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酴忘台前》白烧

3、刚刚好

　　“阿爸，那个冤枉人的狗官，老天爷终于来收她了。”

　　再次进入托梦幻境的世界，穆归波清醒得很快。
　　从五殿出来之后，白无常就告知穆归波他会与文判官一起帮助穆归波了却心事。文判在五殿上给他们提供托梦奇遇出现的地方，白无常带着穆归波到指定地点。而接应他们的摆渡人，收了白无常的几个元宝，乖乖跟在旁边等他们完事。这摆渡人的嘴啊，也是闲不住，一路上就在嘚吧嘚吧，各种科普他们面前的地府和阳世口中说的地府哪哪不一样，比如说在思乡岭看到阳世情况需要机缘这件事，他是这样解释的：“这些好事哪儿能让你这么容易遇见？生时便无缘分，死后怎会成全？若是你们缘分未了，自可见上一面。有人愿意帮你，这便是你的机缘。”
　　没多久，白无常按照文判官的指示，再次将穆归波带进托梦幻境之中。
　　这次，小女儿的声音出现在穆归波的左侧，没之前那么近。

　　“阿爸，那个狗官终于得到报应了。”

　　接着，报纸展开的声音响起。
　　“别馨，前梅悠判院荣誉判官长，只身对抗不公裁决。”小女儿哽咽道，“阿爸，那个冤枉你大外孙的判官！那个明知道你大外孙无罪还要判处入狱的那个狗官！她们家终于出事了......她终于明白得不到公平裁决的滋味了......”
　　是她。
　　小女儿口中说的这个人，穆归波终于想起来了。前不久，在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下，她给他的大外孙判处入狱。大女儿小女儿还有儿子为了这件事奔波劳碌。他和妻子看着孩子们忙前忙后，却半点帮不上忙。终于有希望证明清白的时候，自己不争气的身子骨却又因为自己情绪激动，受不了。然后就这么一躺，便是一辈子了。
　　书桌上的那棵文竹，枯了。

　　幻境再次消散，该说的话还没说完。
　　而穆归波却久久不能从情绪里出来。
　　“别馨......”摆渡人喃喃起来。
　　穆归波眼神突然亮了。
　　“老妖你听过？是不是在这个地府？是不是......在某一殿之中？”

　　“糟了。”

　　白无常打断两鬼的对话。
　　“我们被发现还在五殿，我们得启程去十殿了。再被发现，文判官可能会被牵连。”
　　“可是......”
　　可是最后一句话，他还没说......
　　“那便是无缘。”摆渡人说道：“无缘莫强求。走吧。”
　　瞬间，穆归波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无缘吗......无缘......吗......

　　三只小鬼坐在一叶扁舟上，顺着忘川河水，往地府更深处驶去。
　　“对了爷爷，”白无常突然想起刚刚在五殿上发生的事情，“以后不要问这种问题了。”
　　“什么？”
　　“就是判错会怎么样之类的。”
　　穆归波突然想起之前被打断的问题，又开始追问道：“如果真的判错了，该当如何？”
　　白无常没有接过，看着穆归波认真严肃的样子，心知不答便不会有止境，遂答道：“还能如何。酴忘台下，灌饮迷汤，使其忘前生之事。”
　　穆归波听后，摇了摇头，觉得情理之中，但却又深深地失望，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余一声叹息。
　　死后众生平等的地府，也只是传说而已。

　　“但是地府，从未误判。”

