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记事》醉转流年

5、第五章

　　“御前侍读”是大朔朝廷特地为每届科举的头名所设立的职位。以此职位，大朔朝科举的头名状元便有入朝听政的机会。此事好处有三。一是给朝堂带去新的声音，毕竟大人们久居庙堂之高，许多时候思虑处事就容易形成思维定势，脱离民间实际，墨守成规。二是沟通上下，同一届的举子往往互相都有往来，纵使没有，之后极大一部分人也会一同在弘文馆共事。状元便是通达上下，既聆听圣人规训，朝堂议事回来传达给同科，又与同科互通有无，将一些好的想法与建议上达天听。三是给皇帝考察新一任状元的时间，若是没有舞弊，能历经朔朝这层层大考，获得头名的人，往往都是有些真本事的人。皇帝会加以考察三年，在下次大考前，以其能力才华授官。以这样的方法也的确选拔出了许多能臣。

　　望着“钦点御前侍读”这简简单单的一行六字，明白这简单文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的陆英内心感慨万千。在她还是陆家小姐时，纵《论语》、《孟子》、《大学》在手，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有印在这黄花笺上的机会，更遑论入朝听政了。

　　按现代的标准，陆英大概就是从小爱看《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那一类人，可惜身为学霸，却偏偏出生在了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后世有句俗语叫：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大概就是压抑得太久太久，陆英最后才做出了与男子私奔这样看似惊世骇俗的举动吧。

　　“既然如今已经获得了所能设想到的最好局面，甚至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这样的念头涌上心头，陆英松懈了几天的神经，立马又紧绷了起来。

　　“罢了，还是接着看书吧。”她拿食指按了按太阳穴，抖擞精神，取下了摆在书架一角的一本《四书集注》。她并不完全认可书中所写内容，可在没有真正树立起自己的体系之前，将这些“必读书目”融会贯通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院外停下了几只麻雀与那只啄完米粒的喜鹊混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叫着，鸟叫声衬得这方小院更加静谧了。

　　可惜，这清幽读书时光却没能维持多久，不一会儿，又是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贤侄，恭喜恭喜啊！”陆英打开门，还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呢，就先被对方手上两只黄澄澄的大金戒指闪花了眼，陆英眨了眨眼睛，又被对方嘴里那两颗金闪闪的大金牙晃了一下眼睛，不过总算看清了敲门之人乃是巷中有名的富商陆大户——陆有才。

　　陆英拱手见礼，又谢过陆有才的道贺：“多谢世伯来贺，不知这……是？”陆英指了指他身后的一连串锦盒。

　　陆有才赶忙招呼这身后捧着礼盒的小厮上前，嘴里也不忘了介绍：“这是上好的燕窝、人参、灵芝，给你补补身子，另有两匹杭缎，这天气用来做衣服再好不过了。”一左一右两个小厮捧着满当当的两个匣子上前两步，初春微凉的天气，两人额头竟泛着微微的细汗，足见这些匣子的分量不轻。

　　“陆老爷上门恭贺，我自是万分感谢。只是无功不受禄，这礼物如此贵重，恕我不敢收下。”陆英原本也是大家小姐，自是见过用过好东西的，燕窝、人参、灵芝收在盒子里看不见，只这两匹杭缎看其花色质感便知道定是江南技艺最好的那批织工织就的。

　　“哎，贤侄你这话可就见外了。想当年我与你父亲把酒言欢时，曾定下过一门儿女亲事，恰是你与小女二人的婚事啊!”陆家刚来此处定居时，陆父身上还有些积蓄，那时陆有才确实来主动结交过，还以玩笑的语气提出过要结个儿女亲家，当时自然是他家儿子娶陆家女儿，只是后来渐渐发现陆父不过是个不事生产的落魄少爷，还要靠陆母刺绣来补贴家用，也便慢慢地断了来往，儿女亲家的笑言自然也抛之了脑后，今日倒是重新提及，又因被模糊了记忆，便顾自认为是要陆英娶他家女儿。

　　“嘶——”陆英听了这话倒抽一口冷气，问道：“我...与您家女儿？”

　　陆有才连连点头，说道：“不错，正是你与我家小女。”

　　陆英还想挣扎一下，用劝导小朋友的语气问陆有才道：“您再仔细想想，会不会记错人了？”

　　陆有才很肯定地道：“哎！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这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断无记错的可能！”

