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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悲愤 ...

  •   十八年前,闻弋还没有来泙海市,也不认识唐棣华。那会他才十岁,刚失去自己的腿没多久,日日夜夜活在残废的绝望中。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一直无法接受。他怎么可能接受?他热爱散打,曾经是市里的散打冠军,并且立志要做全国第一,可是他没了腿,还有什么梦想可言。
      受伤的小孩宛如一头暴躁的小兽,用愤怒掩饰自己的脆弱,只肯自己舔舐伤口,谁都接近不了他,包括他的母亲。
      那段时间,祸不单行,闻弋只是其中一件祸事,而他是被自己的爸爸牵连的。
      闻父年轻的时候就想创业,并且真正投入其中。他确实很有商业头脑,得到了很多投资人的赏识。本来该一帆风顺的,偏偏走了歪路,闻父染上了毒瘾,从此闻家一落千丈。生计暂且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闻弋的母亲姜萤带着他四处躲债,最后还是不慎被逼债的掳走。后来在警察的抓捕中,绑匪慌不择路撞断了栅栏翻了车子,闻弋就在其中被压烂了左腿。
      当时还在九九年,医疗水平有限,闻弋的腿在那时除了截肢断没有别的办法救回来。因此,对于别人来说,那只是一个平静寻常的夜晚,对闻弋来说,那是他的一生。
      闻弋截肢没多久,闻父受不了毒品给他带来的痛苦,也自知对不起闻弋母子,在一个漆黑冰凉的夜晚投水自杀了。
      得知父亲死亡的消息时,闻弋不知道是恨多一点,还是痛多一点。这个懦弱的男人,明知道自己罪恶滔天,最后还是选择了逃避,他从来没有堂堂正正的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他是死了痛快了,可是自己的腿呢,他再也没有腿了,再也走不了路了,他是多么的不甘心。
      不知多少个夜晚,闻弋将自己关在无光无暖的屋里,无声的嘶吼着、挣扎着,他清晰的感受到那只左腿还在,还长在他的身上,可是它好痛啊,那块伤疤永远在那里疼痛。他抱着自己的断肢疯狂抓挠着,好像这样就能缓轻痛苦,可换来的结果只是一次又一次被血浸湿的纱布。
      他必须要面对的现实,他失去了一条腿。
      自身体出了状况以后,闻弋整个人变了许多,有时候连姜萤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
      以前的闻弋,开朗活泼,喜欢说话很快,似乎一股脑给你倒出来的,虽然偶尔调皮,但都无伤大雅。那个眉眼弯弯笑的春风得意的小男孩,终究停留在了记忆里。
      现在的闻弋,脾气差到极点,非常易怒,有的时候吃饭吃的好好的,姜萤只是无意间踢到了他的腿,他都能立马扫碗下地。姜萤不知给他清理过多少瓷器尸体了,可是闻弋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苦,在他眼里,其他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那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奖状奖牌,也在他出事后遭到了闻弋的摧残。撕的撕了,砸的砸了,姜萤只敢在他熟睡后偷偷进来收拾残渣,想办法恢复原状后再藏起来。
      他丢的似乎不止一条腿,还有活下去的斗志。姜萤每天活在担惊受怕中,她的精神世界越来越脆弱,可是也不得不坚强。
      闻父去世后,姜萤开了一家小小的饭馆勉强维持着母子俩的生计。就是在这个小小的饭馆里,姜萤捡到了唐棣华。
      世界总有我们看不到的一面,当我们生活在春风里、阳光下时,就总以为一切皆是美好,只因为入目所及皆为春意。可是,被忽略的那些人呢?
