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著铅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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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忙忙与那个侍卫追出好远，却见前方有一条河，河上没有船，也没有架桥。侍卫在河边顿了顿，若有所思道：“看来那位韦大人派出的人的确是个高手。”
我转过头去看他：“何以见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下头来对我道：“小姐若是一定想追过去，那微臣只有得罪了。”
“唔？”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揽住我的腰，然后双脚用力一蹬，我只感觉身子一下腾起，紧接着风声呼呼擦着脸颊划过，我惊愕间垂头去看，见他足尖轻点着湖面，泛着涟漪的秋水就从我们脚下飞快地掠过。
等到稳稳地落在对岸时，我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无船无桥，能够越过这宽阔的河面，那人如何能不是高手。
站稳后他便松开手，冲我躬身道：“事急从权，得罪了。”
我定了定心神，摆了摆手：“不碍的，快走吧，现下是找到他们要紧。”
于是他又带着我一路小跑起来，暗夜中的树林阴森冷寂，树木扭曲成奇怪的形状，随着我们的奔跑从两旁闪过，树叶的缝隙间漏下点点星光，在地上斑驳成不规则的银影，一片幽幻。
我跟着他跑到一排隐蔽的木屋前，从一间木屋的缝隙间，隐约可见人影晃动，打斗之声不断从内传出。我看了他一眼，他冲我点点头，拉着我悄悄靠近木屋，从缝隙间向内窥望。
屋子里面燃着蜡烛，可以看清四周摞满了高高的米袋，米袋中间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正在缠斗，银剑的流光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刺眼。
黑衣人的武功好似不弱，不间断的连续出招，招招直逼要害。我紧张地看着他们，轻声问身旁的人：“十三哥不要紧么？”
身旁的人轻轻笑了笑，也低声道：“小姐别担心，那人的身手看似厉害，实则不然，碰上十三少爷，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了。”
十三不慌不忙，将每一式险招都不紧不慢的避过，悠闲地好似在陪他玩一场游戏。
那人发急，忽然一刀挥出，直斩向十三的腰际，十三将身子向后一仰堪堪避过，那人却将大刀从半路转回来，又向十三的双腿劈去。
十三双腿一蹬，身子便跃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地。
那人吃了一惊，显然已经乱了章法，举着剑左刺右刺，速度极快。十三接住他的剑，手腕一翻，便将自己的剑翻到了下面，然后用力向上一挑。
呛啷一声，那人手中的剑被挑飞，在空中急速旋转着落下，噗地一声，深深插进了一旁的米袋中。
十三冷着脸，一脚将那人踢倒在地，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打够了没有，到此为止了。”
我快步跑进屋内，笑意盈盈：“十三哥好厉害！”
十三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们：“你们追过来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
我回过身看着身后的人：“多亏这位侍卫大哥。”
十三将那侍卫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我没有看错人。”
我向四周看了看，惊叹道：“好多，这就是他们藏米的地方！”
十三冲那侍卫示意了一下，侍卫过来接了他手中的剑，十三走到插在米袋上的剑旁，一伸手将那柄剑拔起来，白色的米顿时从破口处哗哗流出。
十三伸手接了一些米，用手碾了碾，又放在鼻间闻了闻，点头道：“不错，是新米。”扔掉手中的米，提起米袋将它翻转过来细细查看：“袋子上也有关防的印记，这是刚刚送来的一批官粮。”
他放下米袋又转回来，拿起地上的蜡烛，拉着我出了门。
我们一间间房子的查看，果见这些房子里都堆满了米袋，将米袋刺破，流出来的都是新米，米袋上也全部都有关防的印记。
