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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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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去年冬至那一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奔波儿灞显然是元挚的帮手,所以元琅逃离安亲王府才能那么顺利,今天见着了灞波儿奔,元琅才想起来这么久了都还没有问一下奔波儿灞的消息。
元挚太了解元琅,每每在她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能洞悉她的心思,他摇摇头沉声道:“奔波儿灞死了,咱们还躲在离宫里的时候就死了。”
元琅没敢问是不是你杀的,元挚又摇了摇头:“不是我,我从没想要取她的性命。”
元琅对那两个丫头的印象极好极深刻:“那是谁?是元杰?”
元挚斟酌着话语,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想起昨天才对元琅说过再也不骗她,于是说道:“碧雯和潘褒。”
元琅很苦恼很无奈:“他们盯着我有什么用?难不成想让我再回去当皇上?潘褒是我舅舅,也是元恺的舅舅,谁当皇上对他来说不都一样?碧雯我就更纳了闷了,做这些对她有什么好处?我当皇上难道还能封她一个诰命不成?灞波儿奔呢?也是你的人吗?”
元挚苦笑:“安亲王府犹如铁板一块,往里头掺一个奔波儿灞已经费尽了潘褒的功夫,灞波儿奔就是个丫环,不然那天她也会陪你一同上马车去皇宫。”
所有事情的前后原委,除了碧雯和潘褒他们自己,别的人都不能全部了解,细思量起来,各自都有各自的疑惑。
原本在草原与荒野上奔波了那么久,元琅想去灵州街面上溜达溜达,可突然发现灞波儿奔也在这里,吓得她连客栈的门也没敢出。元挚抽了个空出去一趟打探些消息,再置办些路上要用的行李车马,还买了几套里里外外的成衣。
三个人住两间相邻的房间,刚进客栈后短暂地共处了一会儿,俱轮王就回到了屋子里,饭都是送进去自己一个人吃的,一步也没再离开。这些天的逃命之旅,把元琅打小嘴刁的毛病给治好了,和元挚头碰头地在屋子里饱餐一顿晚饭,然后极有兴致地翻看元挚给她买的新衣裳。
“小向。”
“嗯?”
“我穿男装好看,还是女装好看。”
“都好看。”
“那你喜欢我穿哪种?”
“都喜欢。”
元琅没好气地瞪他:“不准跟我打马虎眼!”
元挚心中隐隐浮起一句话,但没好意思说,摸摸鼻子掩去尴尬:“喜欢你穿红的,显着白……”
元琅从一堆新衣里头挑出一件水红色的肚兜比在身上,歪着脑袋腻到他身边:“那我晚上穿给你看。”
元挚两颊上有些发热:“琅儿……”
元琅低低地笑,凑得更近:“你不问问我,喜欢你穿什么样的?”
元挚清清嗓子:“你喜欢我,穿什么样的?”
元琅得逞地笑着搂上他:“喜欢你,不穿的样子。”
元挚再忍不住,扣着她的腰就按倒在松软的榻间,偎低下去,紧紧贴着她瘦削的身子,闭目埋首在她鬓边枕上那铺排如云的发丝里。元琅歪头往他耳朵眼里吹气呵痒,元挚刀剑加颈也不动声色的一个人,一吹之下竟然忙不迭地缩躲,元琅大笑着终于发现了他的短处,追过去还要吹,还要挠他的痒痒。
被揉发乱,衣衫搓扯,元琅的手早就从元挚衣襟处伸进,在他腰侧用指尖勾挠,元挚按住她的手,忍笑忍得脸通红:“还来?我可不让着你了!”
元琅绝对是个知难而退的人,与他对视几眼,一把将手抽回来:“不来了!”
“晚了!”
元琅当即从榻上跳下去,在地板上砸出骨咚一声:“真不来了,我还要……我还要去看看你弟弟!”
元挚追过去横抱起元琅就要往榻上扔:“说什么都不中用了!”
元琅慌忙敲他胸口:“真的,真要过去看看他,我怕他犯病,你没见过,他一犯起来……很吓人!”
元挚胸口的热火慢慢褪温,见过阿膺身上的伤,不必知道真正的原委也明白他曾经有过的可怕经历,他低低地嗯一声,把元琅放下去:“我就不去了,他见着我,不乐意。你陪他多说一会儿话吧,阿膺……都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
元琅点头,捧着元挚给俱轮王买的衣服,走到他屋前轻轻敲了敲门。门里头不见有回音,元琅又敲了敲,还是没有人来开门。她一下子有点急,巴掌往门板上用力拍了好几下。屋子里头当啷一声,象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元琅急切地唤:“阿膺,阿膺快开门!”
厚厚的门板被人从里头一把拉开,俱轮王满头满身都是水,胡乱披件衫子怒瞪元琅:“你来干什么!”
元琅眨眨眼睛:“你在,干什么?”