　　本来沉重的氛围被摆渡人忽然间的出声敲碎了。
　　“老白啊，我知道你喜欢用年轻的皮囊，”摆渡人又开始嘴碎了起来，“但是你都好几千年的老鬼了，你叫一个新下地府的小鬼叫爷爷，这也太占便宜了吧？”
　　“你管我。”白无常白了摆渡人一眼，又拿起一颗糖塞给穆归波，“爷爷，吃糖吧。这糖可好吃了。”
　　穆归波终于能好好看看白无常手上的糖了：白色的包装，上面印着红色的椰子树还有糖的名字——椰子糖。
　　“是我最喜欢的糖仔呢。”
　　穆归波将糖果纸两边一拉，棕黄色的糖果显露了出来。
　　“也是你刚刚想用来收买我的那个糖。”
　　“不是收买。”
　　“也是我小女儿最喜欢的糖果。”
　　“小女儿？”白无常疑惑了起来，“你小女儿多大了？应该四五十岁了吧？喜欢糖的不应该是小孩子嘛？”
　　“我的女儿，她喜欢吃糖，可是她不能吃。”穆归波像是没听到白无常说的，继续说着自己的小女儿，“她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腿脚不好，需要控制体重。我一直都没给。可是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糖。我不忍心，便偷偷买回家，然后又偷偷给她藏几颗。等她来我家吃饭的时候，她就能吃到糖果了。她的嘴巴啊，是停不下来的，就像个小老鼠一样，吃完饭就开始找零食。每次来，她都能把我藏起来的糖找出来，然后吃掉。可是，渐渐地，渐渐地，我等啊等，等啊等，她都没回来。家里的糖，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爷爷，吃糖吧。”
　　“哎。”穆归波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吃糖吃糖。”
　　椰子糖进嘴的那一瞬间，熟悉的甜味在嘴中蔓延开来。另外一颗顺手就放进了口袋里。

　　小船一路驶去，路过了森林，又趟过了流沙；划开了云海，又溜过了冰原。穆归波在世的时候，也不曾见过如此的波澜场景，但却一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感到疑惑。
　　到底是为什么，似曾相识？
　　小船路过了一个倚着悬浮的假山瀑布而建的园林之时停了一下来。船身一震，把穆归波思绪拉了回来。
　　“还没到十殿。”白无常道，“快走。”
　　“我知道我知道，”摆渡人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但是......老穆，你知道九殿是干什么的吗？”
　　摆渡人瞅了眼刚下地府的穆归波，想给他介绍介绍，但是穆归波还回想着之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不在焉的，写满了一脸的“不感兴趣”。
　　“哎哟妈呀，”摆渡人不死心，“九殿可是审判渎职的，当然啦，不仅仅只是审判渎职，还有......哎，反正今儿这个堂，审的就是这个，我可听说了，今儿个正主，是个主判，手上有好多冤假错案呢。哎呀，反正吧，十殿离这也不远了，咱们可不可以......？”
　　白无常看他这么感兴趣，也不好驳回。
　　“确实，九殿离十殿不远，去的话，不差这一小会儿。咱们看完这次审判再走也来得及。爷爷你觉得呢？”
　　穆归波懒得应付，刚动了想答应，转念一想着他滞留地府这件事会被发现，文判官做手脚可能会被问责，便要拒绝。
　　“你现在不送我去十殿，你就是渎职。”
　　“可是，主判诶，每天有多少只当过主判的鬼，来到这里，刚好又被我们遇到？难道你不好奇这些个尸位素餐的狗官是怎么做事的？”
　　“我好奇心不重。”
　　“那你可以给你转生之前提个醒啊。”
　　“难道转生之前，你不喝孟婆汤的吗？”
　　“哎哟我去......”
　　摆渡人火气上来了，有点想破口大骂。这哪里来的老头子，咋这么杠呢。
　　“爷爷，”白无常看了半天的戏，嘴角一直在抽搐，“这是他生前的劫。你若不依了他，他怕是还要等上个好几百年了。”
　　穆归波有点烦躁。亲家公的情况让他不得不走，可这边又要他留。不过既是他的劫，能遇上这么个点，也真的是刚刚好啊。如果帮了他一把，也算是给自己积点阴德。想到这里，穆归波又犹豫了。
　　“你生前经历了什么劫难？让你这么过不去。”
　　“害，”摆渡人叹了口气，“生前主判被人买通了，把我冤死。本来想化作厉鬼，找他报仇，但是恰巧被现在的老大撞见了，便被她抓了回来，给她当小弟。这一当，也是没了了。”
　　“所以，你这口气咽不下去？”
　　“可不是嘛。”摆渡人突然又笑眼盈盈地看着穆归波，“这不是托您的福，刚好给我遇到了这么个渎职的主判，让我围观围观，过了这么道坎呗。”
　　穆归波的想法动摇了，但是又怕自己滞留在地府这件事被发现。一句“堂下是何人”从远方传来了，摆渡人急眼了，嘴里一直嚷着“求求您了”。穆归波的脑袋被吵得直接炸开了锅。

