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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   第五十七章

      安亲王元杰率部对战北胡赵王大军取得胜利后,之所以不就地修整而是匆匆赶回灵州城,是因为三月三上巳节快要到了。卫国向来有在上巳节隆重祭祀轩辕黄帝的传统,西北地区的民众尤其重视这个节日,在边关动荡之际办好一场盛大的祭礼,既可以安抚民心振奋民意,也可以告慰战场上为国捐躯的英灵,所以元杰一路从兰州以西的战场上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灵州。
      如果不看身上的铠甲与身后飘扬的帅旗,元杰看起来和普通的卫国士兵没什么两样,都是刚从战场上回来,面披霜尘征埃未洗,脸被晒得黝黑,两只眼睛和一副牙齿就格外白。
      前来迎接安亲王爷进城的灵州百官率领百姓纷纷于道边躬身施礼,除此之外,欢迎仪式上就只有百姓自发组织的几只彩绸队与锣鼓队。灵州官员们吃过这上头的亏,安亲王爷刚从京城来的时候恰逢一胜,灵州城门这一片儿热闹非凡,踩高跷的放烟火的耍小戏的,楞是把欢迎仪式办成了丰富多彩的庙会。可人家安亲王爷根本不领情,冷冷一句‘扰民靡费下不为例’,当头一盆凉水浇得百官们个个湿了脖领子。
      时间处得稍久一些,当地官员们都知道了安亲王的脾性,这位亲王爷脸上从来没有笑模样,不冲你发火就是瞧你还算顺眼的意思。王爷对衣食住行都不挑剔,军务上若是有人敢出一点儿小差池,他老人家不管你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从重从严下死手发落得你下半辈子听见安亲王这三个字都腿软。
      元杰在灵州住在河源节度使官邸,在任的河源节度使肖景芳当年是元恺太子府里的录事参军,武安兵变那一年跟着元恺元杰一同从战场上捡回性命,元恺登基后重用旧人,十五年之后肖景芳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一跃成为封疆大吏。因为出身太子东宫,肖景芳对皇上与安亲王的忠诚无人置疑。
      肖景芳也在城门处迎接安亲王,随后并辔回返节度使官邸,待元杰卸甲更衣后来到书房,两人简略地交流了一下此次战事,随即便开始审读后天即将开始的祭礼流程。
      按规矩,提前一天,主祭的安亲王须得沐浴斋戒,肖景芳吩咐下人摆宴,笑道:“趁着还没到时候,王爷好好垫补垫补,过了今晚子时就得把嘴扎起来了,只能喝水,别的都不能进口了。”
      元杰换了一件深青色常服,腰间系着石青色腰带,益发显得身量高挑,他坐在书案后头手拿着祭礼流程书认真地看:“就从今日起斋戒了吧,心诚些,愿黄帝能多降下些庇佑,百姓们能少吃点苦头。”
      肖景芳拱一拱手:“就依王爷所言,臣虽不才,也愿与王爷一同斋戒。不过王爷,此番你取得大胜击溃了北胡赵王,臣闻此喜讯心中澹荡难平,咱们必得先痛痛快快喝上三杯酒,然后再开始斋戒,您意下如何?”
      元杰这些日子瘦了很多,抿着唇的时候,鼻翼下隐隐有了两道法令纹:“多谢你的好意,我现在不饮酒。”
      肖景芳笑道:“都说王爷不饮酒,臣原本还不信。不能够啊,臣怎么记得您是海量,臣在京城那会儿跟您一道赴宴,您座前根本就没有一合之将啊,怎么如今戒了?”
      元杰撇撇嘴角算是笑:“我在找一个人,没找着之前,不再饮酒了。”
      肖景芳亲眼见着元杰从一个十岁的少年成长为眼前的安亲王,两人相识的将近二十年里,他什么时候在元杰身上看到过这样落寞的神情,都是为了那个莫名失踪的准安亲王妃么?肖景芳不由得默然,元杰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丢下手里的流程书,踱到窗边抬手推开窗扇,望向园中一株已经开始绽放的梅花。
      两个人太熟,虽君臣有别,但有许多别人不能说的话可以说,肖景芳也站了起来:“王爷,王妃的事……这么久了,还是没一点儿消息?”
