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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时候到了 ...

  •   大王靠在太师椅上,没有抬头,也没有做什么其他的动作,仿佛刚刚并没有说过什么话一样,继续慵懒地顺着他的白猫。可躲在暗处的三人内心同样的波涛汹涌,反应可又各不相同。
      药世佳怔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怎么就被平等王发现了?”
      白无常白了一眼,心里摸摸吐槽了一句:“你这么大声,谁不发现?”
      而穆归波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摆渡人,道了句:“灯下黑啊。”
      见他许久还未出来,平等王又道:“蹲在那里,会听不清吧。堂上位置还多着呢。先生若是不介意,带着两位朋友,坐这听吧。顺便跟我说道说道,她怎么就撒谎了。”
      药世佳咬咬牙,一跺脚便就出去了。剩下两鬼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到底出不出去的好。来回几个回合,觉着也没啥好隐瞒的,也就跟了出去了。

      别馨看清来者后,一脸的不可置信。原本听着名字觉着耳熟,可愣是想不起来,但人一出来,那双眸子有唤醒了她远久的记忆。
      “是你。”
      “别主判,好久不见。没想到,生前一别,死后再见,竟是这般情形。”
      听着他们的冷嘲热讽,平等王懒得再听他们说什么废话了,出言道:“我让你出来,是让你们叙旧的吗?”
      “回禀大王,”药世佳嘲讽被打断了,也是不恼,收起了平时的嘴碎,一板一眼回答着平等王的问题,“这个人、呸、鬼,生前作为主判,必定看过所有的卷宗,无论她是什么立场。若是有人在证据上动手脚,必定困难重重。如若真的动了任何手脚,另一方必定会想办法指出来然后推翻。”
      “你再组织一下你的语言。”
      药世佳迷茫了一下,重新表达了一次。
      “作为主判,无论是为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为了伸张正义,她都会听取对双方都有利的证词。”
      “所以呢?”
      “所以......”
      “嗯。”
      “所以就是,她一定撒谎了。她所谓按照供词判刑其实只是按照对她立场上有利的证词判定,根本与事实无关!”
      话音刚落,别馨便扯着嗓子否认:“我没撒谎。”
      “你就是撒谎了!”
      “我没有!”
      “你就是!”

      “嘭——!!!”

      一声巨响,原本叽叽喳喳的九殿安静了下来。
      大家一看,声音来源处,黑色的墨迹四散飞溅,地上躺着四分五裂的砚台。
      “吵够了?”平等王依旧顺着他的猫,“小学生吵架,你们投胎之后再吵。地府呢,之所以叫地府,必定知道你们生前功与过。所谓的审判,只是听一下你们的认知罢了,你不会真觉得人间那一套,会骗得了我吧?”
      一番教训,没人敢反驳。
      眼瞅着都老实了,平等王继续进行着流程。
      “判官。”
      “在。”
      “判据。”
      “是。”
      武判官翻开了功德录,说道:“在我们看了你的生平之后,我们发现了这个。”
      说罢,武判官卷宗一甩,湖上的荷叶芙蓉都为之让出了位置。原本荷叶田田之景,瞬间空空荡荡。慢慢地,水面升了起来,升到了定在了半空的功德录的位置。功德录镶进了水波之中。水波复平,又有水珠浮起,组成了人形。

      水色中,年老的别馨笑着问背对着她的另一个人:“对于这个案件,您有什么指示吗?”
      “中央的意思,是严惩。”另一个人话锋一转,“你要严格贯彻中央的意思。给忘了,这小子可是叶家的。”
      “诶诶,明白明白。”别馨弯着腰,一直陪笑,“那他们上访......?”
      “最近放假了,大家都出去游玩了,已经没票了。”
      “明白明白。”
      “要开学了吧。”另一个人顿了顿又说道,“小德要小学了吧。”
      别馨点头。
      “小德学校旁边,我有个朋友想要出手个房子,你若需要,回头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那个人转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年纪这么大才还要照顾孙子,要好好保护他啊。”
      “是是。”
      像是没了脊椎一样,别馨的头一直往下低。

