃气冲冲的声音响起,她有时不分平翘舌。看客们早就笑得东倒西歪,于是讲台上的同学也跟着偷笑。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像猪一样抄作业……”台上的同学声音此起彼伏,支支吾吾,拖拖沓沓。
      ”笑什么笑!”火药桶似的邱孃爆炸了。
      牵牛就在这样一个集体里长大。5班的孩子机灵而散漫,邱孃永远恨铁不成钢,为不能像初一初二那样继续霸占副科课而苦恼。唯一神奇的是,这个班没有人落单。
      放学后,牵牛前往语文办公室。之前的语文老师云老师由于生病,不得不离开扶风中学。云老师办公桌前的隔板上,三排参差不齐、颜色各异的便笺条一张紧挨着一张,不同的笔迹,同样的祝福,没有人留名字。
      “祝云老师早日康复!”
      “谢谢云老师两年来的教诲,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
      “云老师要多运动,少玩手机,身体才会好起来。”
      “云老师还认得我的字吗?”
      ……
      这些便笺条已在空荡荡的办公桌前等候半年有余,便笺条的主人们都在等云老师回来。可是云老师没有回来,不能亲眼看见这些祝福。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大家的心意传达给云老师。牵牛这样想着,轻轻揭下一张张便笺条,收进信封。
      牵牛在快递站寄出信封,花生和油条两个小伙伴在路边等牵牛。“牵牛没拿手机吧?”花生看起来很好心,顺手捏捏牵牛红色书包上的白色羊驼挂件。“谢谢花生提醒!”牵牛没有多想,匆匆跑回教室,书包上的羊驼挂件一蹦一蹦。回到教室,手机柜空空荡荡。再跑出学校,花生和油条笑成一团,花生把手机递给牵牛。牵牛气急败坏地锤一下花生。

      三
      万物复苏的季节,阳光浸润校园,山坡上粉红色或白色的花,一树一树,一派明媚。
      五班上午最后一节又是邱孃的数学课,又拖了十分钟的堂。拖堂时不慌不忙,下课后排队吃饭,邱孃又催个不停,大叫着“吃饭不积极,脑筋有问题”。
      牵牛和油条、花生一起吃饭。
      食堂的饭菜偏于寡淡,不算好吃。初三的学生有加餐,有时是香肠,有时是带壳卤蛋——然而剥出来就是个白煮蛋。不过这总是学校的一番心意,牵牛还是挺开心的,再加上拖堂太久,肚子太饿,吃得倒也香甜。
      花生和油条吃完了,端一碗汤,一边喝一边等牵牛。她们总是等牵牛。牵牛也想喝汤,花生为了等牵牛喝汤,又端了一碗汤。牵牛远远地看见,食堂空旷的区域里,一个女孩背对她坐在桌角。她觉得眼熟,这个女孩好像每次都坐在那里。
      三个小伙伴吃过午饭,在走回教室的路上,闲聊起小时候的回忆。油条说,四岁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牵牛说她也是 。
      “小时候爸爸妈妈在城里工作,我在乡下跟爷爷奶奶住,听他们说,我没有同龄的小伙伴,特别寂寞,天天自说自话。我原来不叫牵牛的,叫……诶忘了。反正是四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就变傻了,什么都记不得。爷爷奶奶找到一个很偏的偏方,用牵牛花熬药给我喝,我才看起来恢复聪明了一点。后来爸爸妈妈把我和爷爷奶奶接到城里住,送我上幼儿园。没过几年,以前住的地方就盖了工厂。”
      花生叹气:“可怜的孩子,怪不得现在还这么傻。”
      牵牛双手手指对戳:“不过我小时候,真的那么孤单吗?”
      油条拍拍牵牛的脑袋:“我们会陪你玩的。”

      四
      “木叶又一个人吃饭吗?”披着卷发的女老师在木叶对面坐下。
      “井老师好。”木叶有些局促地放下勺子。
      “尝尝我自己泡的酸萝卜!”井老师将两片粉红色的酸萝卜从罐子里夹到木叶的餐盘里。木叶用门牙小口小口地咬。
      在食堂碰到的时候,井老师总是分些自己做的菜给木叶。
      “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看你不太开心。”井老师揉揉木叶的头。
      木叶低下头:“嗯。也还好。”
      “木叶很厉害的呀,我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你考试,就是觉得你绷得太紧了。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平时别熬夜,先保证身体再考虑别的。”
      木叶摇头说,没有很厉害。
      “你基本上稳在年级前十诶,要相信自己啊!我家小孩要是有你一半优秀就好了。今天早上平行班的英语老师还借你的英语作文去复印,拿到班上当范文,数学老师也跟我夸你字写得特别好,又踏实又稳重,不像你们班有些家伙,觉得自己很聪明,偷奸耍滑……”

      深夜十一点过,木叶仍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书桌的一角放着台历,长尾夹将方形的纸片夹在上面。纸片上写着中考倒计时92天,数字用铅笔写,写了擦,擦了写,左边数字“1”的铅笔印还在。纸片底端有一行小字:雪涯高中理科实验班,每个笔画都过于用力,字的结构反而不很匀称,整行字也排列得不太整齐——从旁人的眼光来看的话,其实也很好看。两三页数学拔高题,她已做了两个多小时。
      脑袋像灌满了水泥,迟钝又沉得抬不起来。
      心烦意乱之时,木叶会一次次想起,井老师对她说“我想认识你”的那一天。
      那时刚开设化学课,学到蜡烛燃烧的化学反应,井老师补充了文字表达式,木叶觉得很像呼吸作用的表达式,于是带着书去问井老师,这两个反应有什么联系?
      阳光在灰砖地面上铺开,护栏外,槐树浅绿色的枝条随风飘拂,柔软的椭圆形叶片微微卷起。
      “这两个都是氧化反应……燃烧是比较剧烈的氧化反应,呼吸作用是缓慢的氧化反应……”井老师耐心地解释,木叶似懂非懂:“谢谢井老师!”
      井老师拿着木叶的书:“你的字写得很好,笔记也记得很认真。你叫什么名字?我想认识你。”井老师的嗓音温和而略带风霜痕迹,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反显得亲切。
      木叶一怔。极少有人认真地问她的姓名。“我叫木叶。”
      风调皮地窜过,井老师伸出手,轻轻把她额前散乱的碎发捋到耳朵后面。
      她一直想做一个足够优秀的、让井老师一直记得的学生,但是,自己一定是太笨了,才连两小篇数学题都做不好。终于她叹口气,拾起笔,继续苦思冥想,在草稿纸上算了半小时,没有结果,才睡觉去。
      日复一日,从天亮学到半夜,也许因为睡眠不足,她记不起许多事情。她常常感觉,当下稳定的成绩只是表象,哪天一觉醒来,可能就什么都不会了,连高中都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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