　　“行了！我们去还不可以吗？不要再说了！”

　　摆渡人看他终于点头，喜出望外，立马把船停靠好，带着其他两人悄悄地摸进了假山里。摸到最佳的观赏视角的时候，审讯已经开始半晌了。
　　“你可知罪？”
　　台上穿着黑衣服的问道。
　　“要瓜子吗？”摆渡人在自己口袋抓了把瓜子，递到了穆归波面前。
　　“牙口不好。”穆归波把瓜子给推了，注意力都在台上，“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大王们都是睁着眼闭只眼的，谁有精力管这档子事？而且，给我们看，还公平公正公开，给他们脸上添上一笔，何乐而不为？”
　　穆归波定睛一看，发现武判官还是之前的武判官，亲家还是那个亲家，但是主位上的那个不一样了，坐在亭子里，顺着猫毛。而跪在荷叶上的，则是个老妪。
　　“我，知罪。”
　　“为什么亲家会在这里？还有武判官？”
　　摆渡人的嘴就属他快。还没等白无常回答，他便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还不是地府这人手少嘛。三魂七魄匀一匀，一只小鬼当十只使。十个大殿，一殿一只，刚好。”
　　“你可认罪？”
　　“我，”妇女抬起了头，“不认罪。”
　　穆归波忍不住提问：“还可以这样耍嘴皮的吗？”
　　“不可以。”摆渡人耐心地解释道，“查一查功德录便知你干过什么腌臜事，哪轮到你在这耍嘴皮子。一旦发现在狡辩，罪加一等。”
　　“嗯？”主位上的那个大王看了抬起了头。
　　妇女把腰杆挺得直直的，昂着头颅，气势一点都不输大王，主判的风范一览无遗。她再次说道：“我，知罪。但，我，不认罪。”
　　摆渡人啐了口瓜子，愤愤地说道：“嘴硬。”
　　“哎，你小声点啦。”穆归波拉了拉摆渡人的衣角。
　　大王支着个脑袋，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小鬼。
　　“理由？”
　　“因为这不是我心中所想的。”
　　“放你娘的狗屁。”
　　摆渡人一把瓜子摔到地上。
　　白无常悄悄从地上捻了几颗起来啃，?了句“安静看戏”。
　　“哦？”
　　主判看大王不信，又补充道：“回禀大人，我们审判案件都是看呈上来的证据以及双方律师的供述，按照已知的，判断是否有罪。我是按照证据所判处的。”
　　“空口白话。”摆渡人又说了句。
　　“空口白话不是这样用的。”
　　穆归波开始教育了起来，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摆渡人打断了。
　　“行行行，安静看戏。”
　　“我知道，我判错了很多案子，所以来到了这里。”主判继续说道，“但是我认为，我的决定是对的。衡量之下的结果，是合适的。对于我的愚昧无知，我真的很抱歉。希望大王重重发落，让我记住，让我警醒。”
　　摆渡人一拳捶到了地上，把其他两个人吓了一跳。
　　“撒谎！”
　　“别馨怎么就撒谎了啊？”
　　大王慵懒地倚着太师椅，换了个姿势继续顺着他的猫。

　　“药世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