      元杰缓缓摇头,负着手站得如旗竿一般笔直,从肖景芳眼里看过去,他整个人成了窗框上的一副剪影,在三月春色初绽的背景里,孤独得如同他惯使的长弓。
      安亲王即将亲任主祭,在灵州北塔寺中那尊天下闻名的海宝塔下主持盛大祭典,祭祀轩辕黄帝。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元挚便有些紧张地看向了俱轮王。元琅一把拉住了执意要与她们分道而行的阿膺:“你别发疯,别做傻事,乖乖地跟着我们一起走,或者我们送你回呼伦贝尔也行!”
      俱轮王轻笑:“我一个人,能做什么?”
      “谁知道你要做什么,总之什么都不能做!”
      俱轮王看着元琅,瞥一眼元挚:“你还不带她离开灵州,留在这儿,等着元杰找上门来吗。”
      元琅干脆两只手一起拉住俱轮王的胳臂:“我们一起走,马上就走。”
      俱轮王审视般地看着元琅眼睛里急切的神情:“你这么关心我的死活?”
      “废话!”元琅简直想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你也知道你是一个人,元杰千军万马,你去送死吗!你们一个一个地,有好路不走,非往死路上奔,好不容易都活下来了,就多看看将来不好吗。你看我,我一个先帝,朕的皇位都丢了,我说什么了?我怨过谁?我才懒得关心你的死活,我是怕你死在灵州,我又要去南方海边,将来清明节给你上坟要跑的路太远。”
      俱轮王笑出了声:“不用上坟,北胡不讲究这个,马革裹尸,死在哪儿埋在哪儿就行了。”
      “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阿膺,别去找元杰,好吗?”
      俱轮王看了她很久,在元琅想要继续出声劝阻时终于点头:“好。”
      但是事实再一次证明了静太妃她老人家说过的话,有些人不能相信。祭礼前一天的深夜,已经上床睡觉的元琅心里不踏实,让元挚去隔壁检查,片刻之后元挚回来,俱轮王已经不在了,屋子里榻凉椅凉,人走了不知道多久了。
      元琅坐在床上咬牙,气得扑通躺倒,拉起被子盖过脸:“想死没人拦着,随他去吧。”
      元挚思忖片刻,走到屋角屏风边,元琅见他正在换一身黑色的短打,赶紧跳下床趿着鞋也要更衣:“我也要去!”
      元挚把她拎回床上:“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你好好儿地在屋子里等我,我走后把门闩紧,窗子也要关紧,谁敲门也别开,记住了?”
      元琅当然知道自己跟着一起去只会成为拖累,但是当真让她一个人留下来又很害怕:“我一个人吗,小向……”
      “我不走远,就回来。”
      “那你快点儿回来……”
      元挚拍拍她的手,闪身出门。元琅依言闭门闭窗,缩回被窝里等待。两个人的时候觉着这间屋子挤,一个人的时候又觉得这么空旷,人就是不能自己吓自己,害怕的时候看见烛影摇动都心虚。蒙起头来也没觉得变得完全,还不如干脆起来。元琅想着,下床穿衣服,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外头走道上的动静,惊疑不定地把包袱全都收拾好,拎起来就能走,以备不测。
      她这里在屋里拾东拾西,自己吓自己,窗外的大路上却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甲士们奔行时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声。有人用浓重的当地方言在指挥着士兵们分头行动,元琅没敢开窗往下头看,只隔着窗纸,看见原本黑暗的街上灯火通明,还有更多的火把在来来往往地穿行。
      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屋门上响起敲击声与元挚的低唤:“琅儿,是我。”
      元琅如闻纶音,赶紧过去拉开门闩:“外头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来抓阿膺的!”
