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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繁花 ...

  •   当初刑警五支队在向蒋良霖说明长三角地区的“平安图”组织时,着重提到了降头师金墨以及一对乩童,这对乩童便是郭国英与顾鹏。郭国英侍奉紫姑,顾鹏侍奉张紫阳,二人在乡野扶乩占卦,名堂做得也花,最初只是问神请示,后来慢慢发展成了请神下山、干涉人间。

      扶乩一事,本是劝人为善,可自古人们乐见损人利己之事,听说这对乩童可使人“得报应”,所以许多人也来求郭国英和顾鹏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们二人才会和金墨混在一起。

      如今已经几个月都没有金墨的消息了,郭国英了解金墨的习性,当初金墨、王洁、郭国英和顾鹏四人得知了阎文换魂的秘密。郭国英和顾鹏是一对夫妻俩,关系不好,却在长生不老这件事上有相同的执念。在王洁的鼓动之下,顾鹏与郭国英将自己的魂换进了他们育有的一对儿女身上,甚至他们早就为两个孩子改好名,就是为了使用阎文在生死簿上过明路换魂时有所对应。

      郭国英看起来年轻,和这群二十出头的小孩没分别,正是因为她用的是她早夭女儿的躯壳,长到现在的话正好和李雅寒等人年岁没差。

      她放下木桨,一人一船与那边的几位年轻女人相隔三十米,她们将怀疑摆在脸上,让郭国英感到可怜又可笑。江宽二十余米,不知江水深浅,丛林里有鬼祭子往这边追来,这群女子必然要拜托自己,郭国英这样想着,便双手端放在膝上,作出一脸恬静祥和的样子,装作是这仙境里的仙子,甚至还噙着笑。

      江平岸宽,这头是林,过江是一片沙洲,不知沙洲背后仍是江水还是一片平地,远方笼着浅浅一层雾瘴,现在还是冬天,水温极低,饶是谁也不会轻易选择泅水而过。

      几小时体力活动下来,大家的肚子都饿了。叶菡捡了一根树枝,俯身将树枝伸进江水里划拉,见树枝没有异样,这才用手碰了碰树枝上沾着的水,水温很低,没有什么异味,应该就是普通的江水。

      “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看着我们笑?”尚琳问道。她将携带的连杆靠垫放在地上,当即坐下休息,其他女孩也纷纷坐下,各有朝向,有人盯着林子,有人则盯着不远处的郭国英。

      “觉得我们一定会去上她的船吧。”名叫蒲新月的女孩口干舌燥,他们一行人从客车撤离时,没有功夫去注意饮用水的问题。六个女孩里,只有三个人常备水壶,大家在来的路上把水分着喝了,现在见到这江水,她们不免有些意动,想找点办法烧点水来喝。至于直接饮用河水,她们还没有考虑过。

      这里共有六位女生:带头的李雅寒、细心的叶菡、一身莽气的尚琳、之前见义勇为的韩思佳、思考饮水问题的蒲新月,以及沉默寡言的印燕雯。

      这位印燕雯在两天的聚会里都很少开口,不过她一看就是内向少言的类型,大家也都没多怀疑。

      此时印燕雯轻轻在江边的石头上蹲下,用手掬了一捧水,放在鼻下嗅嗅,然后她伸出舌尖,轻点了一下水面。

      “水可以喝。”印燕雯回头这么朝女孩们说道,然后兀自将手心的水一饮而尽。

      大家有些错愕,李雅寒凑上前去,担心道:“你冷静一点,我们的水壶里还有水,你怎么能直接就喝生水呢?”

