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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经营 ...

  •   这是李令仪第一次认真观察琅琊王氏的构造。
      内院的垂花门开了一整片藤萝,穿过门,里面是水榭,一座木桥联通着两端,甚是清雅。
      这次,燕草带着李令仪进到了王羲之夫人郗氏的院子。
      李令仪进来后,发现堂中不仅有王羲之的夫人郗璿,还有谢道韫和郗道茂。
      郗璿坐在上首,谢道韫立在郗璿旁边,而郗道茂乐滋滋地坐在下面的椅子上剥葡萄。
      李令仪忙对众人行了个大礼,抬起头时,发现郗璿的表情不太好。
      李令仪望了一眼谢道韫,见她不说话,只好等待郗璿的下文。
      “售卖王氏字体的手帕,是你的主意?”郗璿缓缓开口,让李令仪有些不安。
      她跪着点头:“是婢子的主意。”
      郗璿淡淡地说道:“琅琊王氏,世代以书法闻名。而如今,你将书法沾染上铜臭气,整个会稽士族又该怎么看我们王氏?”
      李令仪听出了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回道:“婢子斗胆,但出发点确是为琅琊王氏考虑。”
      “你且说说?”郗璿道。
      “婢子翻看了一下绣坊的账目,发现绣坊从前年开始就一直处于亏损的状态,而绣坊平日的工作任务也多是为王氏制作衣衫以及送往各家的贺礼。王氏肯拨款给绣坊,但绣坊既然作为王氏的产业,若一直亏损,恐怕终成王氏拖累。”
      李令仪抬眼打量了一下,看到郗璿的表情有所松动,于是继续道:“是以婢子斗胆,请求大方二郎为婢子写了几幅《诗》,制成手帕、荷包等小物件,只是在士族内售卖。因婢子定价较高,且采用的是限量供应,所以这些日子购买的都是财力雄厚的士族女郎。她们之所以会买,也是看中了王氏的书法才华,可以说是赏味之人,所以并不算亵渎了王氏的书法。”
      “且婢子这些天笼统算了下,售卖十日后,绣坊的收入大概是三千五百两银子,这还是与珍宝斋分成后的收入。长此以往,我想绣坊应该也能弥补了前些年的亏空。”
      郗璿听见这个数字,微微挑了挑眉:“但这到底是卖书法,说出去终究不好听。”
      谢道韫对下方的郗道茂眨了眨眼,后者立刻了然,端着剥好的葡萄走到了郗璿旁边:“母亲,我觉得绣坊做的这些小玩意倒还挺精致的。”
      “前日我同几位姐妹们出去,她们都问我有没有渠道能买到这荷包。可见,这已经成为会稽的流行了。”郗道茂将盛满葡萄的碗递给郗璿。
      李令仪看到郗璿的表情缓和了不少,看来这位七夫人在郗璿这里是说得上话的。
      “况且,这些还不是孟掌绣为咱们家赚的钱?阳春白雪是好,可赏味之人太少,又有谁能认可呢?荷包、手帕不过是些小物件,却能为咱们家带来实打实的利益。且还能让琅琊王氏的书法受到全城追捧,这不也相当于为琅琊王氏造势了?咱们家的绣品尚且如此抢手,那王氏的地位谁又能撼动呢?”郗道茂的声音软软的,听上去就让人觉得似乎心都被熨平了似的。
      郗璿果然最吃这一套:“你呀,总有话来回我!”
      郗道茂撒娇般地挽着郗璿的手:“再说了母亲,我还想着让子敬也为我写一幅字,改天让孟掌绣帮我绣出来呢!您要是禁了她的活动,我找谁去绣啊?”
      李令仪终于知道为什么郗道茂会在这里了。合着这是谢道韫搬来的救兵。
      一通撒娇后,郗璿真的松口了。对李令仪摆摆手,道:“罢了,既然愿意做,就去做吧。左右不过让大房帮忙售卖一下,倒是加深了两房的感情。”
      说着,她点点郗道茂的头:“让你小时候不好好学女工,你要托她去绣,那就办吧。”
      “就知道母亲最好了。”
      郗道茂笑着对郗璿撒娇道。
      李令仪随着谢道韫走出了郗璿的院子,谢道韫带她走到王氏庭院的水榭旁,在湖边坐下,谢道韫随手洒了两把鱼食到了湖中。
      “母亲思想上保守些,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些事物。索性今日叫了七弟妹来,母亲最宠她了。”
      谢道韫怕李令仪不懂,于是解释道:“七弟妹是母亲的亲侄女,从小看着长大的。刚及笄就和七弟定了亲,母亲原本就偏疼七弟,加之七弟妹又是自家人,所以最是宠爱。”
      李令仪算是明白谢道韫今天的安排了。
      “这些日子的经营可还顺利?”谢道韫靠在水榭边问道。
      李令仪点点头:“有些小插曲,不过总体来说还算顺利。”
      “可有竞争对手?”