      元挚面色极凝重:“安亲王遇刺,河源军大军进城,正全城大索中。”
      元琅啊了一声,又赶紧用手捂紧嘴,不敢再发出声响。一时之间她心绪纷乱,既强烈地为俱轮王担心,也开始牵挂起那个带着她去苍落江边看麦子的方二哥……
      房门上再度响起敲击声,元琅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拉开门,外头站着的却不是俱轮王。客栈伙计一脸歉色,说官府要过来检查每一位住客,此是公务实属无奈,请住客们积极配合多多海涵。
      临来时邠阳公主给三个人准备好了过所,都放在元挚这儿。此刻灵州城闭门戒严大索全城,阿膺就算不是刺客,身上没有身份证明,想大摇大摆地回客栈也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他的长相还那么让人印象深刻,灵州地处边陲胡汉杂居,很难说有没有人见过北胡赫赫有名的俱轮王。
      满街都是河源军士兵,就连客栈门口都有几个带着刀的人在把门,元挚与元琅出不去,俱轮王也一夜都没回来,房门倒是被敲开了几回,单是来查验过所的士兵与衙役们就来了好几波,更别提为了安抚住客们过来送茶送水的店家。等得越久,元琅就越不安,坐着站着都难受,一晚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鞋底也磨薄了一层。眼前来回闪动着阿膺冷厉的神情和元杰唇边煦暖的微笑,元琅实在不能想象这样的两个人挥刀相向时的场景。
      元挚试着向客栈伙计又打听了两次,大家伙儿都被困在客栈大门里头,伙计也并不比他多知道点什么。街面上的士兵越来越多,想来刺客还没有落网,但元杰的伤势如何、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
      好容易捱到东方天边有了一丝蒙蒙亮,房门再一次被敲响,一晚上过去,门板也快要被敲通了。元挚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走过去打开门。门板刚拉开,一个人从外头冲了进来,身上穿着利于夜行的黑色短打,弓着腰似身上有伤,一头跌进了元挚的怀里。
      元琅一蹦三尺高,过来赶紧扶,元挚来不及出声,闪身避过来人,搂着元琅侧步滑开,任由这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下,露出一张元琅从没见过的脸。
      紧跟在来人身后的,是一大伙举着刀枪的人,一边蹬蹬蹬地跑上楼梯一边发声大喊:“不要跑了刺客!不要跑了同伙!”
      元挚情知不妙,拉着元琅跑向窗口,推窗向外看,街面上数排弓手正执箭瞄向他与元琅,敢跳下去,不等落地就变成了刺猬。他紧紧握住元琅的手,深悔没有尽快离开灵州,再看元琅,一张小脸已经吓得面如土色。
      针对元杰的刺杀发生在灵州城的北塔庙中。原本肃穆宁静的庙宇灯火通明,被河源军士兵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元杰由方丈大师陪同着在大殿内焚香打坐时,三名刺客突然出现,所幸元杰反应机敏身手利落,避过了刺客们第一波致命的攻击,随后守在殿外的侍卫们就赶到了,众人合力擒住其中两名,只一人轻功高妙,从包围圈中逃脱。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的刺杀事件,河源节度使肖景芳暴怒,未向安亲王请示便急令河源军封锁了整座灵州城,誓要生擒逃脱的刺客,找出幕后主使。
      一场未遂的行刺没有让元杰停止在大殿中的斋戒焚香,当然更不会听从肖景芳的建议中止祭礼。肖景芳苦劝无果,不得不退出大殿,命部众严密保护安亲王。
      节度使大人跺一跺脚,整个河源都护府也要抖三抖,官邸中等待大人的灵州一应官员们个个心惊胆战,听到大人回府的消息后齐刷刷地站起来等着挨训。肖景芳却没有理睬他们,满脸怒意迈开大步就到了后堂书房。
      书房门大开着,天还没有亮透,里头的灯烛还没撤,肖景芳能看见书房窗上来回缓步的人影,他停下脚步紧皱浓眉,颌下长髯轻轻飘颤,仕途数十年,突然觉得灰心晦暗。定一定心神,节度使大人走上台阶,跨进了书房的大门,朝着屋里那个人脸上清风明月一般的笑容看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不敢置信地沉声问道:“潘大人,这当真是皇上的旨意?”
      潘褒朗声而笑:“肖将军虽然离京多年,不至于连皇上的笔迹也不认得了吧,御笔亲书在此,您若存疑,大可再看一遍。”
      肖景芳暗叹,何用再看一遍,他已经看了最少二、三十遍,那确实是皇帝陛下亲自写的密令。只是让肖景芳想不明白的是,皇上为什么会下一道这样的密令?
      潘褒当然明白肖景芳内心的挣扎,他轻笑着抚了抚修剪整齐的胡须:“我那个可怜的女儿呢?已经找到了吧。”
      肖景芳点头:“就在府外马车里候着,您要怎么处置?”
      潘褒叹息:“还能怎么处置,就送去北塔寺吧,想必王爷已经望眼欲穿了,我这个当长辈的这个时候再讲究什么礼法,未免不合时宜。”
      “与潘小姐同行的男人呢?”
      潘褒深深地看了肖景芳一眼:“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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