      一九九九年的冬天,唐棣华被他的亲生母亲抛弃了。可怜的穷苦女人第一次舍得花大钱买了两张到南方的火车票,只为将她的儿子扔在这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城市。
      小男孩第一次坐火车,他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被抛弃的命运,一遍遍的感谢母亲带他出来玩。他坐在火车上兴奋地东张西望,看着那些高山大树一次次被抛在身后,很是奇妙。他的整张脸都快黏在玻璃上了,可是他的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泪光闪闪的看着他。
      他们在阜水市下了车,阜水是临海的南方小市,即使是冬天也没有那么冷。唐小华近乎疯狂的在宽大的街道上奔跑着、笑闹着,丝毫不在意他与这里的格格不入。他的母亲在后面远远跟着,走一步停一会,直到两人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妈妈,”唐小华回头时看到母亲远远的跟在后面,很是疑惑,但并没有想那么多,“你看,这儿还有花,好漂亮啊。”他兴高采烈的指着一棵树,脸颊红通通的。
      “嗯,华儿饿不饿?”
      “不饿,妈妈,我们能不能在这多玩两天,这里好暖和啊。”
      “不行,爸爸还有哥哥妹妹都在家,不可以多留。但,华儿你可以一直在这。”
      小孩子疑惑地看着他情绪低落的妈妈,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懂。他突然觉得心里慌的厉害,转身往回跑,只听他妈妈说道:“华儿饿了吧,妈妈去给你买好吃的。”
      待他跑到妈妈刚才站的位置后,已经四处看不见她的身影了。他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扔下了,强忍着眼泪乖乖站在原地,他相信妈妈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好多好吃的。然后他们一起在这玩,再一起回家。
      可是,乖小孩等啊等,从白天等到晚上,都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来接他。这时候,唐小华才隐约明白,再也不会有人来带他回家,他,没有家了。
      明白的一瞬间便不觉得此地那么暖和,瞬间变得冰寒刺骨,路上都是恐怖的陌生人,仿佛随时都会窜出来一只老鬼把他吃掉。
      入了夜,他才意识到白天的暖和都是假象,夜晚才是真正的冬天。而他白天跑热的时候将衣服脱给了妈妈,现在只穿着单薄的小袄儿,多少有点不抗冻。他将自己缩成一团,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不知道该去哪,或许没多久他就要死了吧。
      想到这里的乖小孩突然觉得委屈至极,一直憋着的泪水终于汹涌溢出。他顺着光亮的方向一路哭哭啼啼走到了姜萤的饭馆前,此刻正是晚饭时刻,饭馆里人还挺多的。唐小华站在馆外嗅着泄露出来的饭香,哭的更厉害了。
      就好像一只四处流浪的可怜小狗儿,唐小华眼巴巴的看着餐桌上的那些食物,饥饿感盖过了寒冷感,现在,他只想喝一碗暖乎乎的热汤。
      坐在门边的一个小姑娘注意到了外面可怜巴巴的小男孩,冲里面喊道:“姜姨,门外有个小男孩哎。”
      姜萤擦着手走出来,一眼看见了冻着浑身打颤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餐桌的小可怜虫儿,疑惑道:“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大冬天的就这样放出来走?”她一边说一边将小孩往里带,里面的人挨个认了,全说“不认识、没见过”。
      走进温暖室内的唐小华,忽然间不知所措起来,他觉得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别扭,那些大人围绕着他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要是真有人认识他,他的妈妈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姜萤拿了件大衣裹着他,蹲下去问他。
      唐小华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是啊,妈妈呢,他也想知道。哦,是了,他的妈妈不要他了。唐小华沉默着,没有回答姜萤的话,也不在意周围人的关心,只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吃食,满是渴望。
