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眉》张今草

4、第四章

　　轩凰殿正殿，武官周将军立于李广烽跟前，李广烽正经危坐在黑龙玉雕主座，正听着周将军汇报军情。

　　而柳叶眉坐在李广烽身后侧的偏桌后，前头有一扇纱织屏风遮挡在柳叶眉与殿前之间，她执着笔，将李广烽和周将军的对话无遗漏地记录下来。

　　趁空隙时，她偷摸环顾壮观气派的轩凰殿，寻思这元都的王宫与其他诸侯国全然不同，毕竟本就是吴国国都的王宫，主殿的装潢皆是以天子的规格来布置。不过看得出来，这已经被李广烽改置了不少装潢，她知道渊政王是怕落人口舌，说他有意图谋反之嫌。

　　“殿下，邻国战乱，不少难民逃至元都边界，末将该如何处置？”周将军毕恭毕敬地说道。

　　“大批难民闯入元都，必是城内隐患，驱之。”李广烽冰冷地回答。

　　真是残忍至极，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柳叶眉愤懑地隔着屏风瞪着李广烽。

　　“是，殿下。”

　　李广烽思忖片刻，还是给了转圜的余地。

　　“除了老弱妇孺，在城内设一处接济之所，从国库中拨出粮食救济。无伤无残的壮年男子，让他们另寻去处。”

　　“是，末将领命。”

　　渊政王看来还不算太坏，起码会救济老弱妇孺。柳叶眉寻思着。

　　“殿下，还有一事。前些日从宫里窜逃出去的大掌事孙阉人，末将在西城门将其抓获，盘问下果真是敌国赵国的细作，请问末将该如何处置？”

　　李广烽目光一凛，神色更为冰冷，暗自思忖着。

　　柳叶眉听见“细作”二字，本能地打了个激灵，心虚地等待着李广烽的处置。

　　“背叛本王者，行剔骨之刑。”

　　“殿下，孙阉人曾协同殿下救过王后娘娘，可否从轻发落？”一直沉默不语的罗汝，迟疑地发话，想为孙阉人求情。

　　“若不是他救过素卿，本王必要诛其九族。”

　　罗汝闻言，便不再帮孙阉人说情。

　　柳叶眉冷汗直流，她总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渊政王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她安慰自己，来元都后自己行事并不激进功利，只要不做逾越规矩之事，还是能保住性命的。

　　柳叶眉的直觉不错，李广烽确实是故意给柳叶眉递话，他余光见到柳叶眉心不在焉的模样，嘴角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之后李广烽和周将军的对话，她都没有听进去。

　　柳叶眉在琢磨一件事，只要时刻待在李广烽身边，自己就有可能行差踏错、露出马脚，求稳的方式还是让李广烽放弃让她当贴身史官。

　　若是如此，那她记载史料的能力……

　　柳叶眉看了眼字迹规整、条理清晰的史料，偷偷摸摸地将史料揉碎，准备重记一份来交差。

　　当晚，李广烽在殿里处理公文，柳叶眉执笔坐在偏桌，困得迷瞪了。

　　这个渊政王怎么还不放我回去？！柳叶眉心里嘟囔着，她实在累得不行，快要撑不下去了。柳叶

　　眉挣扎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合上了眼，脑袋一点一点靠在了手臂上，她没注意毛笔的墨弄脏了脸颊。

　　罗汝立在李广烽身后侧，见柳叶眉睡着，忍不住轻轻噗嗤一笑，小声地提醒李广烽。

　　“殿下，亥时三刻了，是否该放柳公主回去歇息？”

　　李广烽这才抬眼看向柳叶眉，他见柳叶眉已经睡倒在桌上，脸脏得像花猫一样，憨态可掬。

　　他乏累的神色因此舒缓了些，对罗汝命令道。

　　“将她今日的史料拿来给本王看看。”

　　罗汝颔首领命，步子轻盈地走到柳叶眉跟前，将史料拿来递交给李广烽。

　　李广烽面无表情地看着史料，半晌没有反应，让罗汝摸不着头脑。

　　罗汝小心翼翼地踱步到李广烽身后，想一探这史料的究竟，未料不看还好，一看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史料上随意地写着：

　　“渊政王今日身着乌色金鸾衣，束发配金簪，精神。”

　　“如厕七次，每次近半刻钟。”

　　“未食早膳，午膳食虾、蔓菁、胡荽，晚膳食苋菜、鱼莼羹、油鸡，饮马奶酒，口味清淡，餐食简单不铺张。”

　　“召见武官周将军，说了甚多话，太快没记着。”

　　“酉时一刻，路过中庭雅院，闻有黄鹂音，停步看黄鹂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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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广烽一个眼神，罗汝赶紧收住了笑。在殿前侍奉十年，他可从未如此失态。

　　“殿下，这史料可不能入载啊。”罗汝为难地说道。

　　“你将柳叶眉唤醒。”李广烽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他是气恼了，还是如何。

　　罗汝走去轻摇了下柳叶眉。

　　“柳公主，醒醒，醒醒。”

　　“蝶梦，我饿了。”她嘀咕着梦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好与李广烽对视，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义父，柳儿知错，殿前失态了。”

　　李广烽不发一语，柳叶眉看见自己“精心准备”的史料就在他跟前，意识到渊政王已经看过了史料，那么……

　　“义父，柳儿记载史料有所疏漏，可谓一窍不通，恐难担此重任，望义父另寻史官。”

