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眉》张今草

3、第三章

　　听闻第二日渊政王要召见自己，柳叶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推算多数是那个护卫将城墙私窥一事向渊政王上报了，明日渊政王是要惩戒自己，她不知护卫口中的“重罪”是有多重？是要刖刑、炮烙，还是墨刑？她可是万万忍不得墨刑，若要在脸上刻字，她不如一死了之。

　　当晚柳叶眉做了噩梦，梦中她被矮小臃肿的“渊政王”施以凌迟，她见“渊政王”面带猥琐狠绝的笑意，一片片地割着自己的皮肉，口中喊着“柳爱妃，本王可舍不得你轻易死去。”

　　柳叶眉被吓醒，汗浸湿了床榻被褥，她意识到只是噩梦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天微亮，空中泛着鱼肚白，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不绝于耳。

　　柳叶眉一夜睡不安稳，屡屡被噩梦吓醒，乌眼圈挂在她脸上，与她姣好的面容并不相衬。

　　连蝶梦见着了也吓了一跳，这幅倦容要是被渊政王见着，可是失礼了。

　　不过蝶梦的乌眼圈不比柳叶眉好多少，她也担心今日会被渊政王问责，昨夜连遗书都提前备好了。

　　蝶梦试图挽救下局势，给柳叶眉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心想若渊政王见到柳叶眉月貌花容，说不定就不惩戒她们了。

　　“放心，我是许太后的人，渊政王再如何，也会给许太后留三分薄面的。”

　　柳叶眉看蝶梦胆战心惊的模样，出言安抚道。不过话虽这么说，柳叶眉心里还是犯嘀咕。

　　柳叶眉和蝶梦怵在轩凰殿外，两人凝神注视着气派壮观的殿门，殿门外端正站着两个阉人，他们目不斜视、一动不动。

　　“公主，再不进去便耽误时辰了，渊政王怕是会更恼火。”蝶梦迟疑地说道。

　　柳叶眉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心想躲的了和尚躲不了庙，该来的迟早会来的，于是领着蝶梦往轩凰殿走去。

　　进去轩凰殿后，柳叶眉被罗汝引到偏殿，罗汝告知柳叶眉殿下正与凤阳王谈事，抽不开身，让柳叶眉在偏殿等候。

　　柳叶眉在偏殿等了近一个时辰，门外阉人才尖着嗓子喊道：“殿下驾到，凤阳王驾到。”

　　柳叶眉和蝶梦赶忙跪下，以丰朝最隆重的叩礼相待。

　　两人手背贴额，掌心贴地，久久跪在地上。

　　“柳叶眉参见殿下，参见凤阳王。”

　　柳叶眉余光见到渊政王和凤阳王的身影经过自己，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等候渊政王让自己起身。

　　李广烽落座，凤阳王坐于侧座。

　　“起身吧。”李广烽缓缓说道。

　　柳叶眉闻言起身，当她抬眼看见正经危坐在主座的人是昨日城墙所见的护卫，而自己以为的“渊政王”坐于侧座，惊愕得挪不开眼。

　　李广烽见到柳叶眉脸上的乌眼圈，嘴角扬起不明显的冷笑，他知道必是昨夜柳叶眉辗转反侧、惊恐难眠的缘故。

　　一旁的凤阳王被柳叶眉的美貌惊叹，他色眯眯地打量柳叶眉，心想渊政王的义女生得如此标致多姿，若能纳入自己的后宫，该有多好？

　　“坐吧。”

　　“谢殿下。”

　　与其说是赐坐，不如说是柳叶眉径直跌坐在椅子上，她声线已然有些颤抖，她余光见到蝶梦更是脸色煞白，已失了神。

　　“你入宫多日，本王忙于公务无暇召见，凤阳王来元都探访本王，本王才松弛了几日，正好召你来觐见。进元都可还适应？”

　　李广烽不缓不慢地说道，目光仍凝视着柳叶眉。

　　“妾身谢殿下顾念，妾身一切都好。”

　　柳叶眉逼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昨日横墙之上大不逆的话已说、事已做，见渊政王情绪平和无异，该是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不必生分，本王既收了你为义女，你便该唤本王为义父。”

　　李广烽脸上带着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柳叶眉一愣，她以为渊政王起码大自己一个父辈的年纪，才会收自己为义女。如今看来，渊政王不算年少，但也不至中年，最多也就是唤哥哥的年纪，让自己唤他声“义父”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柳叶眉识时务，她从不会未这等小事冒生命之危。

　　“义父。”

　　一声清脆的叫唤，让李广烽脸上的深意更甚，此时凤阳王借机插话。

　　“来元都前，我就听说渊政王收了义女，有如此貌美的义女，可真是渊政王的福气啊。”凤阳王讪笑道。

　　“凤阳王谬赞了。”柳叶眉脸上带着温婉浅笑，极尽礼貌地回答。

　　“别怪我多一句嘴，柳公主，你可有婚配？”凤阳王直勾勾地看着柳叶眉。

　　“回禀凤阳王，妾身无婚配。”柳叶眉有些别扭，躲避着凤阳王的眼神。

　　李广烽目光一凛，收回目光看向凤阳王。

　　“怎么了，凤阳王？”

