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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山雨欲来 ...

  •   十三的反应也很快,见我看他,先是顿了一顿,马上便了然,向我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他好整以暇的端起放在一旁的,刚刚由小童奉上的茶杯,慢悠悠的用杯盖撇着面上的茶叶,沉声道:“买下她的时候,你难道不知她是沿河灾民?她既已家破人亡,那敢问老板娘,又是何人将她卖与那人贩子的?”
      老鸨这才觉察出什么,紧张地看着我:“你们...”
      十三笑得慵懒:“老板娘这样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朝廷下过谕令,任何人不得占有或买卖因灾失所的灾民吧。”
      老鸨咬了咬牙,忽然厉声道:“我在哪里买的这丫头是我的事,不用你们来管。五百两银子你们既然不想出,那就给我马上离开这里!”
      十三淡淡一笑:“老板娘何必动气呢,气大伤身,况且一会儿还会有事情让老板娘的肝火更盛,现下就按捺不住的话,那等一会儿可该怎么办呢?”
      老板娘的神色从愤怒变成了狐疑,不怀好意的瞪着我们。
      但她的愤怒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不一刻便有一个小童慌慌张张的上楼来,边跑边喊:“妈妈,妈妈,不好了!二夫人她...”
      “这么猴急的样子做什么!”老鸨的一声怒喝打断了那小童的话,接着便把他揪出了房间:“有话出去说!”
      等到她再度转回这里的时候,脸色却已经变得惨白,额角也不断渗出汗来。
      我与十三相视一笑。
      老鸨吞了吞唾沫,看着我们强笑道:“两位爷,这位姑娘,刚才是我脾气急的不是,这价钱咱们再好商量嘛...您几位开个价,开个价...”
      “价钱开来开去岂不麻烦。”四阿哥勾唇一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拿手指轻轻擦去那杯沿上的水珠:“我妹妹不是已经说过价钱了,就是三十两银子,姑娘我们带走了,就不再向你追究她是不是灾民的事。”
      老鸨咬咬牙,仿佛将那一股怨气生生咽下,方开口道:“也好,几位既是爽快人,那我也爽快一把,三十两就三十两,先拿银子来。那丫头方才已经醒了。少时我叫她出来,几位就可以带人走了。”
      “哪有你这般做生意的。”我撇撇嘴:“总要先带了人来是正理,我们看过了,才好放心掏银子不是。”
      老鸨强笑着攥了攥手中的帕子,转身向外吩咐道:“来人,把那丫头带过来,请这几位过目!”
      片刻之后,两个小童拽进来一位看来非常虚弱的姑娘,一松手,那姑娘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我忙抢上去扶住。
      四目相对,这小姑娘看向我的眼神里却分明有着恨意,我一怔,手上一顿,她便一把甩开了我的手。
      小姑娘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她扶着一旁的墙壁,摇摇晃晃想站起身子,站到一半却终是体力不支,扑通一声又摔倒在地。我忙扶住她轻声道:“姑娘别怕,我们带你出去,绝不会让她们再糟蹋你。”
      女孩别过头去不看我,我转头对四阿哥道:“把钱给她,我们快走吧,不要再耽搁了,给这位姑娘找大夫要紧。”
      四阿哥缓缓掏出一张银票,在老鸨面前晃了晃,然后甩在桌子上,弹了弹袖口,迈步出门。我和十三扶了那姑娘随后跟上。
      刚刚走出醉红楼的大门,小姑娘细弱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要买下我...”
      我刚要说话,四阿哥便已经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淡淡道:“像你这样有气节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姑娘怔了怔,四阿哥已经提步走到她面前,站定,从袖口里摸出几锭银子,看着她轻声道:“姑娘,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小姑娘和我都怔愣地看着他。
      “一是跟着我们,到我府里做个丫头。衣食自是不用愁,只是有句话说在前头,我府里规矩大,进去难,出来更加难,远没有你在外面自由。若你不愿意,这二么...”
      他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续道:“就是我把这银子给你,你自去谋生路,只切记莫被他们再抓到就好。这两条路,姑娘想如何选择呢?”