      “目前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李令仪淡定地回道。
      谢道韫打量了一下她:“看你的样子,应该有应对之策了?”
      李令仪笑笑:“一味吃老本,到底坐吃山空。这些抄袭者跟在别人后头,永远抢占不了先机。”
      “你既然心里有计划,那我就放心了。”谢道韫看着李令仪出门,自己慢慢回了院子。
      然而最近恐怕是李令仪被迫社交日,才见了郗璿,转眼王氏大房的主母,王琰的母亲周氏便也请她一见。
      大房的庭院风格更加偏向北方,院中流水不多,中庭多植松柏。周氏是汝南人,偏好中原的景致,所以院落更加大气整洁。
      李令仪走进正堂,看到周氏已经坐在上首等候了。王琰立在周氏旁边,看到李令仪进来,他对李令仪微微点了下头。
      李令仪跪拜行礼道:“见过夫人。”
      周氏派嬷嬷扶着她起来:“早听二郎提起你,只是一直不得见。今日一见,原来竟是这么标志的一个人儿啊!”
      李令仪立在下方,没有说话。
      “听闻进来珍宝斋收益不错,是你的主意。”周氏开口道。
      “婢子只是有了初步的想法,经营方面还要靠陈掌柜。”李令仪答道。
      周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居功,这一点倒是很好。但二郎已和我提过了,你心思灵巧,且相貌也算周正,今年多大了?家是哪里的?家中可还有父母亲人?”
      听到周氏问这个,李令仪觉出些不对劲来。可周氏问话,她不能不答:“婢子今年十五,是陇西人,父母俱亡,尚无亲人。”
      “身世倒是可怜。”周氏想了想,“倒也没什么。给二郎做个妾室也不算逾距。”
      这话一出,李令仪和王琰都是一惊。她猛地抬头,看到王琰也惊讶地看向周氏:“母亲,您在说什么?”
      周氏有些不明白:“怎么,你一直在我面前夸赞她,不是想讨她做个妾室?她虽是二房的人,可到底也是咱们琅琊王氏的奴婢。我向谢家那个讨过来也不是不行。”
      王琰却有些急了:“母亲,您这件事都没跟我商量过。”
      周氏委屈道:“本以为是顺了你的心思,怎么你反倒不高兴了?”
      李令仪却有些生气。她跪回原地,对周氏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夫人抬爱。只是二郎天人之姿,非婢子可以高攀得起。还望夫人收回成命。”
      王琰僵在了原地。倒是周氏有些不满:“怎么,让你做二郎的妾室,那是莫大的荣耀,你反倒还不满意了?若不是看在你还算灵巧,我是绝不会让二郎纳你入门。况且这件事不过口头定下,你若真的进门,还要等我们二郎先娶了主母才是。”
      李令仪觉得自己的头快要气炸了。可周氏毕竟是主子,她无法反驳,只能回道:“婢子绝无此意,只是自叹出生不好,配不上琅琊王氏的门第。在此谢过夫人抬爱。”
      说罢,她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对周氏行礼告别。
      王琰急了,赶忙追了上去:“令仪!”