　　李广烽冷笑一下，偏不遂柳叶眉的意。

　　“本王见你史料记载尤其细心，事无巨细，该称赞你才是。”

　　柳叶眉一愣，不可能吧，这史料该记载的一个没记，不该记的一个未漏。

　　“义父，你当真如此想的？”

　　“当然。”

　　柳叶眉意识到，无论她这史料记成什么样，渊政王都势必会将她留在身边，想必是试探自己。

　　“谢…谢义父称赞，柳儿必当再接再厉。”

　　李广烽饶有深意地对柳叶眉一笑，眼神凛冽带有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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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柳叶眉在记载史料中耍了点小聪明之后，翌日就被李广烽报复了。

　　清晨，柳叶眉正提步去轩凰殿时，被罗汝临时宣告，渊政王为让她深谙史官之学，命她半月内手抄厚厚几本正统史籍，抄完后再去殿前面见。

　　这道指令如五雷轰顶，柳叶眉气急败坏也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对李广烽感恩戴德、殷切地说一声“谢义父教诲。”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抄得面黄肌瘦、手抖不止，都没能把史籍抄完。引得一旁给柳叶眉研墨的蝶梦忍不住连连叹息，提醒道。

　　“公主，你又是何苦跟渊政王作对呢？”

　　此次之后，柳叶眉当然不会再使这些小聪明，她必服低做小，免得换来无谓的抄书之苦。不过柳叶眉意识到，这个渊政王是十足的两面小人，表面和自己客气贴己，实则用手中的权利暗暗折磨她。

　　她猜以渊政王的谋略，肯定知道许太后唤自己来元都另有企图，那她更得谨慎行事，夹起尾巴做人。

　　“蝶梦，我想吃膏环。”柳叶眉可怜巴巴地看着蝶梦，蝶梦只能叹口气，点了点头。

　　“公主等着，奴婢这就给你做。”

　　蝶梦离开房间后，屋里就只剩她一人坐在案前，她抓耳挠腮、倍受折磨。

　　“该死的渊政王，你要把我逼急了，我就和许太后联合起来，一起整治你。”柳叶眉心中早已骂骂咧咧了几百回，她不知此时此刻，李广烽正在卫姬泉暗处，通过柳叶眉案前的窗户远视着她。

　　“殿下，柳公主已来元都近三月，除了给许太后通风报信，并无其他古怪。”

　　“无古怪？本王见她就很古怪，有谁会在史料中记载王如厕的次数？”

　　罗汝强忍着笑意，李广烽目带寒意。

　　“蔷离宫安排的婢女怎么汇报？”李广烽缓缓问道。

　　“回禀殿下，蔷离宫安排的四名婢女、四名阉人，都说柳公主亲切人善，十分好相处，除了出入轩凰殿外，基本就待在蔷离宫。”

　　“她有没有打听什么？”

　　“前些日殿下去边沐城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凤阳王，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没打听王后？”

　　“未听婢女们说起。”

　　李广烽沉思，他见柳叶眉又打瞌睡趴倒在桌上。他微蹙眉头，转身离开。

　　过了小半月，柳叶眉终于将厚厚一沓的史籍手抄完毕，她目视着摞成厚厚一沓的史籍抄本，心中暗暗感叹，这可不是一般的史籍抄本，而是汇集了她众多怨念悲愤的史籍抄本。

　　她面容越如菜色，手抖越如筛糠，她就越想将李广烽千刀万剐。

　　待罗汝将史籍抄本搬走送去轩凰殿后，柳叶眉才终于松弛下来，顿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饥饿。

　　柳叶眉踱步到蔷离宫的小膳房外，碰巧听见里头婢女们在窃窃私语。

　　“你可别看渊政王杀伐果决、冷酷寡言，他可是当之不愧的一心一意痴情种。”婢女婕妤说道。

　　柳叶眉见婢女们背后说小话，赶忙躲在门后听墙角。

　　“那可不，所有送来的珍稀名贵之物，全数不留地送去王后娘娘的紫鸳宫，还为王后娘娘立誓永不纳妃。”婢女芳沅应和道。

　　王后？柳叶眉来宫里三月，一次都没见过王后，而且无论何种场合，也都未见渊政王带王后出席，甚至极少听渊政王提起王后。

　　“不过王后娘娘还真是深居简出，我来宫里数年，也只见过她一次。”

　　“你快说说，王后娘娘是不是倾国倾城之貌？”芳沅好奇不已，激动地问道。芳沅不知，柳叶眉比她还激动，耳朵都快伸进膳房内了。

　　“王后那日面戴金纱，辨不清容貌，不过不难看出气质温婉端庄。但我觉得，王后的容貌和柳公主相比，肯定会逊了一筹。”

　　柳叶眉闻言窃喜，心满意足。

　　婕妤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过……和柳公主相比，还是王后娘娘命好些，能一人一世一双人。而我们可怜的柳公主，估计现在还在寝殿抄史籍呢。”

　　婕妤和芳沅说到这双双乐了，掩嘴偷笑。

　　而柳叶眉面色铁青，这墙角听得自己窝火闹心，她愤懑地转身回寝殿，路上嘴里还嘟囔着痛斥渊政王的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