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满城》霁月桑和

32、入棺

　　孟锦舟睡了不足一个时辰就被梦魇惊醒了。
　　恍惚间见门外闪进一道赤红的光，冲着她翻滚而来，她似是被束缚住了，全身一动不能动。
　　直到那光劈到面门，双眼才猛然睁开。

　　人还在床上，屋外是艳阳高照。
　　心却跳的厉害。

　　她再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了一会干脆梳洗整齐，叫上佩儿，一同去了孟府。

　　“你的鞋子穿错了”
　　在轿子里，孟锦舟沉着声音提醒佩儿。

　　“啊？”
　　佩儿正双手紧紧绞着帕子，低着头发愣，听见问，木然抬起头呆愣愣的望着孟锦舟。

　　“你的鞋子”
　　孟锦舟翘着下巴，冲着她鞋尖的方向点了点。
　　佩儿这才发现，两只的鞋子掉了个儿。

　　“你一向在装扮上留着心，今日怎地这般大意？”

　　“我···我没歇好···”佩儿边说边俯身交换脚上的鞋子。

　　孟锦舟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你可知道，咱们明着在凤阳城出了多少风头，暗地里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有些事你若是连我都瞒，只怕他日一起丧命人手还不知是仇人是谁！”

　　佩儿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落在孟锦舟的眼里
　　“是孟夫人来过了是不是？”
　　出门之前佩儿还阻拦着不让去孟府，自打上了轿又心不在焉。
　　孟锦舟心里已经有了疑影。

　　“她是来过了，颐指气使的不把小姐放在眼里，我气不过，就·····就让她给小姐跪了一会儿”
　　佩儿噗嗤一下乐了
　　“她那个狼狈相，可惜小姐没看到，真是解气！”

　　两道寒光朝佩儿射来，明明是暖轿，佩儿却通身寒凉，再也笑不出来了，孟锦舟知道多说无益，只沉了脸一路无话。

　　孟府门前大门紧闭，寂静无声，与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截然不同。

　　问过孟府门房的下人才知，昨夜大小姐和新姑爷双双暴毙，老爷夫人一早都去了孟府商议，因此府中无人。

　　回到轿子里，孟锦舟见佩儿并无愧色，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她再也按压不住上涌的火气
　　“你知不知道，朱青死后，朱家破败了？”不等佩儿回应，又问
　　“你知不知道，不止朱家，在她之前嫁给秦丰仪的两个女人死后，母家也是顷刻之间就家破人亡？”
　　秦家前两桩婚事不如孟家、朱家门第高，因此败了也无人在意，但是想查是不难的。

　　佩儿似是突然开了窍“小姐是说，大小姐的死没那么简单，还会牵扯孟府”

　　“你让孟夫人觉得是我昨夜故意折辱她，孟锦岚一死，我再想出手帮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们对小姐那样坏，小姐为什么要帮他们······不对！难道小姐是怕······”

　　孟锦岚叹息一声，“我也是孟府出来的，斩草当然除根，孟府之后就是我们。
　　我本想着能和孟府结盟，你耍她跪了一夜，孟锦岚这条命算在我头上，也断了我们自己的后路！”

　　与不可一世的秦府为敌，佩儿这才知道惹了多大的祸事，跪在孟锦岚脚边，悔恨交加。

　　“只是秦丰仪怎么会死？”想到那个瘦弱的少年，孟锦舟只觉得眉心直跳，心下一阵悲凉，如果孟府暗中害人，秦丰仪的丧命就没有道理了，是另有隐情还是意外之死？

　　“你去准备好一副奠仪，等人家报了丧，我们再送。今日只说过去看看秦大小姐，见了孟夫人也不必再提昨夜之事，记下了？”

　　佩儿频频点头。

　　轿子到了秦府所在长街，孟锦舟一掀轿帘，入眼的是白漫漫的一片，白帐子层层披挂，大门已经用白纸封了，门楣之上垂了长长的幔帐，高高的天棚已经搭了起来。

　　秦府动作这么快！
　　眼前铺天漫地的悲怆，孟锦舟想起老太太寿宴的红火之时，这才几日光景！

　　二人走到大门口，下人们已经换上了丧服，吹鼓手、阴阳监司、戏班子一趟趟进进出出的搬运着行头、器物。

　　门房听差的换了个年轻的家丁，垂泪拱手道
　　“福晋来的不凑巧，二爷和二少夫人·····您府里的大小姐昨夜突然暴毙，夫人老爷正在商议，要是吊唁，且等明日。”
　　她是出了嫁的人，要悼慰也只有以靖宣王福晋的身份，要等着人家报了丧，再和宋允知一道来，才和规矩。

　　没想到这家丁没有城府，直接都就道了孟锦岚已死，倒省去了自己周旋的麻烦。

　　“怎么会这样······姐姐怎么会死”孟锦舟睁大双眼，故作惊恐状，随即把一张银票塞到家丁手里
　　“既然爹娘也在，劳烦小哥通融一下，让我进去看一眼姐姐”孟锦岚悲痛欲绝的说。

　　“不是我不让您进，我们老爷有话······”

　　“啊！鬼啊！”
　　突然有人大声的喊，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家丁慌乱中把银票塞回到孟锦舟的手里，嘱咐他们快请回，自己则跟着院子里人都往秋棠所的方向跑去。
　　呼救声就是那边传出来的。