转回刚开始的那间屋子里，十三用脚踢了踢被剑制住的那人：“你家大人藏的粮不少啊，光凭这些，就足以治他的死罪了。”
那人狠狠地瞪着十三：“你到底是什么人？”
“打败你的人。”十三勾唇一笑。
那人仍旧瞪着他，忽然将头扭到一旁，恨声道：“真不想今天竟败在一个小孩子手里，真是丧气！”
十三不再回答，只是抽出栓米袋的绳子，将那人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用绳子紧紧捆住，交给了那个侍卫：“看住他没问题吧。”
那人点点头：“十三少爷放心，这点能耐微臣还是有的。”
十三一笑，拍拍他的肩：“你的能耐何止只这一点，走吧。”说着牵过我的手，却微微皱了皱眉头，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将我的两只手合拢在他的掌心，轻声问道：“冷么？”
我淡淡笑了笑：“还好，我们快些走吧，阿玛要担心了。”
十三替我搓了搓手，叹道：“手这么凉还说不冷，夜里露水重，小心受了寒。”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衫替我披在身上，一手伸到我身后揽着我的肩，一手牵着我的手，慢慢向前走去。
我随着他的脚步向前走，脚踏在树林里的枯枝上，一深一浅的，还带出奇怪的声响。抬头去看，深夜的树林越发现出妖异阴冷的气息，在一片漆黑中延伸着扭曲的枝干，狰狞的蔑视着一切。刚刚跟随那位侍卫来时只是心急，并未觉得这一切是那样可怕，而今心神放松下来，却只觉阵阵寒意透骨，背心里却生出凉凉的汗来，将衣服腻湿了一片。
身旁就是熟悉的淡淡清香，和一片令人心安的温暖。我忍不住将身子缩起来，向那一片温暖靠近。十三察觉了我的动作，低下头看了我一眼，便将我更紧地往怀里拥，声音轻柔低沉：“真的很冷？”
我摇摇头，抬眼看看四周，低声道：“不冷，十三哥，我们快些走吧，只是有些怕．．．”
十三又看了我一眼，忽然停住了脚步，低下头来细细打量我，眉头却皱的更加深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说完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难受么？”
我仍是摇头，却无法掩饰眼底的慌乱。
十三低低叹了一口气，伸过手来将我用外衫裹严，然后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把将我抱起便往前走。
我在他怀里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忙抬起头道：“我可以走的，这样太累了，放我下来。”
“安心呆着吧，抱你一程我还不会觉得累。”十三抬了抬胳膊，将我的头按回他的怀里。我见他坚持，也便不再挣扎，将头埋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的呼吸着那独属于他的气息。
却不想竟会那样窝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慌忙支起身子，将睡在身旁的湘儿晃醒，我急着问道：“起来告诉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湘儿半梦半醒间强自睁开眼睛，含糊不清道：“十三少爷送了小姐回来的．．．”
“送．．．”我低声重复着她的话：“怎么送？”
“小姐睡熟了，还能怎么送．．．”湘儿打了个哈欠爬起身子，揉着眼睛道：“十三少爷抱着小姐回来的，将您放在床上就回去了。”
我又忍不住脸红，直接抱着我进了客栈，这得被多少人看到：“那．．．那．．．阿玛．．．”
“十三少爷先送了您回来，然后才去见的老爷。”湘儿终于清醒了过来，边穿衣服边道：“因着昨天抓回来的那个人，老爷现下正在生气，昨天晚上李谙达的脸一直苦着，可老爷又吩咐了不许来惊动您，他也不敢叫您过去劝，估摸着就那样过了一宿。”
堂堂知府竟将赈灾官粮悉数私藏，叫康熙如何能不生气。我叹了一口气，也下了床，一边穿着鞋，一边吩咐：“服侍我洗漱了，过会子我过去看看。”
“老爷说小姐累得很了，吩咐我们要您好好休息，不让您过去。”湘儿手脚麻利的穿好衣服，又将我的衣服拿来，抖开，站在那里举着衣服等着。我转过身去将衣服穿好，她又转到我身前来替我系着扣子：“老爷说今天要去韦府抓那个赃官呢，小姐不去也罢，见了心烦。老爷将四少爷和十三少爷都留下了，要他们陪着小姐。”
我顿了顿，只道：“那也罢了，不去便不去吧。”