      小姑娘仍是愣愣的看着他,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
      我终于缓过神来,忙对小姑娘笑道:“姑娘莫怕,我们虽是生意人,可也算得书香门第,你若跟着我哥哥做个丫头,府里也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十三也凑过来,笑道:“姑娘,还不赶紧定下来,任你选择哪一个,也比呆在那种地方强上百倍啊。”
      那姑娘看看我,又看看十三,眼中似有泪光闪现,忽然轻轻挣脱了我的手,一屈膝跪下来,向四阿哥磕了一个头,然后抬起头道:“小女子多蒙两位公子和姑娘搭救,才得脱苦海,两位公子与姑娘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就算终此一生也无以为报,本应随这位公子进府,潜心侍奉,以偿公子恩德之万一。只是...”
      见她欲言又止,我急着问道:“只是什么,你身上有伤,有话起来说。”说着便要伸手拉她起身。她轻轻推开了我的手,垂下头续道:“只是小女子尚有些未能了却的人和事,不能安心侍奉公子左右,公子的银两,小女子亦受之有愧。小女子与公子就此别过,来生一定为公子结草衔环,以报公子大恩。”
      四阿哥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愕:“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在?”
      小姑娘垂着眼,痛苦的摇头:“天河泛滥,阳侯肆虐,家里早就变成了汪洋一片,父母兄弟...只怕也尽皆葬身鱼腹...”
      四阿哥皱眉道:“那方才姑娘提起的,尚未了却的人和事...”
      小姑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咬了咬唇角:“不瞒公子,小女子从家乡逃难来时,还跟着两个同村的哥哥,我们从小一处玩大,还不曾分开过。这一路上颠沛流离,也都是他们在照顾我。现今失散了,还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若自去投了人家,他们找不到我,岂不要担心?况且...况且我们曾经发誓,要同生死,共患难,一生不离不弃。”
      “原来还是个讲义气的姑娘。”四阿哥轻轻笑了笑:“你若是已经决定了,走也无妨,只是你现今身上有伤,要先找个大夫看一下。”
      “我的伤不碍事,不敢劳动公子。”小姑娘由我扶着起了身,却仍是低眉垂首,一脸恭谦。
      “不行,你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不看大夫怎么行!”我断然拒绝。
      小姑娘转过头来惊讶地看我,我冲她点点头:“姑娘,找人也不急于一时。”
      小姑娘愕然半晌,冲我微微牵起唇角:“多谢。”
      四个人缓缓走进一家医馆,坐堂的老大夫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曼声道:“看脉,还是求药?”
      “看脉。”我扶着那摇摇晃晃的小姑娘:“大夫,这姑娘方才摔伤了,麻烦您给看一下,可有大碍?”
      老大夫点点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
      小姑娘刚刚坐下,门帘一掀,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小男孩,约么十二三岁,长得一脸机灵相,眼睛大大的,一双眼珠乌溜溜的转,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先生,连翘断货了,我再去进一些来。”
      老大夫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小姑娘却低呼一声,呼吸蓦然变得急促起来,动了动嘴唇,身子软软地向一边歪去。
      我惊呼:“姑娘!”
      小男孩闻声转过头来,脸上却忽的闪过惊异之色,猛然大叫一声:“翠儿!”一步便扑过来,抓住那女孩的双肩不住摇晃:“翠儿,我可找到你了!这半个月来为了找你,你知道我们跑了多少路!翠儿,你怎么了?你和我说说话!翠儿...翠儿?”
      晃了几下,女孩仍旧没有反应,男孩反转过头来看着我:“她怎么了?”
      我摇头:“不大清楚,许是方才有些激动。”
      男孩定定的看着我,眼中闪过狐疑,不过他没时间追究我们是谁,马上转过头去对老大夫急道:“先生,您快看看翠儿,她这是怎么了?翠儿...”
      “莫急。”老大夫拉过女孩的手,细细诊了一回脉,又看了看女孩头上的伤口,点头道:“没有大碍,晕倒不过是一时情急,又加刚才摔倒伤了身子。我开几付药按时服了,再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男孩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问我:“你们是谁,怎么会和翠儿在一起?”
