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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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翠（上）
又三日后，秋气愈冷，桂花都有些零落意思，南都四处都摆起菊花。潇池一早从头到脚仔细收拾了，身上一件湖绿道袍，外罩一件靛色薄绢比甲，秋香色宫绦，头上系了唐巾，脚下一双红舄，身上还重熏了沉香。
张六兄弟们见面一阵愣怔，半晌说不出话。好一阵，张六心中赞叹，暗暗啧了嘴。
潇池被他瞧的腼腆，浅浅低头，就红了面颊。
张六也不理他，连手推着，将他推了出去。
此番是私访，连小梨都不曾携带。小梨儿一早着了一身新衣裳，水红的小舄儿，待人走了，独个儿坐在门首，鼓嘟了嘴儿，上头直好挂个油瓶儿。
张六早雇下小舟，停在自家码头，一行人悄悄上船。船夫慢慢摇了橹，小船悄无声息分开波浪，慢慢前行。一行人船舱里悄悄细细。
“如何绕个弯子从河上走？原没几步的事。”
“你疯了？青天白日、往寇家去？给人瞧见甚么张致！”
问的那人“噗嗤”笑了。原是他糊涂了。
秦淮绿水，半里红桥。原来贡院同绣阁只隔一条河水，此间早有俗谚，“君子不过桥，过桥非君子。”那半里红桥，原是过不得的。此一行人，一位解元、一位举人，余下一撮锦衣纨绔的小公子，若与人知道青天白日“过了河”，非但祖宗蒙羞，连圣教体统也一齐丢了。
于是这河便过不得了么？非也。这方是这水路的妙处了。原来才子访翠，从来却是行船。秀才郎君们夜里乘了小舟，暗暗分波而行，人在船舱里并不露脸。
待至绣楼，楼院临水小小一个码头，暗暗地来、悄悄地走。虽是流言终究藏不住，明里却是清白洒脱伶仃人。
于是这一伙儿此时同做贼无甚区别。
“说来也奇了，如何约在白天？”说到此处，张六这般“熟手”也没头绪。
“是啊，从没听说约个白日的。怕是天气晴好，要出去逛逛？”
“这又不怕见人了？”
张六“噗嗤”一笑。“我不过胡说，我又不曾去过，哪里晓得！”
几人说得有趣，船却悠悠转过几步秦淮，早在寇家门首了。几人抬头一望，临河的楼院一水儿粉墙，楼头黛瓦，边葺朱栏。楼阁修作两层，状如八角亭台，楼上木窗林立，楼头飞檐翘角，楼下一面临河，河岸仅一步宽的一个小小码头，上悬小小一盏竹灯笼，上书“寇氏”两个娟秀小字，此时却没有点灯。
一阵风过，楼头“铃铃”作响，原来楼阁的檐角皆坠了铜铃，清风一过，四方八角盈盈响动，令人心摇神荡。
几人一阵出神，还是船夫点蒿靠岸，木船轻轻一撞，“咯咚”一声，诸人方回神。几人都不曾携带从人，相互望望，张六使劲给潇池使个颜色。
“你去敲门！”
潇池没说甚么，羞赧一回，低头默默起身，摇摇晃晃提了衣摆，小心踅出船舱。步过几步狭窄石阶，很是停了一回，他红着脸将门环轻手叩叩。
“当当！”
没人应门。潇池回头望望。张六使劲向他挥挥手，他只得再鼓勇气，提了力气又敲几声。
“当当当！！”
还是没人应门。潇池茫然望回张六，张六再摆摆手，潇池却摇摇头，不肯敲了。
……这绣花枕头！张六急得发燥，自提衣摆一步踅出船舱，跳上河岸，冲在潇池身前拾起门环“嗙嗙嗙嗙”一阵猛敲。
潇池被惊得一跳，直拉他衣袖：“不是说悄悄儿地……”
“那也不带你这样儿的！哪儿听得见！”
“哦……”潇池乖驯道。
两人停了一会儿，仍不见人开门，张六干脆“当当当”将门敲个不停。
潇池面孔埋向门角恨不能藏在土里。
也不知许久，舱里余下几个弟弟也不耐烦起来，终于“吱呀”一声，一个杂役模样的人打着呵欠将门稍开半扇，瞧疯子似的将两人一阵打量。
“谁，干甚么斯？”
“甚么‘干甚么斯’，这是宋公子，约好了同你家小姐今日相见。如今如约到访，还不放我们进去！”张六说着倒退一步让出身形，将潇池向前一推，退在杂役面前。
潇池脸都红透了。
那杂役探出头来满脸警戒地将潇池从头打量到脚，潇池几觉无地，那杂役却将目光一收，眼睛又一翻，不肯道：
“今天盒子会，不见客！”
他说着就要关门，张六一把抢上前扳住了不让他关，急道：“这是甚么话！讲好了今天，甚么盒子会……”潇池在一旁直拉张六衣袖，张六甩开根本不理他。
“做人要讲个道理，帖子收了，礼物也收了，说好是今天，甚么盒子会，盒子会就盒子会，我们也盒子会……”
那杂役竟笑出来，操了城南口音道：“盒子会么，人家小姐自家带了小菜，一人一碟，唱曲吃酒，你男人去做甚么！”
“我们也唱曲吃酒，我们也带小菜……”
潇池几乎立不住，将张六拉个不停，杂役瞧得实在好笑，默默摇头，几人正没分解，楼上忽然“咿咿”一响，丝竹轻起，一个细嫩声音隔窗飘向水面来。
“原来……姹紫嫣红……”
岸上人连同船上立时都痴了，侧耳细听，那抹声音清白细净、隐隐约约，仿佛唱起了南曲。
好一阵。
“喏，小姐唱起来了，你们几个阿好去打扰？”
连张六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一阵，他小声问道：“这是哪一个？”
潇池如何知道，他摇一摇头。
“李三小姐呀！她拜了师父的，曲子唱得好……”
潇池两人茫茫相望，都有些出神，杂役看两人没了动静，笑着将门轻轻关了。
楼上李三娘擎着扇子唱的认真。“云霞翠轩，雨丝风片……”
席上娇娘听得认真，全不觉楼下动静。李三娘一曲唱完，几人忙拉她入席，让她饮茶吃果子。
“尝尝我做的，这叫个‘心有千丝’……”
月娇一面笑，强将一块拔丝嫩藕塞在三娘口里。
“怎么着，自从你家侯公子去了，肠子疼断了罢？”
三娘羞得将月娇一推，红脸道：“你这张嘴恁时学得这样坏，快尝尝我这‘梨花压海棠’，闭上嘴罢！”说着将自己带来的雪顶樱桃肉捻一筷子塞在月娇口里。
月娇被她塞了满口，一面嚼了，却不羞赧，天真道：“老些恁么了？荀郎人可好了，都不教我唤他府尹，还同我讲笑话儿呢！”
话没说完，同席的一齐笑喷出来。一边寇氏同两位同来的妈妈听得都笑。
席上道：“也不知羞，‘荀郎’？哈哈哈哈哈……你那‘荀郎’……噗哈哈哈……快塞上嘴吃罢！”
老荀郎此时还不知被人这般取笑，尚在府衙公事，莫名地背后一阵发冷，连打几个喷嚏。
楼上一阵阵笑声传来，潇池一行听得阵阵发痴，恍恍回不过神来。
“你实说，比你家唱得怎样？”张六表情竟有些呆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1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