      “水,可以喝。”印燕雯还是这样表情诚恳地重复道。女孩们关切地围上来,倒是把印燕雯包围得不知所措了,她又道,“我的舌头,可以尝出来。”说罢,她吐出一截舌尖,并用手指了指。

      印燕雯不善言辞。如果她的记忆恢复了更多,她便会知道,自己这神奇的舌头在蒋家被称作“舌针”,这是她的天赋——以舌为探针,尝万物之属性。不仅可以尝水能否饮用、东西的好坏,这舌针倘若训练得好,浅浅触一下人的皮肤便能知身体之好坏,轻点物品还能品出物品的使用寿限。

      见其他人仍不敢饮用江水,印燕雯才不管,她的背包里恰好就有水壶,便自顾自地装满了水。叶菡在一旁观察印燕雯的表情,觉得印燕雯可以信任,反正她的水壶已经空了,一会儿如果能找到烧水的物品,再将水壶里的水倒出来烧就行。这么想着,叶菡也去接了满满一杯。

      郭国英发现,自己是彻底被晾住了。姑娘们似乎分工明确,有人在放哨,盯住了森林的方向,并警惕着自己这边。

      不知为何,追着姑娘们的三个鬼祭子只在密林中徘徊,并没有跨步出来继续追赶她们。郭国英想,她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顾鹏追着那帮男孩儿到了这里,发现她竟然与这群小丫头一时僵持,那她可真是颜面全无。

      郭国英用方言吆喝道:“送人过江,不收船费!山高水冷,过期不候!”

      其实这艘船并不是郭国英自己带来的。她尚且是第一次进钟山旧墟,怎么可能会自带这么一艘木船来呢?只是她比这群姑娘们早到这里,又意识到了没船不行,就先占领了交通工具。

      见那群姑娘对自己的吆喝仍无动于衷,郭国英笑而不语,干脆跳下木船,然后自己将木船推入水中,作势要独自开船过江。

      李雅寒本就纠结要不要跟上去,郭国英这一催,她按捺不住,想上去问了,结果被叶菡拉住。叶菡说:“我们干脆就在这里等吧,我觉得那些村民不会从树林里出来,在这里好歹视线开阔,如果黎澜他们走对方向的话,我们可以在河岸碰头。”

      “但也不能把船放走。”李雅寒这么说着,下定决心直接抢船。叶菡对这个决定就没有太多异议了,他们是六对一,船里的女孩年纪看起来也不大,说不定好好沟通就可以达到效果。

      郭国英满意地看着女孩们拔营而来,不过她加快了动作,跳上木船,至少得让船身浸入水里,否则她也会担心女孩们过来抢船的问题。

      女孩儿们见势不妙,快跑起来。

      但郭国英很纳闷,为什么女孩们要往反方向跑?难道不是要来上船吗?

      后背陡然一凉,郭国英感觉自己周身僵硬住了,那后背传来的凉意像是千年寒冰化成了水之后,开着莲蓬头将冰水洒在她身上的那种凉。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是干的。小船离岸,几息的功夫就已经漂出数米,小船无桨自动,移动速度还不慢。

      这一刻,郭国英忽然有些不敢回头。

      同一时间。

      蒋良霖怀疑,他们进了山门,但还真不能保证是和黎澜一行人进的是同一个地方。

      这需要用科幻一点的说法来解释:乍一看是一个空间,但黎澜等人进去之后,这个空间封闭,成为独立的一个时间线。蒋良霖他们进的虽然是同一个地方,也能看见他们留下的脚印,可是蒋良霖他们进入空间时,蒋良霖与郎放所处的时间线与黎澜他们已经平行。这就是所谓的平行时空。

      否则无法解释这诡异的沉默和孤独。或许可以用这地方的森林面积大得出奇来解释他们的无法相遇,可是蒋良霖就是有预感——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除了他们夫夫二人以外其他人的存在。

      郎放唤出他的越赕鬼马前去探路,马儿却迟迟未归。不仅如此,郎放还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从小腹往心口钻,一开始只是像针扎一样的丝丝感受,可几小时下来,细丝般的寒意已经板结,坠在郎放体内,叫他十分不适。

      可诡异的是,这不适感倒也没有太影响郎放的行动,只是叫郎放心中很难过,一种很抑郁的情绪蔓延开来。面上不显示,可心里愈来愈重,湿湿沉沉,好像小孩子的眼泪马上要滴下来。郎放一时间分不出这在自己心里沉重得要掉眼泪的小孩究竟是自己还是另有他人,是这山的氛围影响吗?