俱轮王扭头走回屋角一扇屏风的背后,然后响起哗哗水声,应该是他又跨进了浴桶中。元琅一颗心落回原处,看看地下一只水瓢还在滴溜溜地转,她捡起来,抱着衣服跟过去:“我来给你送衣服。”
客栈里的浴桶不象北胡营地里那么大,俱轮王身高腿长,坐在里头略显局促,上半身也不能完全漫进水里,从两腋向上的地方都露在水面之外,也让元琅更能看清他背后的伤疤。
元琅把衣服放在架子上,走过去用水瓢撩水仔细地给他擦洗。指尖与他后背的皮肤相触,俱轮王有些意外地偏了偏头:“不好好地跟你的小向在一起,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元琅老实说道:“我怕你的寒毒又犯了,过来瞧瞧。”
俱轮王嗤笑:“能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我盼着你好,盼着你们都能好,你的寒毒就没想办法治一治吗?万一哪次发作的时候身边没人,那不就……”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怎么能不操心,你也是我的哥哥呀。”
俱轮王嘴角扯动了一下,抿紧嘴唇,浴桶中的热水升起雾汽,蒸着两只眼睛,竟然和雪原上被刺骨寒风刮着眼睛时的感觉很相似:“你的哥哥太多了,不缺我一个。”
元琅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意,沉默着找话说,手在他肩背上揉按,思来想去,柔声问道:“这伤是怎么来的?能告诉我吗?”
“不能。”
“就说给我一个人听,我不告诉别人,都不行吗?”
俱轮王冷笑:“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忘了。”
怎么可能有人忘记这么可怕的伤痕?元琅摇头:“我不信。”
俱轮王在水中缓缓转身,迎向元琅的眼睛:“是我自己弄的,用火烧,用刀剜,用铁刷子刮,用锉刀打磨,你信不信?”
元琅瞪大眼睛,被俱轮王说的话吓住:“不带这么……忽悠人的……”
俱轮王笑着又坐回原样:“瞧,我说了你又不信,还非让我说。”
象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元琅两只手握住他的肩膀向前推,让他的后背更多地露在自己视线里。俱轮王手撑住前方的桶沿,略回首时能感觉到有两道视线在自己整个背脊上逡巡,它每过处,便有一股热热的暖流滋生,极熨帖,仿佛被它一眼可以看到这具身体还是完好无损的时候,可以让他找回一点在梦里也不敢梦到的梦境。
用火烧,用刀剜,用铁刷子刮,用锉刀打磨的伤口会是什么样?元琅以前没见过,她情不自禁抚着俱轮王每一处让人不忍目睹的深刻疤痕,眼眶湿润:“为什么?你疯了吗,怎么下得去手……”
俱轮王非常不想打断这种温柔的感觉,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放得有多么缓:“因为,有个人在我背后刺了一幅刺青,我不想留着它,怎么洗也洗不净,只好用这个笨办法。”
元琅心疼难当,弓下腰去搂住他:“你个大傻瓜,干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干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俱轮王只觉得自己被这句话问住了,连强辞夺理的理由也找不到一条。无力抵抗命运,就只好跟自己过不去,只能这样说吧。他清清嗓子,恢复了俱轮王喜怒不定的模样:“刚搂过小向,过来又搂我?怎么,不喜欢他,改喜欢上我了么?”
元琅摇头,不松手:“我不会喜欢你。”
俱轮王扬眉:“为什么?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我比小向差在哪儿?”
元琅的泪水落在他肩头,再顺着肩膀滑进浴桶中:“因为你喜欢的是阿珂。不止你,元杰和潘颀喜欢的都是阿珂,只有小向喜欢的是我,在他眼里我只是元琅,不是别人,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俱轮王胸膛起伏,简直气结:“说我傻瓜,你呢?脑子呢?你肩膀上扛着的那个家伙什儿,是叫脑袋吗?”
元琅吸吸鼻子:“我又怎么了?”
“十五年前我多大?我知道什么是喜欢?怎么会喜欢阿珂?”
“那你那天,让我跟你说,阿膺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怨过你……你不是喜欢她,为什么想要听她说这个?”
俱轮王深吸一口气:“我打小招人疼可人意,太皇太后最喜欢的孙辈就是我,一直把我留在身边亲自抚养,我与洛川王府里的姐妹兄弟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不多,反倒是与阿珂阿璎阿璟一处长大,极亲厚。武安十八年边关动荡,父王起兵,阿珂她们……那个时候我恰好被母妃接回身边暂住,没能陪在阿珂她们身边,我常常想,如果我还留在京城皇宫里,父王说不定顾惜我的小命,不至于痛下杀手,那么阿珂她们或许还能活着,细算起来,我也是父王的帮凶,不是么。”
“阿膺……”
“还想知道什么?”
“不是你的错,没人会怨你……”
俱轮王眼睫眨动,雾气凝聚起的一滴水从睫尖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