      “我们是过路做生意的人。”我轻声解释道:“方才路过醉红楼,碰上这位姑娘因不想接客而从楼上跳下。我们见她如此于心不忍,便进去赎了她,现下带她过来看看大夫。”
      男孩看看我,又看看一旁的女孩,喃喃道:“醉红楼...接客...你们...你们买了她?”
      “没有。”淡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和小男孩同时转头向后看去,见四阿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她不肯随我进府,说在外面还有人和事未曾了却。我只打算给她些银子,让她自去。”
      男孩看着他,神色中带着微微的不信任。
      四阿哥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她换做翠儿?”
      男孩点点头。
      “你便是她提到的那位同村的哥哥吧。”四阿哥伸手摸出刚刚那几锭银子:“这些钱你们先拿着,好好给她看了病,余下的,自己找份生计过活,我们也该回去了。”说完放下银子转身要走。
      “公子留步。”
      男孩突然出声,四阿哥顿住了脚步,并没有回身,只是微微侧了头:“何事?”
      男孩看了在一旁昏睡的女孩一眼,抿了抿唇,忽然整整衣衫朝四阿哥跪下:“两位公子,还有这位姑娘,翠儿她,多蒙你们搭救,若不然落在那烟花之地,还不知要被怎样糟蹋...”
      男孩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带着一点后怕。四阿哥顿了顿,转过身子看着他,男孩停了半晌,又道:“我知道公子出身高贵,是个善人,必然看不过花楼那些勾当,救人亦在情理之中,但是这银子我们不能再要。公子路见不平,略施援手,在公子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我们辗转漂泊无家可归,公子的恩情对我们来说,穷尽一生也无以为报,我不能再欠公子这些银子的情。谋生之法我自是有的,公子的盛情,我们心领就是。”
      男孩叩了一个头,四阿哥却抿唇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忽忽然有声音自他们身侧传来:“狗儿哥...”
      转头去看,原是女孩恰在此时悠悠转醒,用手撑着头,声音细弱无力。
      “你醒了?”男孩脸上欣喜之色顿显,三两步窜过去握住她的手:“总算又见了面,你可别再吓我了。怎样,头晕不晕?身上疼不疼?”
      女孩费劲的提了提唇角:“我没事,你别担心,坎儿哥呢?”
      “他现在里面躺着呢。”男孩苦笑道:“那日我们为了找你进了山,他不小心摔伤了脚,我就带他到了这家医馆,逢上这里的大夫心肠好,见我们是灾民,便说不收银子。是我过意不去,就留在这里帮他照料医馆,算是抵他诊脉开药的钱。”
      女孩听了,转头向那大夫颔首:“真是谢谢大夫了。”
      老大夫捋着胡子向她微笑:“姑娘不必客气,治病救人乃是医家本分。若说谢,还是要谢你正经的恩人。”
      女孩垂下头,似是犹豫了片刻,方低声道:“现今故人也已寻到,小女子心中再无挂念,情愿随公子进府,尽心侍奉,以报公子大恩。”
      男孩吃惊的看着她:“翠儿你...”
      女孩别过头去躲避他的目光。
      四阿哥转头问男孩:“她愿随我回去,那么你呢?”
      男孩猛地仰起头,脸上的吃惊更甚:“我?”
      四阿哥点点头:“你若不愿一同前去,留在这里倒也使得。若愿意跟着我,有些话我是要明说的。我府里规矩甚严,进去了,恐怕就要老死府中,不过只要是忠心办事之人,我一个也不会亏待。刚刚你们提到的另一个孩子,既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想来便一样来得,我也是一样的话,去与不去,你们自己定夺吧。”
      男孩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是我?”
      四阿哥笑了笑:“我喜欢聪明人。”
      男孩仍旧不解,四阿哥看着他问道:“我们素昧平生,你又怎知我出身高贵?”