　　“......”陆英张张嘴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实在无话可说。

　　见到陆英不大乐意的神色，陆有才提高了嗓门质问：“怎么，贤侄如今跃了龙门，可是嫌弃你伯父我是商户，想悔婚不成？”

　　陆英既然用了人家的身体，主人有什么未了之事自然也都愿意竭力帮忙完成，可这不是悔不悔婚的问题，而是她的的确确不具备这个客观条件啊！

　　看来如今只能先把眼下这关应付过去了，陆英朝着陆有才躬身一鞠：“小侄尚未入仕，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理起。若我父亲真与您定下了婚约，我必不违背。只是如今家中也没个理事的人，何况明日我还要当朝奏对。不如，您先放我回去温书，婚约之事，咱们来日方长。”

　　“奏对重要，奏对重要。”听了陆英这话，陆有才倒是也不敢再缠着陆英不放，可虽是放陆英进了屋，陆大户仍是不放心地冲陆英喊道：“贤婿，那你也别一心公事，忘了你钱妹妹还等着你来迎娶啊！”

　　正迈门槛的陆英被这一声“贤婿”喊得脚下一崴，差点摔倒。

　　小巷里的谈话暂时结束了，更多的讨论却在帝京各个高门府邸中流转着。

　　梳着双丫髻，身着府内统一制式浅碧衣裙，面颊尚留一点婴儿肥的小丫头一脸兴冲冲地跑进院子里：“小姐，名次出啦！新科状元姓陆名英，不过咱们姑爷也不差，得了一甲第二名，离那陆状元就差一点呢！”

　　听了这话，正对着双鸾镜梳发试新妆的小姐，将手中的象牙梳往梳妆台上重重一搁，怒道：“谦哥哥为避胡文煊的锋芒，特地多等了一届，没想到外面把他吹得那么厉害，姓胡的当年才考了个第三名。害得谦哥哥白白多耗了三年时光，如今这姓陆的又是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

　　丫鬟连忙将打听来的消息说出来：“这陆状元从前倒不曾听人提起过。据说是他那篇文章得了圣上的盛赞，这才压着咱们家姑爷得了第一名。”

　　小姐恼恨地瞪了一眼句句不离“陆状元”的憨丫鬟，抱怨道：“陛下已将科举诸事都交由周伯父主持，却还要左右考生名次，真是讨厌！”

　　“哎呀！”听了这话的丫鬟吓了一跳，劝道：“小姐，妄议圣上可是大不敬呐。”她恨不得上前去捂住什么话都说的小姐的嘴，可惜没这么大胆子，于是只好依旧老实站着。

　　“我知道，这不是在房中嘛。难道你还会拿着这事，出去乱说么？”许妍蓉瞟了一眼丫鬟，眼神中带着些狠厉。

　　只这一眼，叫丫鬟吓得低下头去，连声否认：“我对小姐忠心耿耿，怎会出去乱说呢。打死我也不敢的呀！”

　　“哼，你最好是！至于那姓陆的，既然圣上强捧他上去，我倒要看看他能在朝堂上讨得什么好处！”许妍蓉放完狠话，觉得出了心头的一口恶气，方又看起自己的嫁衣来。她提起大红嫁衣的袖口;“这袖口还是太素了，再拿金线绣两圈缠枝莲纹。”

　　丫鬟连连应下：“是，小姐！我马上叫绣娘来改。”

　　“不必太过赶工，叫她们一定得把活给我做精细了。”幻想着出嫁时的美好景象，许妍蓉缓和了神情，“还有……”

　　在对嫁衣的精益求精中，许妍蓉渐渐抛下了对新科状元的恼怒，重又变得欢欣雀跃起来。

　　有人为着婚事欢欣雀跃，也有人为了婚姻失魂落魄。

　　这皇城外，一东一西的两条街巷中，每隔几道院墙就有故事与事故上演。

　　孙主事虽自己没资格在东巷西巷这分住着皇城文武两大权势中心人物的地界占得一席之地，却是有个好岳父能让他时时上门聆训，倒是也熏染了几分权势的气息。

　　可惜他今日登门却不似往日那般兴致勃勃、踌躇满志，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眉目间的为难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碰上什么难事了。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他养的外室被夫人发现，而后便寻到外宅大闹一场说起。其后这位尚书家的爱女便收拾东西回了娘家。原本他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何况他为了不惹家中的大妇生气，还把人藏在了外面，也无给那女子名分的打算。已是给足了周尚书面子了。

　　可几番上门求见，均被门房客客气气地请离后，孙南冥原本笃定的心也不由得慌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