      这么想着,郎放不禁拖着步子走,一脚一脚踩得极实,他走前方,蒋良霖在身后。其实蒋良霖想的是自己随时可以做郎放的人肉垫子,即便郎放在爬山这件事上比他经验丰富得多。

      可郎放真的被绊一趔趄时,蒋良霖还是头皮发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出去,还好蒋良霖的直觉超强,一手攥住郎放的上臂,一手扶住了旁边的树,这才稳住了二人身形。

      郎放这一身冷汗终于被吓出来,具现化一般从额前滴落下来,溶进土中。

      “没事,没事。”蒋良霖安抚郎放,帮忙扶正他的身形。

      “我走得很小心。”

      “我知道。”

      “不是,这土里有东西。”郎放稍微喘匀了气之后,定睛望向刚才绊他的地面,他走路时总是低头看路,用余光看前方,所以郎放很少在平地山路上摔。

      郎放很确定,自己是因为突然被耸起之物绊了才会走路不稳,可现在他用脚踩了踩地面,完全是泥巴地,顶多说泥土层很浅,下方是石头。

      蒋良霖毫不怀疑郎放刚才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会不会是什么活物?”蒋良霖问道。

      “……那最好不要是。”郎放又踩了踩地面,真的不像刚才那样凸起,这才有些失落地准备继续往前走。郎放也说不出他失落个什么劲儿,明明应该感觉恐怖才是。

      不知是不是郎放的心理作用,在刚才那一绊带来的清醒效用加持下,他对周围的动静很敏感——比如林中呼啸穿行的风,竟然像是哭声,像小兽低呜。

      其实这条路全是郎放在导航,不知不觉中,郎放做了冥冥之中的引路人,待他与蒋良霖拨开眼前最后几颗树并看到一片湖面时,风声催紧,像是幼童终于敞亮了哭声,在郎放脑中来回震荡。

      蒋良霖正惊诧于这林中竟然藏着这么大一片如镜的大湖时,郎放顺着风声的指引,绕着湖畔几乎小跑,最后他在湖边一节倒伏枯木旁停步,蒋良霖随后跟上,他看见郎放正徒劳地推着这节巨木,这树的截断面都需要两人合抱,可想而知,郎放现在的举措是蚍蜉撼树。

      可见郎放真的想将这枯木挪走,蒋良霖也不想许多,动手便是了。

      奇异的是,在蒋良霖的助力下,二人竟然真的感觉树木有摇晃之意。蒋良霖只得给二人鼓劲,说不定他们真的能把这湖边之木推开。

      随着沉重的摩擦声,枯木碾过湖边的碎石,被二人合推出一小截距离。光这一小段距离都让二人满头大汗,蒋良霖刚想让郎放去休息片刻,便看见郎放跪在湖边鹅卵石地上,双手拨拉鹅卵石,想用手挖出一个深坑。

      郎放很反常。

      湖水离郎放很近,可湖面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原本随着郎放的动作,他应该会很快就挖出一小池水,因为没人会在湖边的鹅卵石地上挖出宝物。

      可蒋良霖发现,很快地,郎放就双手之下就出现一块纯黑的板石,切得方正,不大,宽约一张A4纸,板石像是从地里长出来那样,垂直竖立。

      这只能叫蒋良霖想到“碑”。他很少见过石料会以这样不自然的方式竖立在山野之间。

      郎放脑子嗡鸣,这石头切割的方式很现代,被打磨得如此平整,可触手生凉,不像是经过现代处理的东西。纯黑石板上无字,直挖到底部也没有任何一个字。这些鹅卵石像是体贴郎放的手那样,光滑无锋,郎放刨空到底也没有受任何伤。

      蒋良霖过来帮忙却被郎放拦下,直到郎放挖完无字碑,轻轻抬起,发现无字碑的底部也是切割好的平面,郎放双手捧着纯黑无字碑,放在自己膝上,手指抚摸着碑面。

      “别哭了,别哭。”

      郎放长叹一声,直直望向平静湖水。他不知道怎么和蒋良霖说他现在的所思所感,只觉得这空间里徘徊的是个十分可怜的灵魂。以人类的寿命算法来说,它应当是老妖物了,可以妖的年岁而言,它不过一个孩子。郎放是这么感觉到的。

      郎放是即将要迎来新生命的人,恐怕这就是他们有所联结的原因吧,郎放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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