湘儿为我系好扣子，抬起头来笑道：“奴婢还是不明白，小姐的法子怎就那么管用，小姐对他们说了那些话，那韦大人果真就乖乖地派人去了粮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对他说永通渠修好了，他怎能不着急？”我轻轻一笑：“他在手里积存大量官粮，不过是想等风声一过便高价售出。如今永通渠正决口，外地的粮食运不到山东，可老百姓总要吃粮，这粮价自然是他抬多高都会有人买的。可若是永通渠修好了，那就不一样了，各地的粮食经商人源源不断的运过来，山东的百姓有了粮，谁还会高价买他的粮食。”
我看着湘儿一脸终于明白的表情，笑着续道：“他若是只损失一点搬运储存的银子钱，那倒也还罢了。只是这么大一批官粮，他若是卖不出去，来日夜长梦多，上面派人查起来，他的鬼把戏马上就会败露，现今张廷玉这个钦差大人又正在山东，你说他又怎会不着急呢？”
湘儿的眼神已经从了解变为了钦佩：“小姐真聪明．．．”
我呵呵一笑：“傻丫头，聪明什么，不过是商家惯用的套路。”
“可是小姐久在宫中，怎么会知道这种商人们的伎俩。”湘儿皱了皱眉头，肯定道：“所以小姐还是聪明。”
这是什么判断方法．．．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湘儿啊．．．你又怎知如今的你家小姐，已经不是那个自幼养在深宫的格格，而是个地道的商人的女儿呢。
在客栈呆着终归无聊，我去找了十三，想和他一起去街上转转。却不想四阿哥也在，听我说起便要同去，我虽觉得带上他去温度便会骤降，但终究不能驳了十三最敬重的哥哥的面子，于是欣然答允。
济南城内倒还是一副热闹的景象，满街琳琅满目的商铺饭馆酒肆茶楼，走街串巷兜售杂物的小贩，卖零食的小摊位，直让人目不暇接。四阿哥骑在马上，转头冲我道：“如今不再害怕了？”
我笑了笑，拍了拍身下的马：“有两位哥哥在，它不敢摔我下来。”
四阿哥一愕，接着便忍不住一笑摇头。
十三在马上不紧不慢的摇晃着，连声音都透着懒散：“这济南城原也和京城一个样子，小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多么清秀的好地方。却原来除却有个湖，其他地方也一样的这般喧闹。”
我一笑不语，将视线拉远，却发现从前方的一座楼上似乎落下了什么东西，登时围拢过去一大帮人。我心下奇怪，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四阿哥和十三也注意到了前面的异常，皱着眉头注视着。
好奇心起，我催马向前面赶去，十三随后就追上来，四阿哥见我们凑过去看，便也只得策马赶上。
跑到近前勒住马缰，向那地上看去，我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鹅黄色的衣裙，上面缀着繁复的芍药花，艳丽奢华。大红色绣花鞋上金丝缠绕，更显富贵无尽。不过最为鲜艳刺目的，还是这小姑娘额头上渗出的鲜血。
那是一个娇小的身影，静静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眉头轻皱，松散的云鬓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出她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再抬头望望那楼上悬挂着的匾额，三个金色的大字明晃晃直照人的眼：
醉红楼。
只片刻的功夫，楼里便出来了几个人，将小姑娘架起来放到一张凳子上，抬了就走。其中有一个面目凶恶的，还不断地驱赶人群：“看什么看！去去去！走走走！”
就在那小姑娘被抬起来的瞬间，随着云鬓轻轻垂下，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垂珠眉，俏鼻梁，薄嘴唇，这分明是那天的人贩子极力想要康熙买下的，那个十二三岁的，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小女孩。
耳边充斥着周围人的议论，乱纷纷的，还有一点嘈杂，直搅得我的心更加烦乱：
“真是可怜，老鸨子真是没人性，好好的姑娘．．．”
“谁说不是呢，这姑娘也可怜见儿的，难为她有气节。”
“有气节有什么用，进了那种地方，除非有善人愿意赎你出来，要不然能有几个干净的？”
“唉．．．造孽啊．．．”
“嘘――”其中一人将手指放在唇边比了比：“你们不想活了，在这里说这种话，我告诉你们．．．”说着压低了声音：“这家楼的老鸨子，她的妹妹是知府大人的第十五房姨太太，她这楼里逼死的姑娘多了，谁敢管？”
众人听了他的话，俱都摇头叹息着散去。
我看了看身旁的十三，又看了看四阿哥：“怎么办？”
“她以前嚣张，是仗着那个韦知府。”十三轻轻的笑了笑：“不过过了今天她便嚣张不起来了，阿玛这会子应该已经到了韦府，不一刻便会有消息传来，我们现在进去救人，倒是个好时机。”