      水珠散了开来,又合起,组成新的画面。
      这次的画面,是一个法庭。不仅仅有别馨,还有辩护律师、控方律师,和坐在观众席中的万千百姓。

      “你们登记私宅地是违法行为。依律,应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根据私宅地管理相关条例,登记私宅地是合理合法的。”辩护律师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论据,“由此可断,我的当事人帮助村民登记私宅地是没错的,控方律师做出的检控是不合理的。您能正面回应我,以及我当事人,我当事人帮助村民登记私宅地到底哪里做错了?需要判刑?”
      控方律师气定神闲地回避了话题:“你觉得收钱是对的吗?”
      “请控方律师不要将两件事混作一谈。我们先谈论登记是否合法,再谈论登记收钱,可否?”
      “好。”
      “就私宅地登记而言,”辩方律师再次作出提问,“我当事人,有没有违法?”
      “你觉得收钱对吗?”
      观众席那里声音涌动了起来。

      “嘭嘭!!!”

      “肃静——!!!旁听人员请不要说话。”别馨敲了敲手上的锤子,正色道,“请辩护律师回答一下控方提出的疑惑。”
      一时间,寂静无声。
      辩护律师看着别馨愣住了。良久,他才复言,还垂死挣扎,希望刚刚其实是自己听错。
      “主判大人,控方律师......”
      “请辩护律师回答一下。”别馨直接打断了辩护律师的陈词。

      “啪!”
      武判官打了个响指,水色幻境中的一切就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这时,众人才关注到了观众席上。一张张不可置信的脸,一张张强忍泪水的脸,一张张五味杂陈的脸,在这个时候,显得尤为突出。
      “如此种种,不计其数。”武判官打算收回了功德录,但是被平等王制止了,点了点头,继续陈述着,“本应只判其五百年阿鼻地狱。但,阎罗殿前,胆敢撒谎为己开罪,罪加一等。可判处六百年阿鼻地狱。”
      “现在,可服气了?”平等王笑着问别馨。
      别馨依旧不服气,继续巧辩:“我寻思着,第二个片段,他确实违法啊,有条例证明的。”
      “先判违法,后定条例?”平等王等着她的承认,但是她却依旧沉默着。他尴尬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我们继续看......”
      “不用了。”
      忽然的拒绝,出乎了平等王的意料,但是好像又是情理之中的。
      “是啊,我确实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别馨笑着,很平静,没有任何被拆穿的恼怒,“可是......可是我却,亲手判其有罪。”
      “你还不是为了你的乌纱帽!”药世佳怒指别馨,想要把她戳出个洞,“且不说我这宗,世人若知道你干的其他勾当,你铁定下台。”
      “错判几宗又能如何?一层又一层盖下来,你觉得,有多少人知道真相?”别馨看着药世佳,“你可知道为什么民告官成功的案例少之又少?官啊,不仅有两张嘴,还有无数双手,打捞他们呢。”
      “借、借口!”
      “别不信啊。”别馨笑着,就像来自深渊,“就算有人良心过不去,立马换下来。你过不去,总有人过得去的。然后他顶上,做这个盖棺定论的宣判者。你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如果,我是个废物,我的家人、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啊......”
      “你的家人?”
      别馨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平静地说着:“是啊。我的家人们。我为你伸张正义......谁又为我安家护院啊?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公平公正的法官。终究都是梦罢了......”她把头转了过来,“药世佳,当初,我昧着良心判你死刑,是我的错。对不起。这辈子,我没办法补偿你,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但是......你能不能放过我的家人啊!”
      “我就没见过你的家人。”
      别馨犹如没听到药世佳说的话,自顾自地又开始念叨了起来:“我的大儿子啊,他每天都梦到你!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天天哭着醒来,天天替他的母亲忏悔她的罪过。最后,抑郁而终。这是我的罪孽!我的啊!你为什么要一直缠着他!”
      “我没有。”
      别馨就像没听到一样,又接着她的故事。
      “我的二女儿查到了当年你那案子的所有细节。她厌恶我,厌恶我的所作所为,所以她拼了命地考上法学院,拼了命保护着她心中的正义,拼了命地摆正那个衡量天地的天平。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一群被买通的恶霸,直接了断了她的生命。先强后杀。要是就这样死了,之后发生的也不会如此令人难过。可是......却是杀人未遂。不仅落下个半身不遂,肚子还有了个孽种。把孽种生下来之后,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我每天,看着我的外孙,以泪洗面。我想把他丢了,可是他是我的孩子留给我的最后的念想啊。我怎么可以把他丢了......后来有一天,有个来串门的亲戚,嘴一快,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外孙是个孽种了。街坊邻里,学校课堂,天天不是丢石块砸他头,就是当着全世界的面嘲讽他是个恶心的贱种。就算他的父亲做的不对,为什么要报应到孩子身上啊......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最后那几天,我的外孙,被一个官家子弟□□了,还拍了视频。他们一边欺负着他,嘴里一直嚷着‘你爸当时就是这样要你妈的吧’。我......”
      说到后面,别馨已经泣不成声了。
      场上没有人说话,静悄悄的。