      周氏坐在原地,看到自己儿子急匆匆地样子,愤恨地拍了拍桌案:“这个不争气的,怎么看上这么个小贱人。”
      周氏旁边的摸摸劝慰道:“夫人别生气,婢子听说,这位孟掌绣现在在谢家那位手下正当红呢!听说前些日子去建康,得了荣安长公主的青眼,想留下她做女官,只是孟掌绣没答应。”
      “还有这种事?”周氏讶异道。
      “是啊,”嬷嬷继续道,“这个小丫头本事大着呢!她为南康长公主绣的山水屏风,整个会稽都夸赞不已。还有荣安长公主及笄礼上穿得晴山裙,都是她绣的。”
      周氏不禁有了别的考量:“这么一说,这丫头还有点东西。”
      “是啊,咱们郎君的眼光,怎么会差呢?”嬷嬷为周氏捏着肩宽慰道。
      “只是性子太倔了。”周氏叹了一口气说道。
      而此时,王琰已追着李令仪出了大门。
      “令仪,你听我说,这并非我的意思。是母亲误解我了。”王琰拉住了李令仪的手臂。
      李令仪则推开了王琰的手:“请郎君自重。”
      王琰忙跑到她前面拦住了李令仪的去路:“令仪,你真的误会我了。我喜欢你,是从第一次看到你时就动了心。我没想过让你做我的妾室,我是希望能够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正妻的。”
      李令仪毫无波澜地看向王琰:“郎君说笑了。您是琅琊王氏的郎君,而婢子只是琅琊王氏的奴仆。咱们之间,本就不该有情爱。我也断不会做人随意丢弃的玩物。”
      “我从未这么想过。”
      “可你改变不了这一切。你改变不了琅琊王氏的门第观念,也改变不了你我之间的鸿沟。既然如此,那不该动的念头,就不要说出口。这样对你我二人都好。”
      李令仪转头就走,可王琰却急急地问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动心吗?”
      “婢子不会幻想不可能的事情。”李令仪漠然地回道。
      走出两步后,李令仪忽然回头,郑重地对王琰道:“郎君您有大好的前程,今后会遇见更好的人。还请不要在婢子身上耗费功夫。”
      说罢,她对王琰福了福身,转头离开了此处。
      王琰没有再追去,他脑海里时时回想着李令仪的话,此时他再说任何话,都不过是徒劳。
      李令仪走出王家大门,却并未急着回绣坊,而是一路去了齐云观的后山,跪在了孟氏墓前。
      “大家,你说,我到底该怎样过我的一生啊?”她抚摸着孟氏墓碑上的纹理,笔笔刀锋,尽是凌厉。
      慢慢的,李令仪坐了下来,靠着孟氏的碑,讲着自己今日的经历。
      “妾室?真可笑,我才不要过这样的一生。困在庭院里,日夜盼着夫君垂怜。”她眼里含着泪,在一派青葱的柏树下,一滴泪落在了孟氏的碑上。
      “大家,我想回家了。可我想到家里无人等我,又觉得那好像不是家。我不怪你们离开我,我知道你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是我又该做什么呢?”李令仪无奈地看向天空,几只飞鸟经过后,天空又恢复了寂静。
      林间有树叶摩擦的声音,清脆的黄鹂声,却处处透着凄清。李令仪茫然了,在这一日,她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
      下山路上,她瞥见上次和孤竹喝酒的亭子里,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孤竹!你回来了!”李令仪没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一点点惊喜。
      孤竹回头对她点了点头:“昨日刚回来,要一起喝点吗?”
      他面前的炉火上温着酒。
      李令仪毫不犹豫地走向了他。
      孤竹为她斟上酒,开口道:“你近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李令仪以为他在说王琰,顿时有些紧张:“你听说什么了?”
      “听说你赚了不少钱,成了名副其实的财主了。”
      李令仪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孤竹抬眼观察到她的表情,又补充道:“也听说,王家郎君向你求亲了。”
      李令仪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你从哪听说的?”
      “就刚刚,”孤竹指指远处,“你对你师父说的。”
      “你偷听我讲话?”李令仪恼怒得红了脸。
      “没有,”孤竹摸摸鼻子,“是你哭得有点大声。”
      李令仪更急了,立刻站起来要走。
      可孤竹却拉住了她的手臂:“好了,你现在烦闷,不想找个人说说话吗?”
      “你是指你吗?”李令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孤竹点头:“我也可以充当倾听者啊!”
      李令仪想了想,又坐了下来:“你有想过,自己要怎么过这一生吗?”
      孤竹斟了一口酒,又慢慢放下酒杯:“想过,但想法永远和现实存在差距。”
      “比如说呢?”
      孤竹看了李令仪一眼,慢慢道:“比如说,我以前也想成为一个画家。那幅《晴山图》,是我第一次学画时,父亲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笔教我画的。他说我有天赋,以后会在绘画方面有所造诣。但如今,我成了天师,画笔也许久不握了。”
      李令仪沉默了。她从来没有听孤竹说过有关他的往事。或许说,她可能到现在还是对他一无所知。
      “那你的父亲现在?”
