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眉》张今草

2、第二章

　　入元都近一个月了，柳叶眉连渊政王一根毛发丝都没见着。

　　不过这样也好，柳叶眉本就不想牵扯进朝堂争斗，她只想在纷乱中独善其身、保住性命。

　　渊政王命人将柳叶眉安置在离自己寝殿最远的蔷离宫，蔷离宫原本荒凉萧条、了无生气。柳叶眉一到，便大刀阔斧改了蔷离宫的布置，将所有北部特有的重色布帛替换成南部的丝织品，还将死气沉沉的院子开辟出了一条小河道，让其多少添了些络漪水乡的味道。

　　“一切都好，就是差了一株柳。”

　　柳叶眉与蝶梦站在院内环顾成果，有些遗憾。

　　“公主，柳树只生长在南部，如今蔷离宫已经被你布置得很好了。”蝶梦安慰道。

　　柳叶眉笑了笑，她想起刚进元都那日，她在马车内好奇地张望街道新奇的事物。丰朝和元都隔了千里，风土文化果真有差异，南部城落伴水为生，有绵绵水城之称，四处皆是扶柳翩翩，散发着温柔隽秀之感。而元都位于西北之处，放眼望去皆是大漠孤烟，城落给人的感觉也如同这里的百姓一样，粗犷豪迈。

　　进宫之后，柳叶眉以为渊政王当即会召见自己，来一番客套寒暄的戏码。未料渊政王的贴身阉人罗汝只是将柳叶眉带入蔷离宫，宣称渊政王近日忙于公务、无暇召见，便冷落了她近一个月。

　　柳叶眉心想，或许是渊政王想给许太后一个下马威，表明自己尽管被迫接收了这个义女入元都，但不代表就会卖许太后情面，对她以礼相待。

　　无妨，这对柳叶眉来说甚好，她自是不想与这个杀伐果决、心思深沉的渊政王多加交涉，她虽奉命前来，但心里唯一的想法，便是在这深宫中做个闲云野鹤的世外人，既能保命又不愧对良心。

　　于是每过几日，她托人送出去的密信都是寥寥数语，权当是敷衍许太后了。

　　渊政王李广烽的事迹在大江南北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柳叶眉自小也听过不少。

　　李广烽原是丰朝旧帝的次子，年仅五岁就被送往敌国吴国作为质子，质子的生活有的能被以礼相待、滋润舒适，有的是牢笼相束、痛苦不堪。而李广烽究竟是何种生活，百姓间口口相传，有各种绘声绘色的版本。但最终事实如何，无人知晓，因为渊政王对此闭口不谈。不过众人能确定的是，李广峰在十六岁时凭借一己之力制造吴国内斗，传奇地将吴国大国一举覆灭，随后他将吴国归顺了丰朝，立号为诸侯国元都。

　　像这样能不废一兵一卒，仅凭谋略夺下一国的人，柳叶眉自是不敢招惹，虽然她自认也算聪颖有谋，但还是别以卵击石，万事躲避为上。

　　柳叶眉和蝶梦不知暗处有人在窥探，罗汝见柳叶眉无任何异常，便匆匆赶回轩凰殿复命。

　　“殿下，柳公主这一月只是改置了蔷离宫，暗中给许太后递了信，便无其他动作。”

　　罗汝面前坐着的，就是赫赫有名的渊政王，李广烽。

　　李广烽一言不发、沉稳如山，正在暗自思忖。

　　他束发配以乌冠，一袭黑衣绣了金丝祥云，身上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压迫感，除了身边人之外，无人敢近他三分。单凭长相来看，眉如墨画、挺鼻如峰，一句面容俊秀、如圭如璋形容，那是当之无愧。

　　今年李广烽已二十有六，按年岁来说，他应认柳叶眉为义妹。不过李广烽为了断绝许太后让他纳柳叶眉为妃的念想，才决意用义女的身份安置她，毕竟义父义女的身份，是万不能做有悖常伦之事，今生今世皆是。