      “今判处别馨六百年阿鼻地狱。望汝悔过之后,再世为人,不再犯该错误。”

      宣完判,别馨被押着去到了假山之顶。湖中的水一直往下延展,形成了无底的深渊。纵身一跃,别馨随着瀑布冲到了深渊深处。人瞅着消失在了可看到的范围内,这往下的湖水又往上补。湖又填满了水。散开的荷叶又归了位。又是一派繁盛的景象。
      “大王,”穆归波抑制不住好奇心,发问道,“主判究竟是怎么死的?”
      其他人看着穆归波。
      不是不好奇,是不敢好奇。
      “你,真的想知道?”大王停下了他手上的动作,“你想清楚了。”
      穆归波顿了顿,语气很笃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想知道。”
      “好。”
      平等王手腕一转,武判官手中的功德录浮到了空中。天空电闪雷鸣,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水落到了功德录附近,凝聚了起来。巨大的水球包裹着功德录继续往上浮,留下了新的水珠组成了新的画面。

      这次,是在一个简陋的房子里。
      “小德,”别馨拎着刚买的菜回到了家中,“外婆今晚给你做你喜欢的红烧肉哦。”
      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唤。别馨站在了一个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厨房。佝偻的身影颤颤巍巍。
      手上一直忙活着,嘴巴也不闲着。
      “我今天啊,找了之前跟你说的、以前的我帮过忙的郭叔叔。他现在可是大官呢!他说,让我回家等他消息。我以前帮他做了这么多,他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就算他不帮我们,我也可以找另一个人是吧。现在我虽然不当主判了,以前帮了这么多人,总会有人帮我们的不是?”
      安静的房子,回荡着她唯一的声音。
      一阵的忙活,两菜一汤热腾腾地上桌了。
      别馨看着菜的成色,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又到了那个紧闭的房门前。驻足良久,别馨深吸一口气,再次敲响,道:“小德,饭做好了。快出来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依旧没人回应她。
      “小德......小德,出来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满头花白的老妪颤着手,试图开门。门似是同情着老妪,松开了一直拒绝他人的嘴巴。
      床上叠着整整齐齐的被子。房内没有人。桌上放着一封信。
      别馨向书桌走去。像是预知到了什么似的,脚像是有无数双手拖着、拉着,迈开的每一步都沉重,沉重到令人窒息。当走到了书桌的时候,她身体的力气用尽了。
      “亲爱的外婆,”信上这么写着,“谢谢你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孙儿不孝,不能再为您分忧了。您以后一个人,要记着医生说过的话。我知道,您做的红烧肉一绝,但是红烧肉对你的身体不好,以后还是少吃的好。最多最多,嘴馋了,吃这么一两口。还有还有,绿茶,绿茶对骨头不好,也不要喝了。
      “他们都说,人会有来生。那我想期待一下这个来生了。这个来生,会有爸爸妈妈陪着我的吧。我都不知道有爸爸妈妈接送是怎么样的感觉呢,真想快点看看,我来生的爸爸妈妈长得怎么样的呢,他们会保护我吧。那样,我就不会再被欺负了。来生的时候,我一定会给您尽此生未尽的孝道的,我给您买你喜欢的丝巾,跟你唱你最爱的歌......”