      “他早已经去世了。”孤竹平静地回道,“我是他的第四子,可出生时他已年过三纪。(一纪:十二年;三纪:三十六年)所以在我八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李令仪沉默了一下:“抱歉。”
      “没什么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孤竹淡淡地垂下眼睫。
      “那你为何入道?”李令仪好奇道。
      “机缘巧合吧,觉得此处可以安心。”孤竹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含笑着看向她,“小丫头,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往往是你预想不到的远。而我们既无法回头,也看不到前路,只能做好当下。”
      当下。李令仪心里是有当下的。她想让绣坊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可以收留更多没为官奴的女子,让她们免受流离之苦。或许这件事放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一粒尘埃,可是这已是李令仪能够做到的极点了。
      “那么,说说王家郎君的事情吧。”孤竹转了话题,抬起头看,直直看向她。
      “你不喜欢那位王二郎?”孤竹问道。
      “谁会喜欢自己的东家。”李令仪淡淡道。
      “是因为他要你做妾?还是你真的不喜欢他这个人?”
      “都有,”李令仪也跟着饮了一盏酒,“从前,我没想过自己会是谁的妾室,和那么多女子争抢一个丈夫。现在我也仍然不能接受。”
      “可世家大族,都是这样的情况。”孤竹说罢,发现李令仪突然看向了他。
      “你也这样打算过?还是,你从前也是这样三妻四妾?”她的眼里带了些讥讽。
      孤竹明白小丫头在试探自己,轻笑了下,道:“红尘之事,哪个男子能拒绝?”
      李令仪蹙眉,立刻站起来就要走。
      可她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拽住了:“你等等。”
      李令仪不去看他:“我想我和孤竹天师聊不到一起去。”
      孤竹却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李令仪回头,恰好对上孤竹的双目:“但我不在红尘之中。”
      李令仪的神色松动了一些,但还是嘴硬地问道:“什么意思?”
      孤竹笑着按她坐下:“意思是,我不曾娶妻,今后,也不会有三妻四妾。”
      李令仪听到这个答案后,心里是有些暗喜的,但她偏讽刺道:“那是自然,您是天师,怎可娶妻生子。”
      孤竹明白她的意思,知道李令仪不生气了,便安下些心来,从袖口掏出一个油纸包裹来:“脆青梅。”
      李令仪有些惊喜:“我从前就爱吃这个!”
      孤竹没说话,看着她放了一颗在嘴里。
      “以前大家教我画画时,总是给我备这个吃。画累了吃一颗,就又能再画一会儿。”
      孤竹笑着看她。李令仪不知道的是,这些事情,孤竹早在两日前就知道了。
      那日机缘巧合,他找到了西凉宫廷中逃出来的一个小厮,那人曾服侍过孟氏,所以对李令仪的事情了解颇深。孤竹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府邸,让他讲了许多有关李令仪的喜好。
      正吃着,亭外突然落了雨。
      “心情好些了吗?”孤竹温柔地问道。
      李令仪握着脆青梅,甜甜地笑了下:“好多了。你说得对,我们无法回头,也看不到前路,只能活在当下。所以我准备,赚好多的钱,让更多像我一样的人都能有个安身之处,不被世俗所伤。”
      孤竹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
      “对了,上次你说你受邀去了荣安长公主的及笄礼,你有办法能送东西进去吗?”李令仪看雨时,忽然想起上次答应荣安长公主的扇子。
      “可以。”孤竹轻轻点了头。
      “太好了,”李令仪道,“上次我答应荣安长公主,要为她绣一柄扇子。如今扇子绣好了,可我却不知道怎么送给她。”
      “这件事,你不想让王家知道?”孤竹问道。
      “公主既然是单独同我说的,便不希望涉及到王家。我想,公主大概有自己的用意,若牵扯到士族与皇族,或许会复杂很多。”
      “你很为荣安长公主着想啊?”
      李令仪笑了:“看到荣安长公主时,会让我想到自己。只是,她比我幸运,我也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安稳下去。”
      孤竹撑起了亭角的桐油伞:“雨大了,我送你回去。”
      李令仪本想拒绝,可孤竹此时已将伞撑到了她头上。
      伞角滴着珠串,伞身却完完全全将李令仪庇护在了下面。她看着倾斜的伞柄,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今天的雨真好看!”李令仪低声说道。
      孤竹微微一笑:“是啊,我也很喜欢这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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