　　“她最近一封信，写了什么？”李广烽声音雄性有力，让人不容置喙。

　　“回禀殿下，只写了‘王无异动’四字。”

　　李广烽本以为柳叶眉进了王府，会想方设法接近自己，以窃取更多的情报信息，没想到柳叶眉无任何行动，只是在蔷离宫内养花犁地，做了个仿南部的水道作池塘。

　　“走，去蔷离宫。”

　　这一个月来，李广烽头一回提出要去见柳叶眉。

　　蔷离宫内，柳叶眉刚指挥下人做好简易的藤椅，赶忙躺上去试上一试。

　　“不错不错，在这品茶阅书，一定好不畅快。”

　　柳叶眉喜上眉梢，一旁的蝶梦却有些苦恼。

　　“公主，你真不想想办法去见渊政王吗？”

　　“为什么要见他？现在闲云野鹤的生活不是挺好，为何要将自己的脑袋亲自放至别人刀下？”

　　“可是，若有渊政王倚杖，柳氏五房必能重振氏族，一展宏图。”

　　“蝶梦啊蝶梦，我看你半大不小，怎么说话处事与我母亲如此相像？”

　　蝶梦语塞，不知该如何劝服柳叶眉，焦急地在原地踱步扶额。

　　柳叶眉见其模样，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行了，快去帮我拿那本《竹书纪年》，我得好好享受下这藤椅。”

　　蝶梦万般无奈拿来了古籍，随后柳叶眉命其退下，自己一人在树荫藤椅处闲散看书，优哉游哉。

　　墙角暗处，李广烽正目光如炬地盯着柳叶眉，只是古籍挡住柳叶眉面容，只能见她舒服躺在藤椅上看着《竹书纪年》。

　　宫内被布置得焕然一新，有了丰朝宫院的格调，让他一时晃神，想起年少时待过的丰朝宫阙。

　　心计城府深沉的李广烽一向能洞穿人下一步的举动行为，唯独柳叶眉的所作所为，令他一时迷惑。

　　此时，阅书乏累的柳叶眉将古籍放下，准备来个小憩。

　　李广烽这才看清柳叶眉的全貌，她梳着十字簪，穿着淡粉色衣裙，肤如凝脂、绰约多姿，果然人如其名，有一道弯弯的柳叶眉。

　　论容貌来说，无论丰朝还是元都，能找到与之媲美的小娘子，都属不易。李广烽更明确为何偏偏是这没落氏族的小娘子被许太后送至元都，他认为许太后拿准自己肯定渡不过柳叶眉的美人计。

　　可她们小看了他，李广烽轻蔑地冷笑了一下。

　　“回宫。”

　　罗汝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殿下，不去见柳公主？”

　　李广烽未作答，转身离开了蔷离宫，罗汝只能提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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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每日养花阅书好不惬意，可日子久了，难免无聊。

　　来元都已一月有余，柳叶眉虽口中不愿与渊政王过多交涉，但心中对这个声名远扬的传奇人物仍止不住好奇。

　　她听闻今日渊政王会与边沐城的凤阳王外出骑马，便撺掇蝶梦一同到出府必经之路的城墙上，去一窥渊政王真容。

　　柳叶眉和蝶梦躲在城墙上已有半个时辰，两人无趣地玩起了石子。

　　“公主，为何要鬼鬼祟祟地去看渊政王？你只要通传一声，不就能光明正大地拜见渊政王。”蝶梦无奈不解。

　　“那可不一样，如此有趣多了。”柳叶眉轻描淡写地说道。

　　蝶梦陪同柳叶眉长大，自幼便深感柳娘子与其他小娘子不同，她生性调皮好动，好在爱阅书籍了以后收敛了不少，也懂在外人面前做足礼节。不过私底下的柳叶眉，还是行事风格不同寻常、特立独行，让人摸不着头脑。

　　轩凰殿内，渊政王已着好戎装，此时的他更是英气飒爽。

　　相比之下，站在他身旁的凤阳王矮小肥胖，憨气显拙。

　　“渊政王，难怪世人都说你一身美人骨、尽带英姿气，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凤阳王咧嘴笑着，拍着渊政王的马屁。