他说着转过头去看向四阿哥，四阿哥眯起眼睛思忖了一下，点点头：“也好。”
下得马来，自有门口的小厮将马牵去栓了。我们进了楼内，本以为会围上来一群莺莺燕燕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只是一个青衣小童迎了上来，勾着腰笑道：“二位公子里面请，这．．．这位姑娘．．．”
那小童本是一脸媚笑，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全部僵在了脸上。半晌他才缓过神来，表情甚是尴尬：“对不起姑娘，我们这里不接待女客．．．”
十三怔了一下，回身看着我：“如意，这里的确不是女孩子来的地方．．．”
我笑着看他：“你是来这里做客人的？”
他蹙着眉摇头：“你想什么，自然不是。”
我一笑道：“那不就行了，他们这里不接待女客，可我们并非他的客人。难道人来和你们谈生意，还要分男女不成？”
“谈．．．谈生意．．．”那小童更加一头雾水。
十三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对那小童道：“爷不是来这里消遣的，给爷叫你们老板娘出来。”
那小童瞥了我们一眼，尚未说话，老鸨子嗲嗲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哎呦――二位爷――一看就知道是贵客，快快楼上请，楼上请――”
抬眼看去，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一步三摇的从楼上晃下来，扭扭捏捏走到我们身边。一条杏黄色的手帕被她拿在手里不住甩动，直让我冷汗淋淋。
十三一把甩开那女人搭在他肩上的手，冷冷道：“都和你说了，爷今天来这里不是来消遣的，你老老实实站着，莫再缠着爷。”
老鸨撇撇嘴：“啧啧啧，这位爷真是不解风情，既是来谈生意的，那也请爷上楼，这里说话不便，咱们找个清静地方慢慢谈。”
我们随她上楼，进了一间雅间。老鸨吩咐人去倒茶，四阿哥摆了摆手：“老板娘不必麻烦了，我们来此只为了一件事，刚刚从这里跳下去的那位姑娘，与贵院是什么关系？”
老鸨斜了我们一眼，道：“原来又是个想出头的正人君子，告诉你们也无妨。那丫头是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她就是我的人了。几位若是想要她，没别的，拿了银子来赎。若只是来打抱不平的，我劝几位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到时候大家不痛快。”
我翘唇一笑，看来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司空见惯了，四阿哥不过提了一句，她便已知晓了我们的来意，一句话，就将我们堵得死死。
四阿哥轻笑一声：“老板娘果然是聪明人，既是聪明人，那便无需多费唇舌，开数就好。”
老鸨拿帕子掩住口笑了两声，伸出一只手晃了两晃：“爷真爽快，这个数，怎么样，赎是不赎？”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的手：“五百两？”
老鸨看向我，轻轻点头：“就是五百两，银子拿来人你们就带走，怎样？”
五百两．．．她怎么不去抢啊．．．这比我一年的俸禄还要多得多．．．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老鸨甩着手中的帕子，一脸不耐烦：“姑娘，我买了这丫头是靠着她赚银子的，你既然要挖走我的摇钱树，这补偿怎么能少呢。”
我定定的看着她，伸出三个手指头：“我们只能出这个数。”
老鸨眉头紧皱：“三百两，哪有这个道理？”
我冷笑一声：“老板娘看好了，是三十两。”
老板娘先是一愕，接着撇了我一眼，语气甚是不耐：“姑娘既如此没有诚意，那咱们也就没什么可谈的了，走吧走吧，这丫头我不会卖的。”
我冷笑着看她：“老板娘，容我问一句，这丫头你从何而来。”
老鸨冷冷的看我：“自是我买来的，干你何事。”
我依旧笑着看她：“那又是何人卖与你的？”
“不过是地头的人贩子。”她一声嗤笑。
“这么说，这丫头的背景，老板娘并不清楚。”
“能有什么背景。”老鸨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灾民罢了。”
我轻轻一笑，转头看向十三，鱼儿被我钓上钩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不著铅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