　　“没怎么，没怎么，随口一问，只是随口一问。”

　　凤阳王赶忙摇摇手，尽管他城府不及渊政王一二，但他也能猜出许太后将柳叶眉送过来，目标只会是渊政王，而不是自己，那么此生注定是和这绝色佳人无缘的了。

　　李广烽心知肚明按柳叶眉的样貌，招蜂引蝶是必然，但他尚且不想那么早把柳叶眉送出去。

　　李广烽故意将细作安置在元都有他的考量，他就是想让太后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上月不召见柳叶眉，是为试柳叶眉的心性谋略，看她会用哪些招数，想方设法与自己会面。未料柳叶眉却按兵不动、丝毫没有想见自己的意思。

　　这些年来，还是头一回出乎了他的意料，李广烽只认她是欲擒故纵。

　　终于昨日，他等到柳叶眉偷上城墙私窥自己，今日才专门召见了她。

　　“你来元都，本王理应给你个见面礼，你想要什么？”李广烽见柳叶眉逐渐放松，便开口询问。

　　柳叶眉一愣，这个索求的见面礼可是大有学问，若她出于客套婉拒渊政王的好意，怕驳了渊政王的面子。若要奇珍异宝倒是寻常做法，较为稳妥，但怕无意间要到了什么让李广烽猜忌的物件，便是给自己找了麻烦。其实按她心中真实所想，是想要渊政王给自己永久的免死金牌，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过她当然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

　　斟酌再三，她缓缓开口说道。

　　“义父，柳儿想要史籍典故，柳儿带来的藏书几近阅尽，正愁无书可看呢。”

　　李广烽浅笑了一下，这还是柳叶眉第一次见他表情不全是严肃板正。

　　“这有何难？罗汝。”

　　“在，殿下。”

　　“明日将藏书阁的史籍典故挑好，送去蔷离宫。”

　　“是，殿下。”

　　柳叶眉松了口气，看来第一次见面的危机算是度了过去。不过她已经预想到之后的生活会是如履薄冰，千万得谨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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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广烽赏赐给柳叶眉的古籍经典，足足好几大箱，近三十个阉人浩浩荡荡地将书搬运进了蔷离宫。

　　柳叶眉与蝶梦收拾了一日，才将它们妥善安置好，她心满意足，这足够自己看上数月。

　　从那日会见之后，柳叶眉又不见渊政王的踪影，从婢女口中得知他近日去了边沐城回访凤阳王。

　　一开始柳叶眉不觉渊政王和凤阳王有什么异样，但婢女一句“以往可不见渊政王和凤阳王有什么走动的，殿下一贯看不上凤阳王。”，此言让柳叶眉起疑，她一番打探，终于了解凤阳王的处事为人。

　　她听闻了一句话，“世上美人千千万，十有七八在凤阳王后宫。”

　　凤阳王好色是远近驰名的，正式纳入凤阳王后宫的有五百妃，散布在民间各处的一夜留情女子，更是数不胜数。若只是纸醉金迷、酒池肉林，那只能说是凤阳王私德不佳，但他国库几近用于添置后宫，导致他开始毫无底线地搜刮百姓钱财，边沐城百姓怨声载道、有苦难言。

　　难怪那日，他询问自己是否婚配，果然是对自己另有企图。

　　柳叶眉寻思眼高于顶、孤僻成性的渊政王，为何突然会与□□不堪的凤阳王走动甚密，还专门前去边沐城回访？

　　此事绝对没那么简单，考虑到是否要将此事传信告知许太后，她又有些犹豫了。

　　早前的密信都是无有价值的情报信息，不外乎是“王无异动”、“一切如常”，若一直不说有信息的内容，她怕许太后会觉得自己敷衍，从而怪罪下来。

　　于是她思索再三，最终决定给许太后通报渊政王的情报。

　　“渊政王与凤阳王走动甚密，多加留意。”

　　柳叶眉洋洋洒洒写下密信后，小心翼翼地将信递给了蝶梦。

　　这两月来，柳叶眉总是这般传信，她命蝶梦将信转交给巡寰宫的小掌事陆阉人。王宫内的人不得允许是不能擅自出宫的，除了巡寰宫的阉人，巡寰宫负责将宫内废弃物件丢弃到城外灰坑，所以日日都要出宫。待陆阉人出宫后，将信转交到驿站，驿站处有许太后的人，快马加鞭五日密信便能到达许太后手中。

　　柳叶眉不愿心思简单的蝶梦知晓太多，怕蝶梦兜不住嘴，会将密信之事无意泄漏出去。

　　于是她只交代了是给家中的书信，不过每次递信，柳叶眉都会千叮咛万嘱咐蝶梦谨慎行事、万不可被旁人知晓，她借口说若渊政王知晓她如此思乡，怕会觉得自己与他有二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在驿站，除了有许太后的人，也有李广烽的眼线。他将自己的人安插进许太后的人中，所以李广烽总能及时知道密信里的内容。

