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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银耳羹 ...

  •   姜椿自病床旁的陪护躺椅上醒来时,舒鹤已经返回了上京——她只是随手一刷,就看到了路人在机场偶遇后犯花痴的微博。

      冬天里的日常出门三件套中的围巾因为天气渐暖被剔除了,歌手抬手抓着没有装饰的黑色渔夫帽压低了帽檐,遮住疲惫到眼底发青的眼睛,只露出一小块仿佛精心雕刻的塑像般的侧脸。

      他似乎回来的特别匆忙。
      可评论区不知道背后的隐情,全是羡慕嫉妒那位走大运的粉丝。

      “我托了朋友帮忙在医院陪夜,之后应该会请一位护工,我没法长时间留在这里……她应该还在睡觉,咱们轻一点说话……小姜?你醒了啊。”

      她并没有安心睡着很长时间,各种变故化成梦魇,比一周前更加猛烈地冲击着她精神的警戒线。
      可这一次,身边没了能抓住的浮木。

      余少倾的眼底有一圈明显的乌黑,几个月前姜椿见过的素颜都能吊打一众女星的“清冷女神”眼底满是倦意,向来挺得笔直的腰板似乎驼下了一点。
      她弯下腰,轻轻触碰傅文心皮肤布满褶皱的手,白色的胶带绑着滞留针,在黝黑的皮肤上被衬托得格外显眼。

      在余少倾的身后,一位穿着洗旧了的蓝布衣裤的妇人抱着红色毛线织成的保护套,里面是个不锈钢的保温桶。
      这个老妇人满头银霜,手指上布满深色的一道道伤痕,衣着也不像富裕人家,却有着淡泊从容的面相,和蔼可亲。

      “里面是枸杞银耳汤……少倾,你这么早赶过来,肯定没来得及吃早饭吧?我的手艺不算太好,你将就着喝点。”
      她把保温桶放到床头三层的铁柜子上,旋开盖子,露出里面粘稠的汤羹,又从身边的一个布袋子里拿出一个包裹,去掉几层包装后,拿出一套洗净的餐具。

      那妇人转过身,多看了姜椿几眼,似乎因为视力不太好,又从兜里掏出厚厚镜片的眼镜带上,然后恍然大悟,“哦,是你啊。”

      姜椿也终于回想起那家藏在小巷子老房子里的裁缝店,那个地址是余少倾给她的,借送信之便,她在《让我们开诚布公》录制时穿的旗袍,也是在那里定做的。
      她连忙微微弯腰,以此表示敬意,“您好。”

      这样微妙的重逢方式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余少倾和这位老妇人的关系,眼见余少倾从老妇人的手中接过勺子,用盖子托着去舀保温桶里白花花的银耳,她忍不出脑补出一幕幕狗血的故事情节。

      ……少倾姐对来路不明的食物PTSD,这么说她和这位老妇人应该认识了很长时间的……嗯,按照我在《上弦月》剧组观察的经验,她也不喜欢很稀薄的汤,这个银耳羹确实做得比一般的都要粘稠……

      余少倾瞟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姜椿的想法,柔声说道:“这位是蓝女士,在淮城何山路那边开了一家老字号的裁缝铺,那里是《一生芬芳》的其中一处取景地,蓝女士也是拍摄期间我的专业指导顾问。”

      老妇人拢着手,颇为无奈地说:“不过就是旁观了下拍电影的现场,谈不上是顾问。而且少倾,我都一把年纪了,那些店里的顾客都喊我叫‘婆婆’、‘奶奶’,就你坚持要用那么年轻的称呼。”
      余少倾拢拢耳边的碎发,用夹子别到脑后,坦然一笑,“在我眼里您永远不老。”

      太阳穿透云雾追逐着苏醒的生灵,楼下刚抽绿芽的树摆动枝条,沐浴在温暖的光下。

      余少倾转过头,注视着沉睡在病榻上的老人,良久,她才轻轻补上了后半句:
      “老师也常常这么说。”

      —
      对于蓝女士和傅先生的关系,姜椿多少心里已经猜到了一点,因此之后常常在病房外看到这位老妇人,她也并不觉得非常意外。

      傅文心的身体机能渐渐恢复,一项项检测指标都合格后,心脏搭桥手术由全国有名的心外科大夫主刀,进行得很顺利。

      春雨润如酥,浇灭了尚为褪去的寒气,湿气氤氲在天际的烟雾,朦胧中饱含生机。大楼下花园里长青的植被,每一片都泛着青绿色的光泽,散发出淡淡的泥土腥味。

      姜椿打开病房里配备的空气净化器,坐在窗边的一张小桌子前,伸了个懒腰,长舒了一口气。
      她无处可去,很乐意帮余少倾分忧——这位当红影星并非处在休假的阶段,助理陈梓还在上京处理自家艺人行程变动带来的一系列调整——她没有太多时间留在淮城。

      于是姜椿自告奋勇,搬了电脑到医院里来,每天花一点时间处理新收到的工作邀请,花一点时间构思新的故事,努力把自己代入书中的人物视角,思考剧情合理的走向。
      其余的时间,她就给护工打打下手,给傅文心倒水换药,偶尔陪尚处于昏昏沉沉状态却依然嘴硬的老先生说说话。