　　李广烽表情淡漠，眼神深邃不见底，领着凤阳王提步出行。

　　在近柳叶眉躲藏的城墙之时，李广烽暗暗问了罗汝。

　　“蔷离宫今日如何？”

　　“柳公主出了蔷离宫，带婢女去中庭雅院踏青，奴婢已派人跟随左右。”

　　正在此时，一个阉人着急前来，对罗汝一阵耳语后，罗汝面色铁青。

　　“殿下，柳公主跟…跟丢了。”

　　李广烽面色一凛，抬眼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于一隅，他气定神闲地对凤阳王说道。

　　“凤阳王，你先行一步。”

　　城墙上的柳叶眉和蝶梦听见喧闹的脚步声后，赶忙攀在城墙边向下窥望。

　　她们只见身材臃肿矮小的男子身着戎装，领着一队兵马往宫外行驶，柳叶眉见到“渊政王”后，觉得与自己预想的相差甚多，大吃了一惊。

　　“世人都说渊政王一身美人骨、尽带英姿气，看来是谣传了，还好他没应下许太后的婚事，不然我可是生不如死。”

　　柳叶眉长长松了口气，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

　　“在元都，私爬城墙是重罪，妄议渊政王是死罪。”

　　深沉稳重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惊扰吓住了柳叶眉。她回身一看，一名挺拔俊朗的男子身着戎装，单独立于两人身后，正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

　　“你是谁？”柳叶眉试探性地询问。

　　“渊政王的贴身护卫。”面前的男子面不改色地说道。

　　柳叶眉凝神打量了男子片刻，眼见他气质不凡、剑眉星眸，看上去不像只是个护卫，此时凤阳王的兵马已经离开视野，柳叶眉快速思忖，如今不是赏鉴敌人面貌的时刻，于是站起身来面向男子。

　　她淡定平静，冲男子温和一笑。

　　“原来是护卫大哥，小娘子是王后娘娘远亲，来渊政王府拜见王后娘娘。因从未一睹渊政王英姿，才想来城墙上一窥。请护卫大哥行个方便，勿将此事捅出。”

　　柳叶眉从发饰上拔出根玉簪，浅笑着递给男子，但男子未伸手接过。

　　“贿赂护卫更是死罪一条。”男子冷冷地说道。

　　一旁的蝶梦吓破了胆，颤抖着不知如何是好。

　　柳叶眉眉头一蹙，心想元都的护卫真是油盐不进，不像丰朝那般通人情。

　　她眼珠子一转，心想这个护卫不爱钱财，那就以身份威慑他。

　　“行，既然如此，那我也明说了。我是渊政王的义女柳公主，你若敢对我不敬，殿下必是站在我这边的。”

　　柳叶眉温和浅笑着说威胁的话，以为护卫会认怂放自己一马，未料这个护卫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语不发。

　　他的目光让柳叶眉发怵，她快速思忖，又想若这护卫当真不放过自己也无妨，反正也未曾正式面见渊政王，或许这是个契机，只是方才说了渊政王的坏话，若这护卫多嘴多舌捅漏了出去，那……她便抵死不认好了。

　　“护卫大哥，你若是执意……”

　　柳叶眉刚想开口转圜下局势，未料男子不听柳叶眉的话，沉默不语地转身离开，留下一脸呆懵的柳叶眉和蝶梦，双双不解对视。

　　就……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了？

　　柳叶眉不敢置信，心想元都的人真是古怪奇异，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她想了想，此地不宜久留，若这护卫反悔回来捉拿自己，便又多生一事端，于是她赶忙拉着蝶梦往城墙另一边的小门离去。

　　男子刚下城墙，暗处的罗汝毕恭毕敬地迎上前来。

　　“殿下，凤阳王已在城门等候。”

　　李广烽点了点头，提步往城门走去。他不苟言笑、表情淡漠，让人猜不出心思。走至几步后，才缓缓向罗汝命令道。

　　“明日宣柳公主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