      这时,一个饭馆常客想起什么似的,叹气道:“估计又是个弃儿,这两天火车站总有一些身份不明的小孩,多是家里养不起,就不要了。”
      姜萤似乎有些震惊,她无法理解这些抛弃孩子的母亲的想法,回应那人道:“天呐,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常客继续道:“什么狠不狠心,在现实面前,人人都想的是让自己怎么活下去。”
      姜萤捂住唐小华的耳朵,佯装生气嗔怪道:“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么难听干什么。”说完将小孩拉进内室,“我给你弄点热乎的饭菜吃啊。”
      姜萤细心地给男孩擦了手和脸,明明只是温热的水,可唐小华触碰到时却宛如滚水。他早已冻僵的皮肤,在热水的作用下慢慢融化,姜萤的温柔更是让他受宠若惊。因为即使是他自己的妈妈,也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殊待。
      他有很多个兄弟姐妹,妈妈顾不到每个人,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独立了,甚至还要帮家里做事。
      不知道触到了哪根神经,唐小华再次低声呜呜哭泣起来。他哭的很认真,有他的难过、苦楚、不甘,甚至还带了些许的愤怒。他一边哭一边拼命扒饭,泪水和着米饭,这一顿吃的苦极了。
      姜萤关店的时候,唐小华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他想,这个人或许会带他走,或许会无视他直接离开。他不奢望前一种,也难过于后一种。
      老天还是仁慈的,姜萤牵着他布着裂痕的手,柔声道:“走吧,咱们回家。”
      唐小华缩着脖子,心里想着:带我走就好,不求是回家。
      姜萤想的很好,只是带一个小孩回家罢了,到时候怎么办再说。可是,她没有考虑到闻弋的反应,等到回家看到满地狼藉时,才开始担心闻弋的看法。
      要是健全的闻弋,那一定不用担心了,说不定闻弋自己还巴不得有个弟弟呢。可是现在,姜萤没有了十足的把握闻弋会接受他。
      漆黑的屋子,只有杂物静静地躺着,闻弋的房门虚掩着,里面同样漆黑一片。姜萤带着沉默的唐小华进了自己房间,压低声音道:“先在这坐一会啊,阿姨收拾好就过来。”
      唐小华什么也没问,只是乖乖点了点头,目送着姜萤离开屋子。他缩着手脚坐在床边,什么也不敢动,甚至觉得这软塌塌的床铺稍一用力都会被他坐坏。
      对面虚掩着的门被拉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男生从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驱着轮椅出来,唐小华将自己缩的更小了。闻弋没有看见他,从他门前径直走过,没一会听到客厅里的姜萤说道:“弋弋还没睡啊,要拿什么吗?”
      “喝水。”闻弋声音低沉,要不是这屋子里安静的不像有活人,估计唐小华也听不见。
      喝完水的闻弋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回了房。唐小华听着轮椅车轱辘的声音越来越接近,莫名的紧张起来,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车轮声在他房间前停下了,静默了三秒,闻弋大喊道:“你是谁!”
      唐小华瑟缩了一下,不知所措起来,此刻的他,恨不得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躲会才好。
      闻弋快速的转着轮子来到他面前,伸手揪住唐小华的领子,大喊道:“问你话呢,你谁啊,怎么出现在我家。”
      姜萤闻声匆忙赶来,想要拉开闻弋的手,奈何闻弋拽的死死的,丝毫不管姜萤。
      “弋弋,你听妈妈讲,他只在咱们家住一晚,明天就走,你不要激动好不好。你看现在天晚了,赶紧去睡觉吧。”
      “我睡什么觉!我睡不着啊!”闻弋甩开唐小华的衣领,恨恨的砸着自己的左腿。
      姜萤慌忙的抓过一边的水杯,里面兑了少量的安眠药,自从闻弋失意后,姜萤就一直这么做了,只是闻弋自己不知道而已。
      “弋弋,你不要激动,喝口水好不好,咱们喝了水去睡觉。”
      闻弋还在疯狂的砸腿,一把挥开了姜萤的手。好在这次,闻弋没有闹多久,他之前就已经喝过水,现在药效上来了,感到有些疲倦。姜萤顺势推他去自己房间,将人抱上床,而闻弋迷迷糊糊还在说着:“我不要睡觉,我好疼啊。”
      姜萤含着泪吻了吻闻弋的额头,“不疼了,睡着了就不疼了,弋弋,一定要坚强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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