　　孟锦舟也跟在人群后面，拉着佩儿也来到了秋棠所的门前。

　　刚刚那被吓破胆的女声正是秋棠所正屋中传出来的。

　　孟锦舟个子不甚高，眼前都是攒动的人头，她只能从缝隙里瞥过去。

　　正屋半边大门紧闭，另外半边敞开了一条缝，地上似乎仰躺着一个红衣女子。
　　虽然看不全，但孟锦舟还是认出那身嫁衣就是孟锦岚出嫁的那身。

　　“有鬼啊！！！”那尖细的女声似是再次被什么恐怖的景象吓到了，再出口时已不似人声。

　　站在前排的五尺大汉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但为首的还是咬了咬牙
　　“光天化日，还真有妖孽不成，我偏要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仗着人多，他大步上前，憋了一口气，一把推开那半掩的门，口里大喝着
　　“出来！”

　　众人顺着视线望去，哪有什么鬼怪，只有一个吓坏了的小丫头，瑟缩在大门正对的八仙桌下面，双手捂着眼，抖似筛糠。

　　“二少夫人······”
　　有人认出了地上已经僵硬了的女尸，惊呼出口。

　　这时已经有人想到了秦府流传的传说。
　　“听说陆大力连夜请辞，也不知他守夜时看到了什么”
　　“真是女鬼索命么······
　　“现在这么多人，阳气多重，应该没事吧”

　　“你是哪房的丫头，二少夫人不是好好的躺在这么，哪有鬼，危言耸听信不信······”
　　为首的那汉子正骂着，可话说了一半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怪异的声音。
　　小丫头显是被那声音吓破了胆，呼号着一头扎进了人群中一个嬷嬷的怀里。

　　“呃···呃···”
　　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来的，夹杂着浑然不清的气音，暗哑低沉，刮骨的难受。
　　“谁！谁在那里”汉子猛然转身，双眼紧紧的身后的屏风。
　　一个蹲坐在地上的人影映在屏风上，披散着一头乱发，仰着头似是不知所措。

　　那汉子惊出了一身汗，旋即一股愤怒袭上心头，管他什么妖魔邪祟，今日就一见高下吧！
　　他走上前去，一脚将那屏风踹翻。

　　众人一阵惊呼，只看到屏风后的人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成了碎布，有人认出他就是昨晚留在这里看守尸体的家丁。

　　可是他的两只眼球被抠了出来，眼眶中只剩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满脸的血污。

　　他左手撑地，右手赫然攥着自己的两只眼球，像是握着两只核桃正在在随意的把玩着！

　　场景实在可怖，众人连连后退，就连那第一个闯进来的汉子此刻也退出了门外，手里抄起门口的一张长凳，挡在胸前。
　　“你、你、你是人是鬼”他结结巴巴的问，刚刚的气势全无，如果不是一院子的人他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嘿嘿嘿”那瞎子扯开了嘴角，阴森的干笑着。
　　笑了几声，他慢慢张开了嘴，一抬手，在众人的注视中将手里的眼球放了进去，胡乱咀嚼几下，喉咙一动，吞了下去。

　　有人再也受不了这画面，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真是不中用，守个灵都能把自己吓疯了！把人给我拿下！”管家秦喜高声叫道。

　　众人看着那癫狂的家丁，无人敢动。

　　“都聋了么！”秦喜在府里多年，得老爷信任，下人们的生杀大权几乎都在他的一念之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几个为首的下人终于鼓起勇气，有人抄绳子，有人拿铁器，由那汉子领头一拥而上。
　　没有两下就将瞎子扑在了身下，几人合理绑在了汉子手里的长凳上，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岚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自众人身后而起。
　　孟锦舟回头只见孟夫人挣脱了孟远章搀扶的手，跌跌撞撞的冲入人群中，一下子扑在了孟锦岚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秦克夫妇跟在后面，皆是大悲之后的疲惫，尤其是秦夫人，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眼中还有深深的恨意。

　　孟夫人将地上已经冰冷的尸体抱在自己的怀里，伸出手颤抖的抚摸着，哭的肝肠寸断
　　“岚儿啊，是娘的错，不该让你嫁到这火坑里来！儿啊，你到底受了多少苦楚，人去了还只能躺在这冷屋冷檐下，娘糊涂啊！”

　　秦克听得直皱眉头，刚刚孟远章想让孟锦岚和秦丰仪合葬，听到是孟锦岚谋害亲夫，就低着头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这孟夫人可是一言未发的，此时竟然胡闹起来。

　　秦夫人听见她把自己府上是火坑，虽然累的胳膊都抬不起，还是强自吊着一口气冷峻的说
　　“是你教出的好女儿发疯行刺，害死了我的儿子！
　　她就是死了也该碎尸万段，我和老爷看在她以死谢罪才网开一面，你要是想撒泼，咱们就问问大堂上的公理！”

　　“是我们教女无方，老爷夫人大度。府上二少爷归天，老爷夫人定然痛入骨髓。
　　我们这就接不孝女回府，不敢再扰老爷夫人清净！”
　　屋外已经停了一口孟家从棺材铺带来的棺材。

　　秦克拍拍他的肩，低声道“儿女的冤孽已了，你我情义不断。”
　　孟远章意识到自己的富贵还在，忙低着头连连的作揖。

　　孟夫人如同痴呆一般失神的抱着孟锦岚，孟远章从她手里搀过尸首，她竟然也没做任何反应。

　　孟远章指挥着孟府的奴仆将孟锦岚小心翼翼的安置在棺木中。

　　棺盖合上的那一瞬，孟夫人猛然转头，看见了人群中的孟锦舟，深谙的眼底充斥着的都是怨毒，孟锦舟被看的不寒而栗。

　　她突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发狂的笑了起来，边笑边弯下了身子，一头朝那坚硬的墙壁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