      唯有如此,她才不会因为没有事情干,而想到舒鹤。

      姜椿抬起手,揉揉因为长时间看电脑而有些酸涩的眼睛,向来只徘徊在病房门口的蓝女士在她的热情邀请下,终于趁傅文心午休的时间段走了进来。
      她就坐在姜椿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写作,听着键盘敲打的声音,偶尔开口搭上一两句话。
      礼貌、有分寸,姜椿对这位和蔼的老妇人的印象从未改变。

      蓝女士指指姜椿放在手边的眼药水。
      “老是揉眼睛容易把手上的细菌带入眼睛里,滴点眼药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忙工作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她说话时尾音会不自觉地往上翘,带着点绵软的口音,如江南水乡的蒙蒙细雨,轻飘飘滑落在伞面。

      姜椿没有逞强,更不会和傅文心一样嘴硬,她举起手腕轻点,两边眼球都传来一阵清凉。
      闭上眼睛后,多余的药水顺着眼角滑落,再睁眼时,蓝女士已经适时递来一块浅绿色的绸缎手帕。

      这样的事情她做得很自然,就好像姜椿只要抬抬手,蓝女士就能猜到她需要什么东西。

      “以前做工时留下来的老习惯了。”蓝女士停顿了一下,指指自己深凹的眼窝,笑道,“口音也是。”
      她起身把桌上的碗筷一样样收拾好,放进脚边的一个布盒子里。

      盒子用硬纸板做夹心,样式模仿的是市面上流行的手提饭盒,蓝女士只是看了一眼姜椿上网找到的图片,隔天就带来了成品。

      就在这时,姜椿发现傅文心的手指动了一下。
      又一下。
      然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美梦,终于清醒,嘴角尚噙着笑意。

      护理床上的老者无法发出洪亮的声音,但姜椿还是听得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呢喃。
      “阿蓝?”

      背对着他的老妇人身形明显一僵。

      “您、您认错人了,先生。”
      她磕磕绊绊地快速解释,始终不肯转过身来。
      “小姜,我还要回去给闻哥儿煎药,这里就麻烦你了。”

      闻哥儿就是姜椿在裁缝铺里见到的那个小孩。

      老妇人提起饭盒袋子,脚步匆忙地走出病房,仰头看着走道上的灯光晕出苍白的光线。
      她的手指搭上白墙,抓出几道非常浅的痕迹。

      回过头,身后只有一道影子,孤零零的。

      —
      侧写是姜椿的一种不知道是喜还是悲的天赋,只需要短短几句话和动作,姜椿就能大致摹写出一段以悲剧收尾的往事。

      发现一个可以当做灵感来源的身边人对姜椿来说并不难,更幸运的是,在和蓝女士多日的相处后,她惊喜地发现,对方在知道了她的职业和想法后,并没有表现出抗拒。
      在涉及关于五六十年代的一些生活场景的描写时,老妇人总会用温和的口吻指出她写作中不合理的地方。

      她从蓝女士的年纪中大致能够判断,她所讲的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却没想到完整听到旧事的原委,是从傅文心口中。

      自傅文心认出蓝女士之后,她再也没有走进过病房,每次都把保温桶放在门口,轻敲三下门。

      直到有一次,姜椿不在病房里,尚需要按照医嘱每天卧床静养的傅文心听到敲门声后,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不仅拔掉了针头打碎了输液瓶,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半层的护士都给这位被上面叮嘱过要“特别关照”的病人弄出的动静给吸引了过来,姜椿后怕得要命,傅文心却比她心大多了,自己乖乖躺回去,并悄悄用舒鹤以前的糗事贿赂姜椿,不许她向余少倾告状。

      姜椿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和舒鹤暂时断联了,于是非常不惭愧地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余少倾。

      傅文心在学生面前战战兢兢,挂了视频电话就忍不住拍床,满脸恨铁不成钢。
      “多好的拿人家把柄的机会啊,小姜,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姜椿按照余少倾的吩咐,把病房里所有的柜子都检查了一遍后,果然在一打发票单下面发现了一把花生糖,果断没收了。

      傅文心更加悲愤了,“明明阿鹤才是你的男朋友,可你怎么越来越像少倾了呢?”

      阿鹤,阿鹤,阿鹤……
      姜椿的脑袋里全是这个她很不想记起的名字,还有一道道重叠的身影:
      穿着黑色长大衣,用帽子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舒鹤;拉开鹿海别墅阳台的移门,坐在摇篮秋千旁边,作倾听状的舒鹤;拉着她的手,装出有急事的样子,快步走出饭店的舒鹤……

      不同面孔的舒鹤在她的潜意识海洋里同时开口说话,明明是温和的嗓音,却声欲震天,刺穿姜椿的意识。

      另一个声音说:
      哈哈,承认吧,你还是喜欢他。

      她心有千万光芒,却无一道能照彻深渊。
      喜欢又如何?爱又如何?
      追逐幻影的人,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把实情告诉了傅文心。
      “我和舒鹤其实……”

      她话并没有说完,傅文心抬起的手举了一半,静止片刻落回枕边。
      “来,小姜,你帮我把靠背的角度调整一下。”他撑起半边身体,用没有打留置针的那只手指指床边的摇把。

      姜椿愣了一下,连忙说好,然后慢慢摇起病床,让傅文心能够以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斜靠。

      在疾病的枯土上依旧维持着乐观心态的老编剧示意眼前的女孩坐下,用深沉悠长的语调,讲述起一个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对青梅竹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银耳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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