　　李广烽酉时才回的宫，一回来便知柳叶眉给许太后的密信中，提及了他与凤阳王的事。

　　“殿下，要不还是找个由头将柳公主送出王宫吧？”罗汝小心翼翼地试探王心。

　　李广烽思忖片刻，目光落在一旁老史官递来的辞呈上。

　　“本王不但不支走她，还要将她随时带在身边，盯着本王的一举一动。”李广烽眼神冰冷，起身提步往轩凰殿外走去，罗汝赶忙跟上。

　　蔷离宫内，柳叶眉正把若干小金鱼抖落进池塘，一旁蝶梦欢呼雀跃地鼓掌庆祝。

　　“太好了，公主！你看小金鱼甚是喜欢这个池塘。”

　　“有鱼有池，这个蔷离宫才有生机嘛，不过啊，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好，就是缺了一株柳。”柳叶眉拍了拍洒落在裙摆上的水珠，一脸轻松愉悦地赏着池塘里自由自在的小金鱼。

　　此时，冰冷厚重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柳树怕是适应不了北部的气候土壤的。”

　　柳叶眉一愣，回身见是渊政王，赶忙行礼。

　　“义父。”柳叶眉低着头，见着李广烽还是有些拘束，她正猜测他此行过来的意图。

　　“不必拘礼，你来蔷离宫两月了，本王还未正式来你这里看看。”

　　“那……柳儿带义父参观参观？”柳叶眉试探性地抬眼看了看李广烽，李广烽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允许。

　　她在前头引路，时不时回头打量李广烽，柳叶眉寻思这是他们第二次碰面，上次轩凰殿会见时气氛严肃凝重，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这个传闻中的人物。

　　柳叶眉见李广烽今日穿了锈着百鸟异兽的藏蓝青袍子，身姿挺立、五官俊俏，只是脸上毫无情绪表露，冰冷如霜，尽管他说着体己寒暄的话，但无一丝暖意情感。

　　柳叶眉边走边介绍改置好的蔷离宫。

　　“这处池塘，我将其命名为‘卫姬泉’，史书记载卫姬是齐桓公之妻，有貌美之颜，诗经称赞她‘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春秋时期，正是在她的帮助辅佐下，齐桓公成为春秋历史上第一位霸主。”

　　“看来柳儿对史学颇有研究。”李广烽脸上带着一抹深意。

　　“略知一二。”柳叶眉自信地回答，别的不敢说，她阅过的书没有万本也有千本了。

　　“那你可知，同样以美色著称的赵悼襄王之妻？”

　　柳叶眉一愣，这李广烽提赵悼襄王之妻，不明摆着在点自己？虽同样为后，但两人的性质完全不同，卫姬助齐桓公成为一代霸主，而赵悼襄王之妻本是个倡女，用美色误国，用心计霍乱颠覆了赵悼襄王的政权，最终导致了灭国。

　　柳叶眉想了想，随后轻松地说道。

　　“知道，所以容貌是双刃剑，似水一般，可载舟亦可覆舟。好在柳儿幸运，有明辨是非、深谋远虑的义父教导。获义父庇护，一定能万事妥善斟酌考量。”

　　柳叶眉滴水不漏的回答，一面夸了李广烽，还将责任推回至他身上。

　　“你倒是自知自己美貌。”李广烽饶有深意地浅笑。

　　完了，百密一疏，柳叶眉忘了这茬了，这不让渊政王觉得自己夜郎自大？

　　“柳儿……”

　　在柳叶眉正思忖如何回答时，李广烽并不打算深究这无意义的话，他另外发话道。

　　“本王见你喜爱史学，欲给你安排另个身份。”

　　柳叶眉一怔，停在原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李广烽随即也停下脚步，玩味地打量着柳叶眉的反应。

　　“宫里的史官年迈体弱，本王已准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如此一来，贴身史官的位置便空了下来，所以……想要你来担任。”

　　“我？！”

　　柳叶眉第一次失了礼节用“我”来自称，她指着自己、不敢置信地盯着李广烽，声音不自知地提高了八度。

　　“是，你广读史书，自是知道该如何记载史料。”

　　“可是……可是柳儿喜爱看的都是史书中的情爱典故，对正统史料并不了解。”

　　柳叶眉有些慌乱，开始胡编乱造。她当然爱看正统史料，并从中汲取了不少谋略心计的学识。

　　“无碍，本王会提点你。”

　　李广烽对着柳叶眉浅笑，在旁人眼里是仁爱厚待，但在柳叶眉眼里，那是不怀好意、另有企图。

　　“可是义父，柳儿……”

　　“莫要推辞，本王相信你。”李广烽的话一句句扎在柳叶眉心上，那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柳叶眉知
　　道自己是推脱不了了，只能应下。

　　“那义父，柳儿……要做些什么？在史殿里整理史料？”

　　“不，每时每刻都跟着本王，记录本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万不可有所疏漏。”

　　李广烽一语双关的话，让柳叶眉更是胆寒，无可奈何，她只能笑着应允。

　　“那柳儿谢过义父的厚爱，必当不负众望。”

　　柳叶眉脸上挂笑，实则心里欲哭无泪。

　　李广烽见状，燃起一丝不可名状的逗弄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