      “公子与姑娘身上的衣服,式样简单,可一看便知是极好的料子。还有公子腰间的玉佩,上面是刺天东的图案,象征刚强清雅,也非凡人所佩戴之物。再看公子言谈气度皆非凡品,又不惧权势敢去醉红楼里赎人,便知定然出身高贵。”男孩说完,认真地点了点头。
      四阿哥唇边的笑意更浓:“那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是你了?”
      男孩一怔,便似恍然大悟,只是仍旧面带犹豫,不肯答允。
      一直在一旁看着不说话的十三忽然一笑,走近几步,向那男孩笑道:“小兄弟,你放心,我们书香门第,家大业大,不会做没道理的事。这位姑娘随我四哥进了府,也不过做个下人,不会受人欺负。你这样聪明的人,若跟了我四哥,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男孩看了看十三,看了看四阿哥,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那女孩,低声道:“既然翠儿要去,我便只有跟去,我们左右是要在一处的。”
      四阿哥笑了笑,扶了那男孩起身,轻声道:“既如此,便先去收拾了东西,我们这就该回去了。你这妹妹的身子,到了地方自会有人为她诊治。”
      男孩起了身,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看着那老大夫欲言又止:“先生...”
      老大夫摆了摆手:“不必说了,我这里也不缺人手,跟着这位先生,日后衣食不愁,我自是为你们高兴的。“
      男孩抿了抿唇,不再多言,闪身进了内室。
      四阿哥踱到老大夫面前,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桌上:“老先生,这是看脉的诊金,余下的,就当是为另外那个孩子出的药钱吧。”
      老大夫垂眼瞥了一下,慢吞吞地从衣服里掏出几锭碎银交到四阿哥手中:“我若是多收了你的银子,岂不白费了那孩子一番辛苦。”
      四阿哥怔了怔,轻轻点了点头,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收了银子,静静在一旁坐了下来。
      我蹭过去坐在他身边:“四哥当真收留了他们?”
      四阿哥偏过头来看我,轻笑道:“岂能有假?”
      “我还以为你一向谨慎,不肯收留来历不明的人。”我低声道。
      四阿哥笑着摇了摇头:“小小年纪,知道的倒不少。有句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便是如此了。”

      三日后,一行人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到了德州太子处,康熙命令停下来暂歇。他去询问太子的病,太医说已无大碍,可以跟随我们回京,康熙这才放下心来,晚饭过后又召了我过去,陪他下棋解闷。
      “阿玛...”我拈着棋子的手僵在了空中,看着他露出可怜的表情:“不能再下了,这盘棋,分明已没有女儿的立足之地了..."
      康熙笑了笑,将手中的棋子放回盒内:“你这丫头好不用心,和老十三学了这许多时日,怎么棋艺还是如前次一般。“
      我苦着脸道:“骗人的竟是阿玛。前次与女儿下棋,那定然不是您的真本事。若是都如今次这般,女儿以后便不敢和阿玛下棋了...”
      康熙摇头一笑:“阿玛这两日心里烦闷,走棋便狠些。平日与你下棋时,哪里这般不饶人了。”
      我淡笑着收拾棋局,康熙盯着我的手,轻声问道:“手上的伤可是尽都好了?”
      “早便好了,所幸没有留疤。”我笑回道。
      康熙还要对我说话,却猛地一抬头,腾然起身向门外喊道:“谁?”
      我一惊,跟着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却在刹那间凝固。
      门外,时隐时现的黑影伴着窸窣的脚步声,直让我的心,阵阵揪紧。
      康熙拍了拍我的肩,复又转身冷喝道:“大胆!什么人在外面?”
      门外却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康熙眉头一皱,刚欲迈步上前,臂弯便被我紧紧拉住。
      康熙诧异的扭头看我,见我一脸紧张,慌忙扶着我坐下,拍了拍我的手温言道:“莫怕,阿玛去看看。”
      “别去...”震惊之下我只能挤出这两个字,拼命扯住他的袖子,不住摇头。
      他疑惑的看着我,我冲窗子的方向努嘴。
      康熙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登时将眉头皱得更加深了。
      窗纸上,此刻已经清晰的印出了兵刃的轮廓,这间房子的四周,好似也已经被来历不明的人,重重包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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