      “嘭——!!!”

      一声巨响,别馨把信放回了原处。关好了门,她坐到了饭桌前,吃起了饭。
      “小德啊,来,尝尝。”别馨夹了块红烧肉到旁边的饭碗里,“你今天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啦?这么晚回家,饭菜都凉了。你可不许挑,你外婆我辛辛苦苦做的红烧肉,一定要吃光。来,再来一块.......”

      水珠散开,又聚到了一起。
      是另一个判院。有着现场直播的判院。

      “......控方律师,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们口中的‘受害者’,暗示我们年少不懂事的‘施暴者’?”
      “尊敬的主判,针对这个问题,请允许我传一名特殊的证人。”
      主判同意了请求。别馨在法警的搀扶下,走到了众人面前。
      “别女士,对于该贾德案,请你把没有说的话,都说出来。”
      “谢谢郭律师。”
      老人站在众人面前,挺起了佝偻的身躯。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她。
      “谢谢大家,谢谢狄主判,给予我这个说话的机会。”老人笑着说道,“我想给大家分享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女人,立志要当一个公平公正的主判。这个主判意气风发,是新一代的楷模。之后,她当了母亲。有人用她的孩子,把她拿着了。从此,所有人明着面尊重她,但是背后说尽了风凉。这个母亲为了她的孩子们,打碎了她的尊严,打断了她的脊梁。
      “可是啊,这个人不满足。他还要往上爬,他要站在他前面的人,一一倒下。渐渐地,这个母亲帮不了她了,他停在了那个高空,不上,不下。他生气,他谩骂,对母亲弃如敝履,转身盯上了这个母亲的女儿。”
      “这个孩子,她不解她的母亲,为什么可以这么罔顾法律。她唾弃她的母亲,她拒绝了他的‘盛情邀请’,转身继续维护着她的正义。这个人气急败坏,唆使恶棍,把她残忍地强了之后又要她的性命。孩子命硬,活了下来。但是恶棍对她做的事情,日复一日在梦境中重现。有一天,她知道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她的母亲。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她失去了生的意念。她花样的年华结束在了这一天。”
      “主判,证人并没有谈论该案相关的内容。”辩方律师站了起来,打断老人的自述。
      这个手段太熟悉了,老人并没有停下。
      “孩子的孩子出生了。全世界都在嘲笑着他,没爹疼,没妈爱,还有个冤枉人的主判外婆。命运的玩笑,总是这么无情。那个人的孙子和他,居然是同一所学校。不知何时,那个孙子知道了他的身世,天天骚扰这个可怜的孩子。孩子急了,咬了他一口,却惨遭这个孙子更加恶毒欺辱。”
      “证人,请你谈论与本案相关的内容。”
      “叶仁,”老人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别馨,昧着良心,给你鞍前马后大半生。你就是这么把我打发了的。你当我是叫花子吗?不过,无论如何,恭喜你,如此年迈,终于当上了这个梅悠判院院长。”
      “别馨,你这是在妨碍司法公正。”
      “狄舫,我知道,他给你交代了,让你走走过场。你也不用再为难了,这次,不用昧着良心了。”老人转过身,对着控方律师,“郭律师,谢谢你。希望我们这次,

      “能赢。”

      别馨整理了一下衣服,理了一下头发,往郭律师的方向鞠了一躬,往人民的方向鞠了一躬。
      一头,扎到了最近的桌角上,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水色幻境炸了开来。烟雨扑到了每个人的脸上,带来了一个孩子的声音。

      “外婆,没有人可以再拿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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